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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曾经的贵公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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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因明从那华丽的马车上换好衣服下来的时候,正在毫无形象的啃着精致点心的素影就那么愣在那里。刚才还连着河水带河泥的狼狈少年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让她有点不认识了。景国尚玄色,帝服为玄色。为了做出明显的界限与区别,王侯之服都是在白色间渐变的,以示不敢逾越。
沈因明是宜城候,所以他穿着那件月白色的金线云纹广袖袍出现的时候,本来是件正常的事。可是刚才还在狼吞虎咽的素影,就那么嘴上还不断掉下来点心的酥皮,呆呆的望着走向自己的少年。
沈因明长得并不算英俊,五官看起来唯一值得称道的便是那双凤眼。可是素影就那么呆滞的看着他向自己走来。沈因明走到她面前,伸手拿出袖中手帕给她擦了擦嘴道:“怎么了?”
旁边的护卫笑着打趣道:“怕是山野村姑,没见过侯爷这般神仙般的人物,看傻了。”
素影似乎是突然缓过神来,自己抹了一把嘴,推开了沈因明,站起来跑到一边,又拿起了一个核桃酥塞进嘴里,不说话,只是狼吞虎咽的吃着。
沈因明也没有怪她,只是站起身对刚才打趣的护卫道:“阿樊,天已经快黑了,我们上路吧。不然赶不到下一个城镇了。”
那护卫正色的躬身领命,沈因明一边走向车子一边吩咐道:“让素影和我一起坐车吧。”
“可是侯爷,殿下吩咐不让……”侍卫的话还没说完,沈因明抬手道:“她真的只是一个孤女,我相信她。你回去告诉二哥也无妨,让他尽管查就是了。我本来没有带侍女,二哥担心。现在我自己收了一个侍女,二哥应该放心才是。”
“可是,万一她要对侯爷不利……”阿樊担忧的压低声音。
“她要对我不利,刚才不救我就行了。”沈因明阻止了阿樊的话:“让她上我的车吧。”
“她只不过是侯爷的侍女,还是个脏兮兮的山野孩童,没有资格弄脏侯爷的车。”阿樊仍旧有些不平,声音略微提高了些,仿佛想让旁边吃相不雅的素影听到,自觉地不要攀附侯爷。
“阿樊。”沈因明的声音仍旧温柔,但是他又重复了一遍道:“让她上我的车。她还只是个孩子,不能让她跟着骑兵行进。”
侍卫阿樊看着主子坚定的眼神,只得低下了头。
马车沿着山脚下的道路行进着,不平的路让马车有些不稳的晃来晃去。素影此时已经吃完一盒点心,正在把手往衣服上抹。沈因明再次拿出了手帕道:“你可以用这个擦手。”
“不要!麻烦!”素影想要挥开,却没想到沈因明抓住了她的手,柔和但是不容抗拒的给她擦了手。
素影也没怎么反抗,只是他擦完后翻了白眼道:“怎么,怕我弄脏你的车?”
“不。”沈因明将手帕折起来,放在素影身边:“用手帕擦手是个好习惯。”
“那我的坏习惯可多了。”素影说着便盘腿坐在了位置上:“你要一个一个纠正吗?我爹还没管这么宽呢!我娘生我时候难产去世了,就留给我一个名字。我有人生,没人教,没办法。”
沈因明的眉毛微微皱了一下,但是很快展开了道:“这个不急,慢慢来。只是现在你最好不要这么坐。”
“怎么?我就这么坐,你能怎样……”素影还没说完,车一个猛烈的颠簸,盘腿而坐的她一个不稳,眼看就要摔下来,被对面而坐的少年伸手一把抱住了。那贵族华服的细腻包围了她,却没有她曾经闻过的那种令人窒息的熏香,只有阳光和艾草的味道。
沈因明很快就将还没缓过神的素影抱起,放回座椅上道:“因为山路不好走,容易摔到你。”
素影咳嗽了两声,为了掩饰自己刚才的窘状,她岔开话题道:“侯爷,你刚才说,你去钟离山是为了祭奠好友。他是裴家人吗?”
