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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入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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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意将手中的筷子搁下,不甚在意地微微一笑,“传闻难免有假。”他神情泰然自若,虚实不定,叫人看不出有一丝端倪来。
那自称虚妙的绯衣和尚自顾自道:“有时候,世间事并不一定要论个真假。” 他将钱袋又朝着顾意面前推了几分,“不过是一个小忙,我相信顾大哥愿意帮忙。”
一时间,小小客栈都气氛凝滞,静得没有半点声响。
“什么事?”终于,顾意脸上喜怒不辨,声音平淡的发问。
虚妙眉头已经沾了喜色,“对于顾大哥不过是举手之劳,于我而言却是性命攸关。”他将声音压低了,上前凑近道:“我想请顾大哥帮我送件东西给这镇上的一户人家。”
倘若单单是只送一件东西,又何必要弄得这样神秘迂回。
虚妙立即道:“这东西,紧要得很,若是旁人我自然不放心。可是,我对顾大哥知根知底,这才相托。”言下之意是捏有顾意的短处,并不害怕他不去。
顾意笑了笑,略微挑了眉,“既然大师这样说了,那我便替大师跑一趟。”他将钱袋子从自己面前退了过去,长眉微皱,隔了片刻道“钱财不敢要,只求日后能诸事平安。”
虚妙双手合十,“佛祖自然会保佑顾大哥一家。” 说着,他又从怀中贴身处取了一封信出来。那信封上烤了火漆,应当是紧要的信件。
顾意不知他为何不肯自己去,但渡风城那边,他们已经是死逇,绝不可能再暴露身份。他视线落在那信封上,沉吟道:“放心。”
晏辛在床上睡得闷,想要出去走走,却又是浑身乏力。“吱呀”一声,推门而入的是顾宵,手上还端了一只冒着热气的碗来。
“顾意呢?”晏辛起身。
“那个和尚,你知道吗?”顾宵翻着白眼,“他不知和大哥说了什么,大哥后来就出去了。”他将手中的一碗药递给了晏辛,顺势坐在了床边的木凳上,微微眯起眼嘟囔,“那和尚好像故意赖着我们。”
晏辛抿了一小口,苦得她整张脸都要皱在一起了。她也不言语,一小口一小口的咽着。
“对了,还有这个……”顾宵从怀里头掏出黄油纸包裹着一小包东西,递了过去。里头是蜜过了干果,晏辛拈了一颗放在嘴中喊着,长长吐出一口气,一鼓作气将剩余的药都喝了。
“昨晚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晏辛将碗搁下,舔了舔唇角。
顾宵挠了挠头,“就是大哥回来了呗。” 他也从黄油纸中捏了颗塞入嘴中,顿时皱了皱眉,腻得过头了。
晏辛撇嘴,顾意此是去知州府应试幕僚,即便是顺利,一去一反也要五六日。怎么可能才三日就回来了?她忽然想起了昨夜那密道中的事情,摸了摸自己贴身的兜内,那枚纯金的钥匙果然还是安稳躺在那。
“金的呢!” 顾宵看见有些两眼发光,啧啧道:“要是卖掉能让我们……”
晏辛横了他一眼,将钥匙重新塞了回去,“不卖!要卖也是卖你!”
“卖你卖你!”顾宵蹭的站了起来,“我让大哥把你卖了做老乡绅的小妾。”说着,他就端了空了的药碗快步出去。
晏辛斜靠在床上,脸上的神情渐渐收敛。
她望着远处,视线不知道落在了什么地方。她原本只是牵扯入一场离奇命案,如今却觉得,自己跟地底石室中的两个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个被锁着的女子分明认得自己,分明带着旧仇,却为何到最后将这把钥匙托付自己?
那个七宿的秘密真的能撼动天下?
她再多想,脑中也是空空荡荡,激不起一点波澜。她到底是将两年前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晏辛觉得心里堵得慌,就好像是被刻意抹掉了之前的记忆一样,不确定的事情让她心中不安。
到了后半夜,外头又淅淅沥沥的下了小雪,落在地上瞬间就成了水。顾意回来的时候,晏辛正拖着腮拨弄灯花。他发间眉梢的雪融成了小小的水珠,“怎么还不睡?”
他微微诧异了下,立即关上了门将寒气都挡在外头。
“那和尚有什么古怪的么?”晏辛坐直了的身子,委婉地开口。
顾意掸了掸衣裳,脱了外面一层。他并未立即回晏辛的话,只是微微笑道:“没事。”他开了柜子,可柜子中再没有第二床棉被。
晏辛看他眉宇并不舒畅,好像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压在那。“没被子,你上床睡吧。”
顾意叹了口气,“不打紧,凑合一夜,明早咱们就走。”他将屋中的几张凳子拼凑了下,扯着外衣披在身上躺下。他身量颇高,只是即便是蜷缩着,还是有一段腿悬空。
“顾意……”晏辛趴在床沿看着他,软软的喊了一声。
“恩?”顾意转过身来。
晏辛趴着,领口微微荡开,隐约可见里头柔嫩的肌肤。
顾意双颊有些泛着热,闭了眼,道:“睡觉。”
晏辛还未开口就被人堵了话,恹恹的垂头。“顾意……”
灯已经灭了,她枕着手臂趴在床沿看着不远处的身影。“你说,两年的事情,是不是真的有我的份?”
