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角色（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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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西北路。
还不到正午时分，这一条小小的老街道正被郁郁葱葱的树荫包裹着，只漏出了星星点点的几缕阳光，偶尔微风略过两旁高大的梧桐树群，仿佛整条街都会因而充满了叶子的沙沙声。顾之茜满腹心事地走在这条对她来说再也熟悉不过的街道上，身旁偶尔有骑车的少年少女们经过，落下一阵熟悉而干净明亮的打闹声，惹得她驻足回头却只看到一抹背影。
白色衬衣灌满了清凉的风，年少的他们尚不知道那些细碎的光斑落在自己的身后是如此的动人，一如过去的顾之茜和穆牧。那时候她们也经常在这条老街上骑车玩闹，偶尔还会有他的身影，背着吉他，骑着车追赶着两个沉迷于速度和笑声中的少女。有时候，他会请她们吃点小东西，三个人一起坐在路边的栏杆上捧着热乎乎的奶茶，穆牧经常会挽着他的袖子一遍遍地撒娇，因为她总是想买很多不同口味的奶茶，可是那时候她零花钱不多，于是只好央求哥哥。
而他通常都会拍拍妹妹的头，还是骑车去不远的小店再给她买一杯奶茶。
“小西，我哥人好吧？想不想做我嫂子呢？”高中时期留着一头自然卷短发的穆牧经常会咬着吸管，眨巴眨巴地望着身旁傻傻地望着某人背影出了神的顾之茜。
“说什么傻话了呢你。读书读书！现在首要目标是读书！”高中时期的顾之茜扎着高高的马尾辫子，抹了抹额角的细汗，脸红红地咬着吸管，故意躲开穆牧探究的视线，装作若无其事地望向了虚无的远方。
“切！我哥真的很好哎！特别特别好！小西你真的太不懂欣赏了，我觉得啊，你是看书看多了，所以傻了。”话毕，傻乎乎的穆牧随手将喝完的奶茶杯子扔在地上，双腿勾着栏杆一下子就玩起了倒吊。
“木呆子！你是不是天生就如此神经病？”顾之茜完全被身旁的这个所谓“高中生”吓得不行，立刻尖叫着跳下栏杆，就想将着这熊孩子拉起来。在顾之茜的认知里，这些行为都是顾老爹所不喜欢的，也不是一个女孩子应该有的。
“那你喜不喜欢我哥？喜不喜欢？喜不喜欢？”倒吊着的穆牧脸上泛着充血后的红色，一双黑漆的眼睛透着还没长大的顽皮劲。
“快下来吧！你会晕掉的！”顾之茜试图拉起穆牧，可是从小娇生惯养的顾小姐又怎么会敌得过在乡下长大的野孩子穆牧呢！在多次“拯救”无果后，顾之茜蹲下身子来在穆牧的耳边说了一句话，然后，那熊孩子一下子就将自己拉了起来，一双酒窝笑得贼兮兮的。
至今顾之茜仍可以想起那个午后，想起穆牧笑得一脸天真的表情，记得自己双颊烧红的热度。那时候，她是多么清楚自己的想法，清楚自己要走的路，清楚自己要追赶的人。
风稀稀落落地吹过，摇动了两旁的树影，也晃动了过去和现在的两种回忆。
顾之茜站在街口，眼前那群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街角拐角处，只余下零星的车铃声偶尔零丁地响起。
“怎么？难道去了一趟香港就忘了怎么去老地方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杨凌风站在了顾之茜身后，不冷不热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吓得她立马从回忆中抽出身来，打消了满脑子的哀愁。
“我说，你是不是在心智上某个地方没有发育完善呢？怎么我认识你这么多年都依旧如此弱智，专门喜欢玩些过时把戏。怪不得你泡不上妞儿！”话毕，被吓了一跳的顾之茜扶着胸口，瞪了一眼这个大学时认识的师兄。
