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藏蛇》金唐

9、锦衣小童

　　等顾意天蒙蒙亮时出门后，晏辛才慢吞吞起床。她捏着手中的布有些犯愁，顾意这几天把鞋子磨破了，晏辛想要给他重新做双暖和点的垫子，可是却无从下手。
　　她犹豫了几番，将目光投向了对门。早上小道士送早饭的时候，她曾经偷偷打听过，那间屋子里头，的确是住着个老妇人。住在这已经有十几年了，鲜少看见出来。可是她绣的绣品却是天下一绝。

　　晏辛站在那屋子门口，窗门都紧闭着，看不出里面看底有什么。屋子中也没有半丝声响，好像并没有人在里头。看晏辛这几日临着窗誊抄经书，几乎可以肯定那屋子中的确是有人在。只是那人到了晚间，天色黑下来的时候才会出来。
　　晏辛犹豫了下，还是敲了敲门。里头半晌没有声音，正等着她准备离开的时候，里面才传出了一道幽幽的咳嗽声。“什么事啊？”
　　“我是对面新来的住客……”晏辛如实回道。
　　那屋子里头的人并没有立即回话，愣了一下才道：“你来有什么事情。”

　　晏辛不知如何形容，只觉得她的语调干瘪生疏，并不愿意与人多做交谈。晏辛低头看了一下自己手中捏着的才裁剪出的两片鞋垫，回道：“婆婆忙吧，我先告退了。”
　　晏辛走了三两步，身后的门缝忽然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门后占了一个人，正打量着晏辛。她的双眼原本如死水一般，蓦地又宛如被投入了一块小石头，激起一片波澜。
　　“等等……”

　　晏辛转身，见门开了少许，轻笑了道：“婆婆，我想给相公重新纳一双鞋底，想来请教婆婆。”
　　里头那人转了转眼珠，上下打量着不远处的人，默了片刻，道：“你站近了我瞧瞧。”
　　晏辛依言，站近了几步。屋中幽暗，又只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她看不清楚那人到底是什么模样，只觉得那双从里面窥看她的眼中……翻滚着不明的情绪。
　　“你是……哪里的人？”那声音苍老沙哑的婆婆忽然开口问道。
　　晏辛道：“江南。”她这话才刚说完，那人眼中光芒便暗了暗。

　　“这个么？你给我，晚上过来拿。”那人从那门缝中伸出手，那双手生得好看，没有一点老茧子，看来至多是个三十多妇人的手，和那沙哑的声音并不相衬。
　　晏辛听她如此要求，便将手中的几样东西都递了过去。“谢谢婆婆。”她晏晏一笑，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就回了自己屋子。
　　那屋子中的人垂头望着自己手中的棉布，心中翻搅，太像了……她深吸了口气，仿佛沉寂了许多年的往事又一下子重新翻腾了起来。“夙禾，她太像你了……”

　　晏辛刚回屋子，便见屋子里头顾宵趴着坐在桌子前，重重汗水湿透了衣裳。他听见晏辛回来，头都懒得抬一下，“你去那干嘛？”
　　晏辛想说，又觉有些羞赫，她瞥了顾宵两眼，“你的剑练回来了？”
　　顾宵正是烦闷，一听到练剑两个字，心头瞬时被人点了把无名火，烧得他浑身难受。“不练了，来来去去就是那么几招有什么劲？”他伸手到了杯水，仰头饮进。
　　晏辛看着他，笑着道：“那也好，往后陪我誊抄经书。”

　　顾宵脸色一僵，“好是好，我只是我这字实在没章法，恐怕辛苦抄出来了，人家也不要。”他怕晏辛再开口，立即站起了身，指着外面道：“我去看看山间有什么兔子没有，也好开开荤。”还没说完就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晏辛笑，转身去窗户前誊抄经书。小道士前来取过一回，赞了这些经书都是用心写的。其实，她并不是如顾意那样沉得住气的人，却不知为何誊这经书，这样平心静气。当真好像，她以前做过道观里的女冠一样。
　　“施主。”今日，又是那小道士前来，站在门外作了个礼。

　　晏辛将誊抄好的都收拾了一通，递了上去。那小道士拿了经书并没有立即离去，站在远原地道：“施主，这两日观主要清观了，恐怕不能留你们在这住了。”
　　晏辛默然，抿了抿唇，当初说好一个月，这不过才几日。她盯着那一叠誊好经书，有些心疼，几乎要开口要回来。“当日答应的经书日日都只多不少，观主难道还不如小女子守信。”
　　小道士被她呛声，也是为难得很，“这事情也由不得观主。”他幽幽的叹了口气，“观中要来大人物，我们也是无能为力。”
　　晏辛以为这前几日夜夜阵仗就颇大，现在听说又有更大的要来，一时不免好奇。她冷笑了一声，“那大人可是指定了要住这屋子？”
　　小道士无奈摇头。

　　“那观主何以失信？”晏辛语气又软了几分下来，“小道长，我们几人过几日不出屋子可好？”
　　那小道士自小在道观中长大，才第一次被这样轻声细语的说话，登时面红耳赤，“我做不了主，这是要问观主。”一边嚷着就一边跑开了。
　　晏辛悻悻，搁了纸笔再不想去动。这是他们唯一落脚的地方，若是被赶了出去，难道又要回去城中找？她暗自摇头，这地方很好，食宿都不用花费，只消每日誊抄些经文。

