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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云伤 ...

  •   我常常想,如果云也会思考,她是否仍旧会无望地等待,等待风吹过,变成场雨,从天空掠过不留痕迹。

      初见面时,我们都还年幼。彼时,他十岁,我七岁。我们都是未长开的孩子。
      记不得那是在什么季节了,大约是夏末,荷塘里的花还没有谢,勉强依靠叶柄支撑着。
      我摘了焦了边的荷叶径直往头上扣,美滋滋地想着这样的自己算不算上美丽。恩,肯定很美吧,荷姨总说我是乖巧的小孩,乖小孩会是美的。
      游荡的小孩经过,亦是兴致勃勃。重复同样的动作。
      一下午地毫不疲倦,头顶荷叶,我们开始熟悉。
      末了,他离开,跟我说,“我叫殇,你要记住哦。”
      殇,很莫名的名字,只是读上去,很是好听。
      刚刚回味时,荷姨过来,习惯性地摸着我的头发说该吃饭了回家吧。

      荷姨是美好的女人。我一直这么认为。
      我从未见过母亲。从懂事开始,荷姨便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或者说,出现在父亲的生命中。
      父亲是爱荷姨的,我看的出来。只是怀着对母亲的思念,他永远无法娶另一个女人。
      所以我唤她,荷姨荷姨。

      我十岁的时候,亦是夏末。一个平静的早晨。
      睁开眼睛的时候,没有熟悉的身影出现。四周空荡荡,说话的回音一次一次扑到脸上。没有门,没有窗。
      从阶梯走上去,推开头上的木板。血从缝隙里渗透出来,流过指间,一滴一滴,打到我的额头上,措手不及。满目满目的红,流进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咸咸的。
      我迅速地抹掉,挪掉尸体,走出去。在诺大的花园中奔跑。触目的,尽是躺着的人,横的竖的,阳光顺着剑锋直直射着我的眼睛。
      后来,有人看见我,后来,那个人把我带回家,后来,我终于知道来因。

      江南萧家,十年前,一夜之间,满门被灭。据说是情杀。天涯派因为一个女人而屠门,这个女人,就是荷姨。
      2个时辰,129口人。只剩下我一个。
      灭门吧,我想,是的,我是被灭门。

      牵我回家的男人,是父亲的好友。有着好听的名字---南冥。笑起来眼角略微的皱纹,很是温和。
      初遇见时,我撞入他怀中,满身满身的血。怀中的玉佩磕在额头,碎了,掉了,脸被狠狠划了一道。如同救命稻草般,我紧紧抱着他,生怕如若松手,方圆十里内再没活着的人。
      他伸出手,抚摸我的头发,温暖从掌心传来。他轻声说着对不起我来迟了,然后用温暖的手抚摩着我的头,掌心的温度平稳,有种心安的感觉。

      南冥的家,在遥远的北方。天气如同他掌心的茧一般残酷龟裂。很是干燥,风沙狂暴如同浪卷一般袭来。在深夜时分,那种一浪接一浪的狂吼声仿佛要把这座阁楼卷走,带去父母在的那个地方。于是我跑过去,钻进南冥的被窝,抱着他的脖子,然后沉沉地睡去。噩梦醒来,黑暗中听见他均匀的呼吸,摸着他放在我头顶的大手,闭上眼睛。

      十二岁的某个早晨,肚子很是不适。惊愕地看着红色的液体沾上了衣裙,两年前的那幕铺天盖地地覆盖整个视网膜。我狂命地奔叫,血顺着腿一直一直地往下流。南冥拦住了我,依旧那种语气。他说,孩子别怕,你只是长大了。在我身边,你不会怕的。

      从那以后,他再也不让我抱着脖子睡了。布置好我的房间,红色系。他说红色是最适合女孩子的颜色,若是你嫁了,定要做一身红色的新娘装,摇曳着进入厅房,一转身一投足,便是琉璃失色翡翠暗淡,刹那间惊艳四方。他说就象小荷一样。

      我于是嘟嘴,小荷是谁?他笑笑,并不回答。然而我心中却隐约有不快,一个女人正在和我分享他,甚至,她比我更拥有他。

      南冥从来不让我碰剑,因着我怕血,怕闻见腥涩的味道。只是我不心甘。他每日出去卖画,我便在家中翻阅,妄图找到秘籍亦或其他。129条人命,若我就这样听之任之而不报仇,我何以在这世上苟活!