那人呼吸绵长,却是没有回答她半个字。
夜深深,再无声息。
晏辛睡得浅,迷蒙间又回到了两年前那个风雨飘摇的夏日。
外头炸嚷了开来,她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船身倾斜,四周物什随着斜切都向地处滑动。她手足都被锁链所绑着,根本挣脱不得。外面大雨滂沱,狂风急骤,不消片刻,船身倾斜得已经不可思议了。
浸透而来的江水雨水混杂在一起。原本她周身血浆倒是被冲刷得一干二净了。
转瞬,江水愈发漫入,已经淹没了她身躯,紧接着是口鼻。冰冷的江水灌入她的鼻腔,她才一张口,身体内仅剩的那一点气息也都的成了泡沫,全都翻滚着升了上去。可她,却是直沉沉的下坠。离着江面外的光亮越来越远。
她大概就要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吧?
晏辛那一刻已经不知心中所想,只是有些难受,觉得有件自己心心念念的事情没做。而然,她脑中却什么都不记得了,人人都问她为何吃人,可她倒真想自己能够吃人。
胸腔都似乎被压挤,她张了张嘴,最后一点细小气泡也从她的身体中离去。
“哼……”睡梦中,晏辛无意识得哼唧了一声,像是痛苦到了极点才从齿缝中不经意滑出的半点呻吟。
顾意缓缓睁开眼,借着外面零星光线起身坐在了她的面前。晏辛脸色青白,长睫在不安的颤动着,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她抵死般的咬着自己的唇,像是被梦魇住了,咬得唇色发青。
顾意用袖子擦了擦她额头的汗,又用挣开的被子将她重新偎好。他一声不吭坐了会,等晏辛再不像之前那般,才重新回去合衣睡下。正值隆冬,寒意侵得人睡不着。
顾意半敛着眸,像是在思量着什么,许久许久才沉吟一声,闭眼睡了。
翌日,晏辛醒来的时候,顾意早已经收拾妥当,转身对着她道:“醒了我们就走,这地方到底离渡风城近,难免遇见熟人。”
晏辛点头。
顾意检查还有没有东西落下,将晏辛枕头旁的那包蜜果包好收起,“药我都熬好温起来了,等你上车了再喝。”
晏辛下了楼,见顾宵已经牵了马车等在门外,见她下来有些不满的嚷道:“你快点。”
顾意结完账便上了车。
罗婶送了客低头记账,才发现那穿着不伦不类的和尚也慢吞吞的下了楼,倚在门口眯着眼看着那一辆远去的马车。
晏辛掀开车帘往外面看,嘟囔道:“那个和尚还在看我们呢……”顾宵在前面将马车赶得飞快,恨不得再也不要见到这个人。
“他让你替他做什么去了?”晏辛好奇,忍不住回头推着顾意的手臂问道。
顾意正理着行李,轻笑了一声,“真没有什么大事情,一封退婚书而已。”
晏辛未曾亲见昨日的事情,惊奇道:“和尚还能娶亲的么?”
外头,顾宵讥笑道:“他?他算个什么和尚!”
“他倒真不是个简单的和尚。”顾意凝眸说道,“光是我去送信的那户人家已经不简单。”昨晚的事情,顾意不想多说,只是他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总也有十足的把握,让那和尚往后也决计不敢将之前那些话传出。
晏辛垂眸,见几件衣裳中露出了纸笺的一角。她拿了出来看,纸叠了几叠,边角已经磨损了许多,是多年的旧物了。从里头透出墨迹,写满了字。
顾意盯着那纸笺看,抿了抿唇才低声道:“家中的老物,说不定到了京都还能派上些用处。”
“上京都?”晏辛将那纸笺递回到了顾意手中,“怎么去京都了?你还没说之前为什么没应知州府幕僚呢!”她视线注视着顾意,生怕遗落了些什么。
“既然都是做幕僚,为何不去做京城大官的幕僚?” 顾意笑了笑,一向温和的眼中却也流露出夺目的光彩来。
晏辛喃喃:“可是……”她有些欲言又止,顾略重重。
顾意心知她担忧的什么,便开解道:“两年前那连串事情,必定是有人在背后算计。那个时候天下大乱未平,这事又牵动了几方……凭我们在江南,又怎么能弄清真相。”
晏辛忽然地底石室的事情,便将那日见到的事情又重新说了一遍,拿出那把钥匙递到了顾意面前,“呐,这大约是和长宁公主有关。”
顾意并未接过,只是看了几眼,道:“你将这东西收好,等到了京都再做打算。”
晏辛依言,又找了个根红线将金钥匙重新穿好,带在了脖子上。钥匙分量十足,挂上去沉甸甸的被压着。
“等到了京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顾意忽然开口,他目光正落在晏辛身上,像是在担保什么一样。
晏辛不禁想到了两年前被捉在牢中,每日审问……她瑟然打了个抖,不愿再去细想,只附和着喃喃道:“我可再也不想受到那样对待了。”
顾意想了许多,想到他年少时候的那些过往我,那些讳莫得不能见光的往事。出身市井大都命如草芥,为了去京都他已经缓了两年。只盼着这次……能让他得偿所愿。
他也一定会……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