“顾之茜，咱们彼此彼此好了。先别说我有没有女人，作为你的师兄，我也没见你有过什么男人啊！”杨凌风嘴巴也不见得特别友善，毕竟他们的相识完全是因为一场争吵。
“......” 被戳中要害的顾之茜只能又一次恶狠狠地剜了一眼杨凌风。
“算了，不跟你吵些没营养的东西。走，我已经在‘梧桐’点好咖啡了，算是给你接风。”杨凌风扯出一个看起来颇为友善的微笑，低头做了一个故作绅士的动作，“after you”。
“哼！跟着哀家走吧！”顾之茜快步走在了前面，完全没把身后的杨少当成一回事。
“顾之茜，你知不知道在公司没有人敢这么对我！哀家！你算毛线哀家啊！”杨凌风嘴角抽抽地跟上了她。不过，尽管彼此玩闹依旧，可是他却莫名地感觉到她心中的焦虑和那股漫长的哀伤又开始泛滥。不然，他是绝对不会从那开着舒服空调的梧桐居里走出来将这个站在店子对面老半天都忘了要进门的顾之茜唤醒的。
看来，要她去做业务，应该真的是打击到她了。
“奴才，进来吧。”已经站在老地方梧桐居门前撩起了塑胶帘子的顾之茜对着身后的杨凌风喊了一声。
“喳！”他欢快地应了一声。
“来来来，这是给你点的。”杨凌风从吧台那端来了两个白色骨瓷杯子，将一杯美式咖啡放在了顾之茜面前，“你该减肥了。”
“找死是不是？”顾之茜接过咖啡，浅浅地抿了一口，“杨凌风，你是不是应该说点正经的比较好？这才不枉我翘了今天的班。到底琳姐他们怎么了？”她放下杯子，骨瓷在触及垫底的碟子时候发出了些微清脆的声响。街外的绿意正好映入了她那渐渐回归沉静的眼眸里。
“你觉得这条街怎样？”杨凌风习惯在谈判时候翘腿，他也收起刚才那副嬉皮笑脸。
“这跟我的问题有任何关系吗？难不成，你想我转行搞地产？”顾之茜清楚面前这个人的习惯，毕竟她曾经跟他争论了太多次。杨凌风是她的朋友，可是有时候更是她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个对手。
“你搞地产？算了吧！我杨凌风打保单，你顾之茜绝对搞不来这些。”杨凌风笑了笑，继续说道：“其实，是我挖了琳姐他们帮我做事。”
“你一个太子爷每天在家里坐吃山空就得了，怎么现在想要创业？”顾之茜不由得失笑地望着眼前这个杨少，他可是S城日报的太子爷，每天的工作就只是巡视业务。
“要不是你进了S城日报，你又怎么会看得出我是什么狗屁太子爷？我啃咸菜的时候，你也不是没见过。那时候，你以为我是勤工俭学，还给我送了不少零食什么的。”杨凌风没好气地说道，“说回正事，你去香港是我安排的，原因是我想你回来之后可以帮我。你也不是不知道如今我们日报的产业很单一，如果一直依靠报纸这一项业务，大概是敌不过那些规模庞大的公司的。”
“可是，S城日报的卖点向来都是‘专注民生，专注新闻’，你这样搞会不会自己拆了自己的招牌？”顾之茜也很困惑。
“所以，我决定出来自立门户。我父亲也觉得这是有必要的，所以默许我从公司里带了几个精英出来开办新的杂志......” 杨凌风望了望自己面前的顾之茜。
“你想我跳槽过来？”顾之茜也深深望了一眼这位老同学，“你可不可以将新杂志的理念和你们手头上的工作大概说一次给我听？我对你们要做的事情完全没有任何概念，这样我无法作出任何判断。”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看看吧。”杨凌风笑着从自己身旁的文件包里掏了一份简洁的计划书，交给了顾之茜。
“我家老头也是看了这个才肯让我挖角的，我就知道你绝对也要看这个，才肯决定要不要来加盟。”他端起了自己面前的咖啡，又喝了一口。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要卖了我啊？你杨凌风的人品信不过。”顾之茜翻开文件低头就开始一项一项地看起来了。
“哼，你随便好了。不过，你最好看快一点，我还要去接人。”杨凌风扫了一眼吧台上方的挂钟。