      我学的是匕首。找的那本剑谱是匕首。也好。小小的东西,那么一刺,人的身体上便出现不大的窟窿,一直往外喷着血,不拔,那会慢慢地疼,看着被刺的那个人表情变化,如同生动的画一般美好。但是他在家时候,我从来不动。学着刺绣,煮软软的饭,浇花养鸟,神情淡薄。因为他说,女孩子应该是这样的,笑不露齿,温柔地听话,美丽得如同四月的鲜花。他说的,我都听。

      十八岁的年纪,该是出嫁了。他开始为我着急。女孩子若是过了这个坎,便不金贵了。他找个人家俱是不错的。商贾,官宦,平常也没见他认识那么多的达官贵人,而今全涌出来一个个的少年英俊。我一一不动声色地回绝,心一次次地变冷。终于我问他,为什么要嫁,我嫁给你好吗?
      他疲态尽露,小云,我照顾不了你一辈子。我心里有人。你要听话。

      好的,于是我听话。他要我嫁,我便嫁,何时何地何人都不管,只要他开心,什么事情我都做的。于是愈加沉默,终日仰望天空,看着云开云散,花谢花开。于是终于听他兴奋地说,小云,楚殇来了。

      他的表情出奇地开心,仿佛自己是待嫁的新娘,久在闺中望眼欲穿。他不停不停地念叨着楚殇楚殇,神情很是奇怪,近乎癫狂的状态。他说,小云,请你嫁给楚殇。肯定的语气,不容置疑.

      他说嫁,我便嫁,不问理由。于是披上鲜红的嫁衣,如血,从体内流淌到身上,遍体鳞伤。

      红红的盖头,鸳鸯戏水,披上遮了眼线,摸索地走进大堂,拜了父母,从此便是他人妻。从此与君天涯相隔,参商永世。隔着盖头看着高堂上隐约的人影,南冥,这样做,你会幸福的对不。你幸福,我也幸福。

      在新房里等待,秤在手旁,等那人挑起。他轻声推开门,唤着我的名字,云,云。我是殇,你还记得吗,那个夏天,那片荷塘。他的声音很是兴奋,迫不及待地开心。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便认定,你是新娘。

      原来是故人。他上前来,挑起绢帕,凝视着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除了南冥外的男人,他的呼吸是我不熟悉的味道,陌生得可怕。想逃离,回归熟悉的怀抱。恋上一种气味,再也无法代替。尽管此时此刻,躺在另一个人的手里,恍若待宰的羔羊。被轻柔地脱去如血的嫁衣,他一直一直地看我说好美,神情专注,无比凄凉地联想到那个人。说小荷的时候,他一样的神情,迷离的瞳孔失焦。而现在,在面前的这个人眼里,我看到了失焦的自己。一瞬间,误把他当作了那人,拥抱上去,衣裙散落,请让我幻想得到你,南冥。

      殇待我如同宝贝。他不停地如同狂躁症般念叨着云娘你知道吗,从第一面我就要决定让你当新娘。云娘我终于娶到你了我是多么幸运的那个人----我沉默着,微笑地看着他等待他的狂风暴雨般的爱情,然后,承受。

      殇的出现很是突兀。虽然我从未踏足江湖,却也依稀知道些个中事情。仿佛硬生生地冒出这个人,突然之间,江南多了间最大的庭院,多了这么一个人。很多次我偶尔带过问他的来历,他笑着不答。我知道的,南冥为我选择的人肯定是有原因的,也就不再问了。

      楚殇,我要回家。我坚持叫他楚殇,一直到他放弃纠正仍然不改。他愣了下,叫人备轿。

      南冥的家,充斥着熟悉的味道,单纯闻见便是心安。他愣了下,一直一直地盯着殇,眼神里有说不尽的东西。就这样,我盯着他看,他盯着殇看,殇注视着我,沉默在那里。终于我说,南冥,我回来看你,好吗?说这话的时候我没有看到,殇的眼睛里有火在烧,硬生生地灼人。

      殇默认了我这样的行为,于是半月便回家一趟,殇一直坚持跟着,一次两次,我便开始不赶他,径直扑下南冥如同小时候一般搂着他的脖子说南冥我回来了。南冥总是脱开,微笑。冲我亦或冲他。

      后来的某天,回家的时候他躺在血泊里,神态安详。他总是这样,安静地微笑,眼角皱纹愈加深刻。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苍老如斯。血淙淙地流着,尚未干涸的暗黑印迹上重新覆盖新的红的纯正的血,层层叠叠铺上去,触目惊心,轻粘放之嘴边吮吸,尚是温温的。剑横穿过心脏,他竟好无保留地迎上不反抗。为什么,为什么。

      我知道凶手。宽阔的口子,花纹痕印再熟悉不过,昨天尚在我手上被轻轻地擦拭抚摩的东西,今天却已经插入最爱之人的胸口,因着我的擦拭越发呈现出美丽的光芒,如今沾上他的血,又是怎样一副光景。

      回到府邸,殇迎上来。他仍旧是不懂事的孩子,做错事情后永远不懂得掩饰,只低头看我。

      杀,杀,杀。脑海中只有这个字眼,头痛欲裂。径直把自己关进屋子,磨着那把匕首。一倒一刀下去,刺耳的声音不绝。殇在外不停地敲门说我错了杀了我如果你开心的话。充耳不闻,一天一夜,手上被刺出的伤口干涸了又破裂了,终于把它磨成吹发可断的地步。我握着狂笑,可是然后呢,杀了他?