“是的。”沈因明看她接受教训乖乖坐好,抿唇笑了一下,从善如流的接过她的话头:“他叫裴东君,是曾经裴家的少公子,也是凤城第一贵公子。”
“凤城是国都,敢在国都叫第一贵公子,难怪被全家灭门了。”素影说着,忍不住一条腿又翘了起来。
“裴家遇难前本就是天下第一的豪族,他又是嫡脉唯一的男丁,身为长子,也是未来的家主,这个称呼并没有什么不妥。”沈因明的目光停在素影翘起的腿上,可是素影完全不理会,只是一副了然的样子道:“你这么替他说话,还来祭奠他,可见你们当年在凤城肯定同流合污的干过不少坏事。”
沈因明忍不住笑出来道:“这天下的公卿王侯,世家豪门,包括我在内,你都可以如此猜测,就是东君,是万万不会做坏事的。”
“你怎么这么肯定?”素影本想接着说,可是车又是一个颠簸,她身形一晃,翘着的腿直挺挺的别在车上的座椅间,让她那话没说完,便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叫声,吓得车架立刻停了下来,阿樊破车门而入道:“侯爷!您怎么了?”
一个娇俏的声音破口大骂道:“混蛋!明明是我叫了!他能怎么样!”接着,阿樊睁大眼睛,看着那个女孩用力捶着正在帮她抽出腿的侯爷,尖叫道:“轻点!轻点!痛!”
“放肆!”阿樊正要上前,却被沈因明止住道:“算了,阿樊,你下去,继续赶路。让他们驾车小心些。”
满腹愤怒要发作的阿樊咽了下去,素影也已经被抽出了腿,她还含着因为疼痛而流下的泪,双手死死的抓住沈因明的肩,把那柔软的布料抓的皱起。车又开始行进,沈因明小心的为素影揉开了别着筋的腿以后,将她安置在了自己身边,一只手环绕着她道:“只能暂时如此了。道路崎岖,你腿不便,若是再自己坐着,恐怕还是会有危险。”
抹了一把眼泪的素影还有点哽咽道:“你还没说呢。”
“说什么?”沈因明看着,然后突然想起什么道:“东君吗?”
“是啊,我才不信,那么有钱有权的少爷会不干坏事。”疼痛中的女孩仍旧忘不了新鲜的故事。
“一个人有了钱财和权利,难免会罔顾他人的想法。也有的人可能并不想做坏事,但是却因为站的太高,只看得到自己,所以才会不慎伤害到别人。”沈因明回头看了一眼还挂着泪痕的小女孩,然后微笑了一下:“可是东君不会。”
素影从一开始紧绷的坐着,到最后干脆半蒙着眼倚在沈因明怀中。在这样的过程中,她听了一个关于当年凤城第一贵公子裴东君的故事。裴家虽然是当初的天下第一豪族,但是真正的嫡脉到了族长裴寂却只有一儿一女。作为裴家唯一的嫡脉继承人,裴东君自然是被捧在手心上长大的。但更重要的是,裴东君三岁的时候就被发现身负异能,从此接入宫中,于皇子们一起教养。这种异能秘而不宣,在他因建元之乱而死时,才被人们所知。那便是预言。
当初裴家发迹便是以神算之名,为景国开国国主运筹帷幄,取得天下。而裴东君则不需要进行任何占卜计算,他的眼睛可以看到未来的事情。因此,这位成功预言了多次乌滋进犯的少年天才被当时的国主,也就是沈因明的父亲沈正理视为瑰宝,小心保护。他正是因为预言了江州王沈铮谋逆之事,而在建元之乱中被杀,从而牵连了整个裴家。
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的素影在沈因明怀中打了个哈欠道:“那也不能证明他没干过坏事。”
“东君常常跟我说,人是有天命的,他相信天命,也畏惧天命。”沈因明抚上了素影的头:“一个畏惧天命,敬畏因果的人,不会做坏事。”
“这就能证明他没做过坏事,你也太扯了吧!而且他能看到未来,怎么没看到自己的死?”素影挣扎着坐起来,揉了揉眼睛:“你就编故事骗我吧!”
“东君因为洞悉天命,每个接近他的人都希望从他身上获得些什么,所以他沉默寡言,几乎不跟任何人说话。除了宫中他所住的佛殿和裴家,他哪儿也不去。他这辈子讲过话的人,一只手就数完了,他没机会做坏事。”沈因明感到车停下了,阿樊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侯爷,到驿馆了。”
沈因明伸手抱起素影道:“我说过,他敬畏天命,如果他看到天命是死亡,也会从容不迫的做他该做的事。江州王要谋反,他知道,便不能为了自己的生命而不说。这就是他的高贵之处。所以,不要在那么说裴家了。”
沈因明抱着素影下车时,明显看到了阿樊不赞同的表情,和准备上来接手的动作。沈因明摇摇头道:“我来吧。”
十四岁的沈因明抱着十一岁的素影明显还是有些吃力的,但他还是坚持将她送到了室内,并且安排驿馆的侍女为她梳洗。阿樊为沈因明打理一路风尘之时忍不住又道:“侯爷,您真打算带着那个小野猴去乌滋?您会被人当成笑话的!”