“怎么，赶着泡......” 顾之茜突然顿住了，余下的半个句子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她的眼睛映着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喂？”背对着咖啡店门坐着的杨凌风伸手在顾之茜面前晃了晃，“怎么说话只说一半，这样最讨厌了。”
可是，顾之茜完全无视了杨少的存在。她看见他推开了咖啡店的门，站在刚才她站过的位子上撩起了门口处的塑料帘子，探进了半个身子。可是，他并没有发现正对着门口坐着的顾之茜，他只是低头望了望那个在他身旁经过的女孩，女孩一头温顺的长发在他的肩膀处擦过，仿佛留下一抹芳香，然后顾之茜看见他眼底里泛起了温柔的笑容。而女孩也抬头对着他，笑了笑。
踏入正午的淮西北路，阳光开始肆虐在大道上，突然一片阳光像是潮水一样拍打穿过街道的树群，一阵又一阵的蝉鸣又开始了。可是，咖啡店里却依旧如初夏日暮时那样清凉，头上的老吊扇依旧缓缓地送来古旧的凉气，而他们侧身进入的时候撩动的门铃也增添了几分清朗。他还是依旧喜欢着白色衬衣，几年不见，脸上的线条变得更加硬朗，鼻梁上还架上了黑色钢质眼镜，眉宇间已然褪去了少年的气质。似乎，他已经不再是过去的他，而她却依旧是过去的那个女孩，红着脸，只肯悄悄跟好友承认自己的心意。
“小西，是你吗？”他突然察觉到她的凝视，移步向前。
“......是。好久不见了，穆朗。”顾之茜有点错愕而又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甚至有点不自然地抚了抚膝上的职业裙装。然而，目光却落在了他身后正在买咖啡的蓝裙子女孩身上，那女孩脸上的微笑是温柔的，像是一股暖暖的风拂过心头。的确，她很适合穆朗，顾之茜默默地想着。
杨凌风翘着腿，有点冷眼地旁观着这个他认识多年的强势女子如何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的局促。
“是啊，我都忘了我们多久没见了。这位是？”穆朗微笑地看着顾之茜，仿佛她是他多年不见的妹妹。是啊，他从来都是这样看待她的，一向如此。
“你好，我是顾之茜的上司，杨凌风。”被指名的杨少尽管有点不乐意，可还是不失风度地站了起来，对着穆朗露出了会客的笑容。
“那，我还是不妨碍两位了。小西，我们再约吧。”穆朗牵起了身旁女孩的手，“这是乔湘灵，我的未婚妻。”
蓝裙女孩的双颊有着星星点点的雀斑，皮肤是健康的淡小麦色，一头深栗色的头发垂在背后。第一次正视他的未婚妻，顾之茜不知道要用什么来形容眼前的这个人。除了温柔之外，她莫名地感觉到乔湘灵身上的澄澈，那是属于经历过波澜之后的平静。那是顾之茜身上所没有的安然和淡泊。
“你好，我是乔湘灵，你可以叫我湘灵。我经常听穆朗提起小西你呢，他说你和穆牧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乔湘灵眨了眨她那温柔的眼眸，轻轻抱了抱站在她面前的顾之茜。
“你好，我是顾之茜。”顾之茜僵硬地也伸手礼貌地抱了抱这个今天才第一次见面的穆朗未婚妻，她的眼睛似乎就要氤氲出潮意，在抱着湘灵的那一刻开始，她开始感觉自己手心的发冷。
“或者，我们该走了。湘灵，你的咖啡好了吗？”穆朗牵起未婚妻的手，顾之茜看着他将湘灵的手纳入掌心。
“恩，好了。小西，期待跟你再见。”湘灵浅浅地露出了笑容，仿佛她已经认识顾之茜许久。
风铃又一次响起，依旧清脆空灵。咖啡店里洋溢着新鲜咖啡的香气，温暖宜人，顾之茜坐在窗前望着穆朗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