　　晏辛低头，将怀中的荷包拿了出来，这里头统共才只有四钱银子。顾意将钱对半分了一半在她身上，所以二人加起来统共才只有八钱。晏辛有些发愁，也果然认同了顾意说的这地方好。
　　她沿着院子绕到偏门，出了观。
　　树木茂密，一眼看过去只见到只看见渐深的树影。再见就是树丛后头，顾宵匆忙跑了回来。“站住！”晏辛见的他神色慌张，全然不同于往日。“你不会又闯祸了吧？”
　　“呸呸呸！”顾宵气得跳脚，“你才闯祸！”

　　晏辛不信，向着他开时的方向踮脚看。
　　“哎呀，你别看了！”顾宵不耐烦，拖着晏辛回去。然而晏辛气力极大，仍凭他如何拉拽都纹丝不动。他恼了起来，嚷道：“你一个女的这么大力气干嘛！”
　　晏辛眨眼，无辜道：“我还没嫌弃你扯疼了我呢。”说着，她一个反手，握住了顾宵的手腕，“说！到底那有什么？”
　　顾宵皱着脸，“大哥不在，你就这样！”
　　晏辛又威胁着问了一遍，“说不说？”
　　“就那边有个人。”
　　“不过一个人，就令你这么神色慌张？”晏辛一个字都不信，“你打伤的？”
　　顾宵局促不安的垂头，晏辛深吸可口气，“带我去看看！”

　　等晏辛看了那人，才明白为何顾宵要慌慌张张了。躺在那的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童，头上磕在了石头上，淌了一大滩血。脸色苍白的躺在那，一动不动。
　　晏辛面色发紧，心道，不会是死了吧！她紧忙过去探了探那小童的鼻息，一息尚存，但却微弱的很。她回过头，恶狠狠的瞪了顾宵，“你不但伤人，还想害命？”
　　顾宵看她神色，心头一抖，心虚着道：“她穿的这样好，家中自然有人来找，何况……：何况我也不是故意要去害他的。”
　　“我只是吓唬了他一下，哪想到他就摔了下去！”顾宵不死心，辩解道。
　　晏辛只觉得头大，挥了挥手催促道：“还不快点把人弄回去。”
　　林间幽谧，除了他二人说话的声响，只有些许沙沙的树叶摩挲声。顾宵闻言，蹲了下来将那锦衣小童抱了回去。

　　晏辛拧了帕子稍稍擦了擦他脸上的污血，又让顾宵去找观中道士。那小童昏睡得沉沉，紧拧着眉头。晏辛只怕他伤了头。
　　过了会，顾宵回来，却是垂头丧气，“老道说了，观中没有香客丢孩子，且放在我们这先养几日待他家人来寻。”
　　他一指那小童，“咱们哪有钱给他看病。”
　　晏辛嘴角一抖，恨不得掐死眼前那人，分明就是他闯出来得货，现在却想说这样的话！她挑了挑眉，咬牙道：“怎么？你这是怨我不该就他？”
　　顾宵登时闭嘴，从怀中取出了一小把铜板，放在掌心一颗颗数了过去。“那我下山去找个大夫。”
　　晏辛收回目光，懒得再看一眼。

　　顾宵再回来时，累得气喘，
　　扶在门口几乎抬脚进门的力气都没了。那大夫上了些年纪，不肯上山，只说雇个轿子才肯。顾宵没有钱，最后不由分说的背了那大夫上来。
　　“是磕到了脑子，如今到底伤到了什么程度还不好说，要等醒了再看。”大夫如是说道，又开了几贴药，“先喂着这几味药。”
　　顾宵在门外，一听还要等醒了再说，脸色便有些不好。“到底什么时候能醒？”
　　大夫横了他一眼，只转身对着晏辛道：“就这两日。”
　　“多谢大夫。”晏辛将那药单叠了几叠，塞到了顾宵手中，“送大夫下山，再抓些药来。”说着，她又拿了一钱出来给了他。
　　“嗯。”顾宵有气无力的应了声，倒是那老大夫已经笑眯眯的说道：“走，咱们下山吧。”

　　顾意比往常早回来，回来时候从城里带了半只烧鸡，捂在怀中，拿出来时还是温温的。
　　“怎么来的？”晏辛闻着香，便缠着他问，他们这大约快一个月没有近过荤腥了。
　　顾意道：“今日回来时城东的王记就剩了半只鸡，他肯便宜卖。”晏辛想起那日路过那家铺子，香味扑鼻，便多闻下。她看着那道忙碌着身形，不绝嘴角弯弯，会心一笑。

　　“顾宵呢？”
　　晏辛抿了抿唇，“抓药去了……”
　　顾意凝眸，停下来问道：“发生什么了？”，他将手中的筷子平放下，收回手时不经意碰到了垒着的碗。
　　“是……那个……”晏辛抬手指了指，放下了帘子的床。
　　顾意转过视线，上前挑了条缝，越看眉头拧的越是深。“请大夫了吗？”
　　晏辛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后才陡然反应过来，补了一句道：“请了来看过了，说是就快醒了。”她言语轻轻，说完便倏然闭口。
　　顾意低声“嗯”了声，转过身，平心静气的开口说道：“你先吃饭吧。”

　　“……”晏辛立在那，小心的问道：“你呢。”
　　顾意略微低着头，理了理衣裳，勉强笑道：“我去找下观主。”
　　晏辛这才想起来那件事情，“顾意……早上有个小道士说让我们搬走。”之前忙得几乎让她将这件事情忘了精光。她看着顾意，见他神情如常，长眉入鬓。
　　“那……再说吧，先吃饭。”他说着，果然转过了身，盛了满满的两碗饭。
　　晏辛有些担忧，垂头扒着白饭。
　　顾意夹了唯一的一个鸡腿在她碗中，宽慰道：“别急，我今天找到事做了。”他声音和煦，低沉入耳叫人心底安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