“我去乌滋,本来就是为了让人当成笑话的,不是吗?”沈因明平淡道:“难不成还要做乌滋的座上宾?既然是个笑话,那就不妨可笑的彻底些。”
“侯爷……”阿樊压低声音道:“陛下这么对您,殿下是绝不会罢休的。殿下说,一定会想办法把您接回来的。您是殿下的亲弟弟,他不会让您受苦的。”
“我这么一个笑话若能换来两国和平,也就没什么。”沈因明抖了抖衣袖,坐下喝了口茶道:“建元之乱后,国力大不如前,无法和乌滋起正面冲突。陛下这么做也是权宜之计。我能够理解。二哥若是真的心疼我,就应当助大哥尽快复兴景国,我才不至于永远都是个笑话。这话我走前已与二哥说了,你回去万万再和他说一遍,切莫让他为我和陛下起冲突。”
阿樊低首道:“是,侯爷。”
梳洗后的素影被医生上了药,又进行了一番推拿,得以让侍女扶着,一瘸一拐的去见沈因明。门打开的那一瞬,一个柳叶杏眸,粉雕玉琢的女孩站在那里。刚才显得脏兮兮的麦色皮肤,纠结的头发,山野的气味统统消失了。阿樊愣在那里,沈因明笑了一下道:“瞧,蒙尘的明珠,终究是明珠。”
“你在说什么鬼话!”爆出一句粗口之后,一身粉色襦裙的女孩推开侍女,拐着坐下道:“什么时候来吃的!”接着拉扯着裙子道:“还有啊!这什么破玩意儿,快给我找件男装来穿,这么穿,就算没瘸也会被摔瘸的!”
“你……太无礼了!”阿樊又要开始急眼,却被沈因明抬手拦住了:“好了,阿樊,我也饿了,让人把晚饭端上来吧。”
阿樊不甘的离开,走前还不忘和挑衅自己做了鬼脸的素影回瞪了一番。
整顿饭吃下来,阿樊几乎要哭着抱住沈因明的大腿,求他给景国一个体面。他站在沈因明背后,看着慢条斯理进餐的侯爷和那个扯着鸡腿大快朵颐的女孩,只觉得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可笑。
素影打了个饱嗝,用嫩粉色的衣袖擦着嘴的时候,沈因明的目光默默的瞧着她。素影有些不自在的扭动了一下,然后不情愿的拿过侍女准备好的手帕开始擦嘴,一边擦一边含糊道:“你怎么不吃肉?”
“我从小跟从禅师修行,长期食素。若非国宴必要,我都是不吃荤的。今日的荤菜都是给你准备的。”沈因明说着起身道:“你先跟侍女回房,早些休息。今晚你睡觉时小心些,明日腿就能全好了。”
“我现在不困。”素影眨巴着眼睛:“而且你的床看起来比我的舒服!我们换换屋子好不好?”
“你……”阿樊几乎要撸袖子了,沈因明却制止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众人退下后,沈因明好脾气道:“你不困,想做什么?”
“接着你路上的故事啊。那个裴东君,他根本不和别人说话,也不去别的地方,怎么还被人叫京城第一贵公子啊!该不会只是为了拍他家的马屁吧!他性格这么差一定没有朋友。”素影托着下巴,支在桌子上。
“你为何对东君这么有兴趣?”沈因明的问题让素影顿了一下,她很快抿唇道:“不想说就算了。”
沈因明眉毛微微扬了一下,然后又挂上了柔和的笑:“并没有不想说。年龄小,又在边地,可能不知道。东君是当时的天下第一美男子,世人认为他的美早已超出尘世,宛若谪仙。他常年穿的紫纱袍是裴家嫡子身份的象征。每次在宫中与裴家往来时,白马紫衣,总能引得观者如堵。既有高冠鲜衣,肥马轻裘;又有绝世容姿,显赫家世。对于天下来说,当得起第一贵公子之名。”
沈因明看素影安静的听着,难得沉静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怎么,有些遗憾没有看到如此绝俗的人物吗?”
“我困了,要睡觉!”素影突然之间恶声恶气的站起来,单腿蹦向床铺。沈因明站起身,没有说什么,只是抚着她走到床边,看着她坐下就开始脱衣裙。
沈因明有些无奈的转过身道:“你可以睡在这里,但是至少等我出去了再脱衣服。你毕竟是个女孩子。”
“你又不会看。”素影一边脱一边道:“更何况,我里面又不是没穿。”
就在此时,“嗖”的一声,一支冷箭竟然破窗而来,直奔沈因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