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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长留山上彩瓶装 剪云庄后息壤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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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留山上,傀宫,夜。
雪满苍山,山径萧索,寒枝结霜。整座长留如困在黑暗中沉睡的古兽。在方圆千里的诸国夜望长留,可见雪亮得泛雾气般的蓝光,月似金丹,松柏苍劲。
傀秋拥着一件月白翻领大裘倚躺在厚厚的锦垫上,手中把玩着一把小纸伞,伞上用胭脂点了几朵红梅。东海明珠悬在空中,明珠的幽光在偏殿内虚散一片。傀秋微微地笑了。
猗猗在旁温酒,少年单薄的身躯裹在一袭厚重的大裘中,左眉角的碧绿苍竹栩栩如生。他看见柔和的明光下,傀秋虽头无束缚,散发如水,但眼底是如何也掩不住温柔和憧憬。
“她出现了。”傀秋无头无脑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猗猗明白。他目光流转到殿堂中间案上的一株插在窄颈青花瓶的白色石蒜上,洁白如雪。这株白蒜虽然无叶无根但在五百年来一直被傀秋用仙气养着,从未凋零,盛放如初。
其实偏殿外有一大片花圃都长满萋萋的石蒜,猗猗想,也许等到春暖之后,整座长留都开满石蒜,那个温素的女子就会踏着山径归来。
剪云庄。
傀菱满长臂搭在烟气渺渺的白玉池沿上,披肩的发有一半沾湿了粘在身上,他头微扬,闭着眼喟叹,略翘的长睫毛覆在眼脸上。
他出浴,旁上自有人给披上白色单衣,赤足踏下玉阶,锦帷烟浓,他对下人说:“去南楼。”
一头半湿的散发垂在背上,披着金线镶边的碧色大裘走在载满梅花的廊上,前面有下人小心翼翼提着琉璃灯,天下着微雪,从廊外刮来的风使梅花吹得满头满脸都是。在经过回廊时,一个侍卫南楼,顾名思义处在庄子的南方。琉璃瓦上已结冰凝霜,檐角上系着的紫铜铃亦已凝满冰块响不动了。楼中虽灯火通明,可却静悄悄的。傀菱满入了楼,内里火炉烘得暖融融的,傀菱满脱下大裘。凑到傀菱满耳边说了几句,傀菱满掀了掀眼盖,道:“让她候着。”
南楼,顾名思义处在庄子的南方。琉璃瓦上已结冰凝霜,檐角上系着的紫铜铃亦已凝满冰块响不动了。楼中虽灯火通明,可却静悄悄的。傀菱满入了楼,内里火炉烘得暖融融的,傀菱满脱下大裘。
“怎么这么安静?”
“夫人已经休息了。”一个屋里的老嬷嬷答道。
“赤棠和白棠呢?”
“他们……”老嬷嬷吞吐着。
傀菱满挥手示意算了。那两个老家伙在寒天雪地里偷走出去喝两杯也是常有的事。他笑得有些别有深意:“今日她倒睡得早。”
傀菱满上楼,金兽炉中燃着苏合香。他穿过镂空雕刻木兰花的木屏。绣满玉簪花的白帐铜床上有个安静地人儿,她脸朝里,一头乌发铺在青花月白的锦被上,宁静安和。
傀菱满轻轻地坐在床沿,探头看了一眼,小妻子温素的睡颜一下子入了他的眼,她的呼吸很轻。傀菱满低笑:“倒还懂得个‘怕’字。既然怕,为何还要与他来往?够聪明,今天懂得早早睡下。”
傀菱满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下楼了。披上大裘,前人提灯,徐徐向风雪的夜中走去,一排人撑了一排红绸伞。谁知他前脚出门床上的人便蓦然睁开眼。
木兰花帐床下有些动静,沛柔掀被子下床,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红衣人,正是赤棠,她被五花大绑,嘴上还塞着布,可却昏迷了,沛柔抱歉地笑着道:“委屈你啦,赤棠婆婆。”旁上不知何时出现的白棠担忧:“她会不会有事?”
“不会的,这药量刚刚好。”沛柔把赤棠推回床底,站起来拍拍手。
“可是……”白棠还是不放心赤棠,孩子般无助的表情。
“那白爷爷你想不想知道他们那些秘密,以及你和赤棠婆婆以前的所有事?”
