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藏蛇》金唐

5、淫僧

　　渡风城一场大火烧了一夜，几十里外也有人露天睡了一宿。
　　“你这淫棍！”庄稼汉一扯开自己家门见前倒头酣睡那人还未走，愈发红了眼，从门后扯了把扫帚就朝着那人猛打。“你个不要脸的！祸害我家姑娘！佛门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那人纹丝不动，好像睡死了过去。他穿了一身绯色的袍子，那头顶果真是半寸头发都没有。
　　“我家姑娘都被你祸害成这样了！你还不走？”说着，那精壮的庄稼汉发了很的去打他。屋里头传来女子的哭声，“爹，这事不愿他，你别打了。”
　　“你给我闭嘴！”庄稼汉扭头大喝了一声，已经气得满脸通红。“好好好，你不愿意走，那我就送你去见官！让官老爷整治你这个恶僧！”

　　“官老爷？”那人终于动弹了一下，声调懒散的回道：“老天爷我都不放在眼里了，官老爷又算个什么东西？”
　　那庄稼汉听了气得发抖，后退了几步，觉得自己惹上了世间最艰险无赖之人。
　　那光头和尚坐起了身，揉了揉方才被打的地方，缓声道：“我在这冻了一夜，你先给我碗热茶暖暖，不然我这腿都僵了自然走不了。”

　　那庄稼汉实诚，见了这人的无耻无赖又气又急。“你……！”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当了和尚都能干出这样不要脸的事情！
　　正僵持不下，远远而来的青布马车已经近了，驾车的少年勒停了马车，车帘掀开，从里头弯身出了一个青年。那青年一袭月牙白的长褂，面目隽秀，犹如挺拔的青松。他下车上走前了几步便对着那庄稼汉拱手道：“大哥，可否讨一杯热水。”

　　庄稼汉一听，又是要热水，登及发怒，“呸！我家的水就是通通倒了也不喂你们！”
　　那青年无端遭骂，却依旧含笑温和道：“大哥勿恼，内子得病，我们赶路赶得急，这才讨口水。”
　　“谁知道你们这些行路客心里头存的是好心还是歹心？”庄稼汉斜着眼看着地上那绯衣和尚。
　　青年见这二人之间有嫌隙，大约自己是无辜牵累，不想再旁起事端，便道：“如此，叨扰了。”他语调平和，并未因这一而再的呛声变脸色。

　　青布马车刚动，方才一直一言不发的绯衣和尚蓦然出言道：“等等！”他侧头对着庄稼汉道：“你给他碗热水，我这就走！”他嘴角衔笑，一双眼眯得狭长，风流入骨，偏偏他又是个和尚，叫人觉得妖气横生。
　　庄稼汉只盼着送走这尊大佛，见他肯松口，脸一横，“你们等着。”他进内片刻，屋子里头便又传出一阵哭闹声，“爹，你别赶他走！”

　　车中青年掀开帘子，对那坐在地上得和尚点头致谢。
　　“我腿冻僵了，你要是真谢我，不如带我一程。”绯衣和尚笑着道。说话间，那庄稼汉已经提了一把高梁的水壶出来，外头还裹了一块旧布。“你们行行好，将这和尚带走吧！我这家是没得安生了！”庄稼汉哀声求道。

　　“大哥，这人不像是什么好人。”少年冷眼抱臂在旁边看了许久，这时忽然出声。
　　“顾宵！”青年开口呵斥了一声，少年立即讪讪的闭了嘴。青年伸手接过那茶壶，连声道谢，“出门在外，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说着，他又看向了那绯衣和尚，“只是车内有女眷，大师若是不嫌弃，与舍弟坐在外头可好？”
　　他说话斯文有理，一通话说出来看得体面，叫人挑不出半点不是。

　　“只消能捎上一程就好。”绯衣和尚对着方才冲他横眉冷目的少年笑道：“烦请小兄弟帮一把。”
　　顾宵不肯，见自己兄长目光平静的直视着他，只能恹恹上前，提着那和尚的衣裳就往车上扯过去。那和尚受如此待遇，也不恼，依旧是面如春风的笑着。
　　“在下虚妙，幸会幸会。”
　　青年和煦一笑，“虚妙大师好。”
　　绯衣和尚见那人并不愿多言语，便住了嘴，背靠着车身闭眼打起了盹来。那庄稼汉见那淫僧终于肯离去，早早紧闭了门。
　　小小院子里还传来一阵连着一阵的哭声。

　　车内，晏辛睡得头晕脑胀，只觉得外头吵得很，迷迷糊糊的哼唧了一声。
　　青年赶紧倒了些热水在碗中，“来喝口水。”
　　晏辛半睁开眼，下意思舔了唇，果然是口干舌燥。她微撑起身子，接过碗一面吹着热气，一面小心翼翼的小撮口。等喝了几口才回过神来，抬头盯着她面前的青年，诧异道：“顾意，你怎么回来了？”
　　“这事……往后再说给你听。”他又倒出了两碗水，掀开帘子一碗递给了顾宵，一碗递给了那绯衣和尚。
　　晏辛眼尖，见到外面还有旁的人便不再提这话，又喝了两口水，才心满意足。

　　“还渴么？”
　　晏辛摇头。
　　顾意将那热腾腾的茶水又用东西重新裹好，自己却是一口未喝，“等到了镇上我再去找大夫。”
　　“咱们这是去哪？”晏辛从被子中探出了双眼，低声探问。被浑身都像是被火烧燎着一样，脸上红扑扑的。
　　顾意只道：“往北边去。”
　　晏辛知道之前那事情，是自己没有事先交代便去做了，不敢再多说话，闭了眼睛佯装睡了。