“杨凌风，给我份工作吧。”她侧着脸望向窗外，刚才还僵硬着的身体突然失去了强作精神的兴致，有点软软地靠着了店里的沙发上。
“来吧，小爷这儿正缺你这样的货色。”杨凌风也侧过脸，望向了街外的另一处。
记忆中，他几乎没见过顾之茜现在这样落寞的样子，即便是在答辩上输了给自己，她也是将身板挺得直直的，仿佛她身上与生俱来就是有一股骄傲。杨凌风出身自书香世家，耳濡目染下自然也沾了几分文人的傲气。而且论才华，他在中文系也算是少有名气。可是，没想过在一次文学聚会中竟然遇到了同样都是书香世家出身的顾之茜，她身上竟然有着和自己极为相似的气质，都是傲到了骨子里的人。也因为这份傲气，让她的大学生涯过得并不顺遂，杨凌风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一届的师妹到处碰壁，他发现自己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可以比顾之茜更能理所当然地将人惹火。她太直白了，对于事情和某些文章的理解太有自己的主见，当她每次发现某些同学说话有谬误的时候，她总是一针见血地指出而毫不留任何余地。这自然是让不少人对她闻风丧胆，更不敢跟她合作。
可是他知道顾之茜只是坚持了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因为，曾经的他也是如此走过这段路的。于是，他渐渐萌生了要将这个女孩拉回现实的想法。杨凌风如今想起当年自己的行为也不禁苦笑，那时候自己几乎每次都会在文学聚会上与她有学术上的争执，凭着自己好歹比她多学一年的微弱优势将那个骄傲的顾之茜压倒。每次当她输了的时候，都会去图书馆泡上一整天，翻书翻得比什么都快。那时候，杨凌风就知道这女孩肯定有点意思。毕竟有多少个女孩会败而不馁呢？又会有几个女孩愿意坚持不断寻找正确的答案？
可是，他从来没见过现在这个状态下的顾之茜，她疲惫而落寞，甚至连计划书都不看就说要进去自己的公司工作。这不是平常的那个顾之茜。
“回去睡一觉吧。”杨凌风有点看不下去了，“今天就算是老板我放你假了，不过，以后要补回来的。”他扬手顺道将单子结了。
“嗯。”顾之茜扯了扯嘴角，试图笑一笑。
“算了，你最好还是别笑了，看起来比哭更难看。”走出咖啡店后，杨凌风翻了一个白眼，“我要去接人了，要我送你吗？”他伸手拉开了自己开来的黑色轿车的门。
“老板送我，我怕受不起。放心啦，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可以了。”顾之茜站在路旁自顾自地扬手栏出租车。“放心，我死不了啦。放心去吧，有空出来喝酒。”
杨凌风自知自己说不了什么，只是在驾驶座上挥挥手便离去了。他深知这些事情向来没有对错，对于顾之茜这样的倔人更是不能安慰什么，最好的处理办法还是自己先行离开。
当只余下自己的时候，顾之茜望着满街的绿树，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突然想起角色的问题。
原来自己在短短的一个上午从记者变为了业务员，在经历了极其短暂的失业后，同时也重新接受了一份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性质的工作。而在一段几乎长达十年的暗恋中，她以为自己一辈子大概都要如此暗恋下去的时候，突然在今日又被宣布结束。现在，自己的角色从暗恋者沦为了失恋者。
顾之茜抬头望了望被绿叶枝桠遮住了的蓝天，到底着路是要怎样走下去呢？
心中钝痛。她茫然地走在街上......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角色（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