“想啊。”白棠点头。
“那我们现在就跟着夫君去看看。”沛柔道:“一定发现一些事的。”
“沛柔,我不能骗赤棠,我从来没骗过她呢。”
“白爷爷。”沛柔定定地望着他,满头乌发直直地垂着,她只穿了一件衣服,娇弱的身躯,白玉兰般的细白小脸,这些却掩不住她浑身上下的那种坚决的气势:“我想知道他的一切,这样才能安心地与他长相厮守。正如白爷爷你,你不也想知道红婆婆瞒着你的事吗?今天我见了员神,总觉得一切都不对了……”
剪云庄背靠一座四季如春的山,许久以前此地本无山,传说此山乃从天而降,从此不知山上被何人植满石蒜,四季不谢。后来长留旁支到此修建了剪云庄,久而久之,这座山就成了剪云庄的了。山无名,因处剪云庄后,故而被称后山。
后山处处长满石蒜,红的白的,萋萋郁郁,径旁的花丛中还浮着几点绿幽幽的萤火。后山半空中罩着一道强大的结界,白雪寒风只能在外面肆意。后山四季如春,似乎还听见淙淙的涧流。
傀菱满走在红白相映的□□上,衣摆抚过花枝,衣服被划得哗哗有声。墨发如泼,琼鼻长眉,他已卸去大衣,只着一件单薄的白色单衣,花掩过衣摆,此时看去倒有几分神仙风骨,直把远处池畔那一个青衣的女子看得一愣。
池沿上亦长满石蒜,女子的绣花鞋上粘有几瓣红色石蒜花瓣,一朵石蒜被她踏在脚下,脸上却对着前来的男子展开笑颜,露出一双洁白的小虎牙,真个风流娇俏。
居然是“荷举”酒坊的那个多情清媚的酒姬————枝来。
她对他展颜一笑:“我真不明白当年你为何冒死从傀宫中偷出帝之息壤到此造了一座小山。”
傀菱满也笑笑:“只是从前被人所救,为报答恩情而已。”
“哦,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傀菱满轻轻地抱着枝来,淡淡地敛下目道:“嗯,不提也罢。那个故人后来也不曾再见了。”
枝来偎在傀菱满身上,纤指绕着傀菱满的一缕发,踮起脚尖朱唇点了点他的唇瓣,双颊潮红,望着他的容颜眼底尽是缠绵绮丽:“你让我办的事我都办妥了,下了药的酒在今天也已经上供长留了,估计长留的兵将都已经倒下了。他们沉睡一宵转醒后,便会发现长留傀宫已易主,你,你会记得我所做的都是为了你吗?”枝来偷瞄了一眼傀菱满。
“我一定会信守承诺,事成之后,许你一世荣宠。”
“好。”枝来笑了,露出两只洁白的小虎牙。
傀菱满松开枝来,长啸一声,结界之外,漫天风雪,一道道黑影布满了半个夜空,玄色的连帽披风被朔风吹得猎猎有声。他们像是静止的黑暗陨石,在风雪夜中显彰出浓浓的死士。今夜的月,早已沦亡。
“走吧。”傀菱满搂着枝来,一抬目,满目皆是杀伐前压抑着的狠决。他那双眼望穿了狂乱的风雪夜,偏偏看不到躲在他身后的那块瑶石的那个早已泪流满脸的女子。
后山的石蒜似乎在那一夜之间全部盛开了,靠在一块攀满女萝的瑶石上的女子,她哭着时听见了整座后山石蒜花开的声音。
“呜呜……”她用双手遮住了眼,不让泪水流下。白棠怀中抱着一把红绸伞,另一只手抓着自己的白棠,不知所措。
“呜呜……”
似乎听懂哭声般,那一株株石蒜越开越盛越长越多,一直挤挤挨挨铺到了结界的边际,生不出边际便堆上了天,嫣红的似残血,纯白的如冰雪。
石蒜长到她的衣边,有一株搭在她的肩上,似是那一年,他枕在她肩上的那张脸。
骗人的。
那一年她在江畔初现,是他行舟水上伸出了手把浮在水面的她拉上去的。他用一件月白的外衣罩在她身上,然后别扭地别过头,君子谦谦。
那一年她入住南楼,天大地大,心如空海,无所记忆,无处可去。春夏秋冬,只会托腮望着白云苍天偶尔会看到从大泽那边飞来然后掠过头顶飞走的枭,耳边老是响起檐上的紫铜铃的铃声,空灵得很,那时山林悄静。
那一年她坐在楼顶脊上看着那轮金月,他在她身后悄悄地给她戴上一朵艳丽的石蒜花,她在月明中回眸一笑,他说,阿柔,你可愿嫁给我?嫁是什么?她歪歪头,他笑得眉目弯弯,在那样的月夜飞檐上吻了她,暖暖的相触,这让她想起春花落到唇上香气围绕微软甜腻又似细雨打下切确留着温温的湿润。哦,如果这是“嫁”,那么好像也不那么糟糕。
可是,这些,如今都是骗人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