      匕首不觉啪地掉地,手柄断成两半,掉出锦书。

      丁酉诸事皆宜
      小荷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第一次有心动的感觉。原来爱上一个人是这么简单,不需要任何理由。

      甲己宜沐浴
      小荷--

      乙庚煞出行
      小荷的美丽太过耀眼,不觉竟第一次喝醉。闯荡漠北25年,从来没有一次这样的眩晕。我竟然对她做出了那样的事情。我匆匆逃般离开萧家,小荷,你的眼睛始终只有正若,无论我怎样强占,得不到的,还是得不到。

      戊癸
      小荷---

      壬子诸事皆宜
      小荷,今天我才知道,我们有了孩子。那次犯下的错,居然被你保留了。我是该开心还是愧疚?你和萧大哥取其名为楚殇,生在楚地的伤逝。我很欢喜,总有一天忏悔完毕,我会去看他,去看我们的孩子---

      荷姨。小荷。她牢牢占据着他的心,所以他才那么坚决要我嫁,所以他才那样疼惜的眼神看他,所以他才那么安详地倒在他的剑下不挣扎。门外疯狂的男人若知道这一切,该是怎样的光景!

      迅速地清醒,放回纸笺,装好匕首。不能让殇知道,他的情感太过天真沉重,压上稻草便是彻底地崩溃。我不忍心。

      打开房门,我走了过去,抚摩他憔悴如秋叶的脸颊,以使之安静。倒在他怀里说,殇,南冥死了,你要替他报仇,好吗?这一刻,我决定隐瞒一个真相。我需要时间来考虑,杀还是不杀,这个男人,他的孩子。

      一切如昔。刺绣,养花,在硕大的花园里游荡宛如阳光下的鬼般苍白。南冥,我的灵魂被你抽走,却始终是个过客。即使你的死亡,也是与那个女人有关。荷姨,这个被当成母亲崇拜的女人毁灭了我的家,毁灭了你,毁灭了我生存的理由。

      曾听婆婆说过,荷姨初出现在家中时,是那样的惊艳绝伦。一袭红装未卸,琳琅的珠饰在头上微微颤动。虽是一身的风尘仆仆,神情却自若,顾盼生媚,巧笑倩兮。那时父亲正在书房和好友聊天,听得传报立刻出来,也不问什么,便留她住下了。那是婆婆第一次见这个女人。婆婆说,荷姨是她见过最美丽的女人。美丽而不自知。

      而今才知,那个好友竟是南冥。那匆匆一瞥,那个女人,便在他心头肉头,再也抹散不去。他千里奔波到萧家救难,半是为友,半是为她。她躺在血泊里,他终究是来晚了。他绝望地在那里仰天,就这样一直到天亮,就这样,我才遇见他。

      我不过是他,捡来怀念的玩具。他厌倦了,就给他的儿子。南冥,是这样吧。

      楚殇带回来一个女孩,说是跟了他三天坚持要跟他回家的。紫殇,很好听的名字,她看殇的眼神有如当初我注视南冥般疯狂地目不转睛。她很少说话,沉默地看天看地,看他。

      而今的我,充当了当初荷姨的角色,因为怜惜。谁叫她,象极了我。尽管她的眼神里,满是满是疯狂的嫉妒。正如我当初听南冥说小荷时那样,绝望地想刺死那个虚拟的女人,幻想从他的心里拉出来狠狠地,毁灭。我知道的,这种神情意味着什么。我不怕。等她毁灭我的躯壳。

      某个深夜她潜入我的房间,静静地躺在床底等待时机。呼吸急促。我迟疑了一下,走了进去。桌上的匕首不见,定是在她的手中吧。刚擦拭过还是铮亮,只轻轻一捅便可以安然睡去,这也是种好结局吧。我想着,安然躺在床上,黑暗中睁开眼睛,等待着。她悄然逼近,瞬间将匕首送进我的胸膛。

      曾听说过,下手如果够快,血就如同喷泉般涌出来,发出风般呼啸的声音。果然是这样。当初无数个漠北的夜里,就是听着这样的声音,我抱着他的脖子入睡。

      视线模糊,开始出现幻听。梦里面,看见他伸出手,抚摸我的头发,温暖从掌心传来。
      我来迟了--
      在我身边,你不会怕的--
      若是你嫁人了,定是最美的新娘--
      我照顾不了你一辈子。我心里有人。你要听话---
      请你嫁给楚殇---

      你知道吗,曾经有一个女孩子这样的爱过你,致死方休。
      可是我忘记了,云于天空,只是过客,风一吹便散了,仿佛不曾来过。
      南冥,本就是我无法触及的天空。我甘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云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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