　　车中昏暗，厚厚的车窗帘子被颠得一晃一晃的，顾意挪了挪，正好背抵着车窗，车中安逸，时光静逝。顾意微侧着头，看着双眼闭合的晏辛，他凝眸不语，眸光柔和似水。

　　等赶到下一个镇子已经是快天黑了，绯衣和尚推说自己腿脚不便，随着他们到了同一处小店落脚。那店的统共两层，是个老妇人辟了自己临街的屋子改成了小客栈。
　　顾意扶着晏辛上楼，回头见顾宵站在楼下和那个和尚冷脸交谈，那和尚倒是笑得如常。

　　“顾相公走这边。”老妇人在前头领他们去二楼的楼房，“你们喊我罗婶就好，这地方就我一个，有什么事也只管喊我。”
　　顾意温和笑道：“多谢罗婶，待会我熬些药，烦请罗婶的灶头借用。”
　　罗婶头发已经已经泛白，有些发胖，人倒是和气的很，“不麻烦不麻烦，我待会带你过去。”她笑着瞧了一眼晏辛，道：“小娘子生得标志，就是病着也好看。”
　　晏辛抿嘴一笑。

　　顾意安置好，便将提了一包药随罗婶去了厨房。
　　“其实这些事情，顾相公都交给我做就是了。”罗婶倒了水刷锅，转头问：“顾相公晚上要吃些什么菜？”
　　“罗婶……”顾意顿了顿，道：“捡两个简单的菜就成。”
　　罗婶惯会看人，知道恐怕是他们囊肿羞涩，她只顺着道：“这大晚上也没得什么好东西剩下，要是顾相公真要那些稀奇东西，我还真做不出来。”
　　顾意卷了袖子拿扇子用小火煨药，罗婶炒好了两个菜回头，便道：“顾相公先去吃，我这边再给小娘子熬碗白粥。”说着将那两道菜摆好，又盛了饭装在托盘中，不由分手的抢了顾意手中扇子。

　　顾意只得随她的意思，连声道谢。
　　他才端着出门，就看见顾宵蹲坐在门外头，看着临街的行人。他见顾意出来，才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站起了拍了怕衣裳凑近来看，“吃的什么？”
　　那两道菜不过都是简单的野菜。
　　顾宵喜欢鱼肉，看见这便露出了嫌弃的目光。顾意瞧着他，声音冷淡道：“若不是之前你毁了那农户的牛舍……”
　　“大哥，我知道错了。”顾宵紧忙开口阻断，拿了筷子就乖乖坐在桌子前。“晏辛呢？”
　　顾意看了他一眼，才低声道：“她睡了。”

　　顾宵心中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她做错了事情，大哥倒不罚……”他想起了自己之前三番两次被关起来，更是委屈。
　　“你？”顾意连头都懒得抬，只是哼笑了一声，“你也大了，要是觉得我管得紧，自可出外自谋生路。”
　　顾宵立即悻悻闭了嘴，囫囵吞了两口白饭。

　　隔了会，他又迟疑着开口道：“我刚好像看见了一个人……”顾宵拧着眉头，好像遇见了困惑不解的事情，小心翼翼的问道：“你还记得当年在罗大人么？”
　　顾意手上动作一滞，转瞬就面色如常，随便开口问道：“怎么了？”
　　“我刚在外面好像见到他了……”顾宵整个脸色都异常起来了，显得局促不安。
　　顾意垂着眉眼，只道：“吃饭。”

　　忽然，一只在顾宵肩头拍了一记，他顿时被吓得脸色发白。
　　“哟，怎么？吓到了？”那人嬉笑着开口道。
　　顾宵回转过头，恨得牙痒，抡起拳头就朝着那绯衣和尚打了过去。而那和尚动作灵敏，堪堪避开，一并抓住了他那拳头。“做了什么亏心事，被吓成了这样。”
　　顾宵没成想他会去而折返，对他厌恶得很，“你来这边做什么？”

　　那和尚笑着道：“之前我是没钱，如今我带了钱来，难道这店还不赶客了？”说着他从宽大的袖中拿出一带艳红的钱袋，里头鼓囊囊的。
　　顾意目光在他身上掠了一道，才对顾宵道：“你去后头看看药煎得怎么样了。”等少年不情愿离去，顾意才对着眼前那人笑着道：“舍弟年少莽撞。”
　　绯衣和尚笑道：“我看他比你实在许多。”他掂着那袋重甸甸的钱袋，到顾意对面坐了下来。

　　顾意目光半敛，只见他那双手，细白修长，并不是劳作之人的手。他心思微转，笑着问道：“难道……道衍师父有话要讲？”
　　“确是这样。”他将手中的那一钱袋子推到了顾意面前，开门见山道：“我也要上京，只是眼下有些事情甚是棘手。若是顾大哥能帮忙，我想我也能帮到顾大哥。”
　　顾意默然，半晌才道：“哦？”
　　“听说临近的渡风城昨夜起了场大火，有个高姓大官置了宅子在那……那场大火烧了整座宅子，连那大官的唯一的儿子也被烧死了。”绯衣和尚挑唇笑道：“我还听说……那日有人见高衙内，才抢了一个标致的小娘子。”

作者有话说

　　恩！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