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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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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
天黑得比平日又晚了些。
许掌柜搓搓手,吹了几天带哨子的北风,冷得吓人。瞥了眼屋外,暮蔼沉沉,树影绰绰,空寂的官道上不见一个来往的人影。屋里小二缩着脖子躲在屋角,蔫头耷脑地在炭火边烤着火。算算时辰已近戌时,想来今日又要冷清地提早关门。
许掌柜重叹一声,让小二关门歇店,小二振奋地应了,抱着门板往门边走,却听他喜道:“掌柜的,有客来了。”
许掌柜探头张望了下,果见官道处,一辆马车晃晃悠悠驶来。许掌柜欣喜迎门而出,马车果然在店前停下,车夫身形高大壮硕,一身灰布衫,头戴斗笠,看不见面容,只是扫了许掌柜一眼,许掌柜便觉那目光锐利如剑,心里一抖。
这车夫下马掀开马车的帘布,只见毡布帘里跃出一位相貌英俊清朗的男子,身穿一袭墨蓝色的锦袍,紫酱色的束腰,皆是流光锻面,腰侧别着一块色泽清透的蟠龙玉佩,身形匀称颀长,显得英挺不凡。许掌柜不经在心里暗叫一声好个翩翩佳公子。
那公子下车后,许掌柜便让小二将马车牵到后院,哪知布帘又是一掀,伸出一双葱白玉手,一只小巧秀美的青头皓白的鞋子一经踏出便带着灵动的清媚。许掌柜和小二心想,许是那位佳公子的娘子。谁知刚刚心里一赞,车里的人也跃了出来,嘻嘻一笑。
小二的眼睛都直了,以为会出来位美娇娘,不想又是位公子,只是这位公子,十四、五岁模样,身形纤瘦,肤如凝脂,眉如柳带,眼角含情,不羁的笑容也透着曼妙的娇艳,青色的衣衫衬得他淡扫峨眉的五官,更显清新脱俗。小二只觉心里一荡,以前听人说漂亮的女人,像什么沉鱼什么闭花的,只怕和这位小爷一比,也不过如此。
这位漂亮的小公子跃下车后,舒展手臂,闭眼吸了一口冷气,笑说:“车里太过沉闷,还是车外舒畅。”转头问先一步出来的那位蓝袍公子道:“庄主,还有多少时日方到?”
蓝袍公子,径直往店里走,头也不回地说:“明日午晌即到。”
小公子的声音,不似女人的娇媚,却胜过女人的清亮柔荑。小公子扫了许掌柜和店小二一眼,目光一凛,跟着那蓝袍公子身后进了店。只是这淡淡一眼已让小二脸红心跳,再见那许掌柜,只见他身若僵直,双目圆瞪。小二心里暗笑,这般不加掩饰地瞪着,也是被这小公子的姿容所慑吧,这许掌柜已是有家室的人,还是如此不知收敛。
这三人进了店,找了个靠角避风的桌,让小二将炭火拎到桌边,叫了几样小菜催促店家快些上菜。
许掌柜像是丢了魂似的,也不上前招呼三位客人,只是呆立在柜台后,茫茫然地盯着那小公子看。那小公子低头喝着小二送上的茶水,突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帘轻抬,对上许掌柜的双目,许掌柜只觉透体寒凉,身体动弹不得。
放下茶杯,小公子轻捶了两下细腰,现出愁容,对蓝袍公子说:“庄主,车里又窄又闷,整日坐着,手脚伸展不开很不舒坦,不如今夜我们就在这店里住下吧。”
蓝袍公子转眸看着身边的小公子,却想着另一个人来。那人若是见到自己定是又惊又喜,粉白的面颊会透着红霞的表情,羞赧地可爱。那模样想来让他思之如狂,归心似箭。这几日一直催促赶路,如今山庄不过数里之遥。反而让他有些近乡情怯了。这一路风尘仆仆,是该整理一下仪容。不由对小公子露出温润地微笑道:“好,今夜就在店里住下。”清朗的话语透出摄人的威严。
小公子欢呼了一声,亲昵地侧身贴上蓝袍公子,丝毫不在乎店中其余人的目光。蓝袍公子优雅地抬手拈起桌上的茶杯轻呷,不动声色地用手臂格开。小公子毫不在意,搂住蓝袍公子的手臂,将头贴靠在他的臂弯上,笑得娇媚:“庄主待我真好。”抬眼对许掌柜道:“掌柜的,要两间上房。”
许掌柜面露惊惶,颤抖着嘴唇嗫嗫低语:“没……没房间了。”
许是声音太低,落坐的三人,都未应答。
小二偷瞄了掌柜两眼,见掌柜依然两眼发直,愣愣地站立。暗想掌柜的不是怕看那小公子长得好看,脑子也不清醒了吧。这店里一个客人没有,哪里会没有房间。
“爹,爹。”一声稚气的孩子音传来,随后从厅堂的帘布后蹒蹒跚跚地跑出一个三、四岁大的女孩儿,脑袋两边翘立着两条小辫,一颤一颤地,甚是可爱。女孩儿跑到许掌柜脚边,仰头一把抱住他的腿。
那帘布之后又走出一面容娇好的年轻少妇,轻斥地说:“可儿,和你说了多次,不可打扰你爹做事,你偏不听话。”
小女孩儿见娘来了,紧紧抱住许掌柜的腿,嚷着不要娘,只想跟爹玩。
许掌柜抱起女孩儿,神色焦燥地对少妇说:“云妹,你们怎么出来了,快进屋睡觉去。”便拥着妻子想入后堂。
小公子又是一叫:“要两间上房。”
叫云妹的少妇一愣,扯了扯许掌柜的衣角,见许掌柜闷不作声,只是抱着可儿往后堂走。便笑容堆脸,转身要过去接待,却不想许掌柜暗中拽着她。少妇心里纳闷,相公今晚是怎么了,平日里来个客人,张前跑后的勤快着呢。今儿个客人喊了也不答理。这大冷天的,出门的人本就少,官道上一天能来几位客人?况且这一条官道上,前前后后的客栈并不少,能在他们店里住下的本就不多。掰开许掌柜的手,转身给这几位客人登记,又让小二过会儿送他们去房间等等,殷殷嘱咐了几句。
小二殷情的张罗着,一会儿酒菜便上了桌,小二无聊地缩进角落。小公子心情似乎很好,不停地对蓝袍公子说着闲话,明媚的双眸里闪着缕缕光彩,绝丽的容貌让人过目难忘。偏偏他身边两人,神色淡淡。那戴着斗笠之人喝着热茶,默然端坐,未听他说过一字。而蓝袍公子对小公子的话语也似并不热衷,对小公子的亲密举动总是淡然以对,小公子说三句他才答一句,面含微笑,举手投足间贵气十足,彬彬有礼,并不让人感到疏冷。
小二听那蓝袍公子叫小公子青枝,这名字怎么听都不像个出生清贵的公子名,倒像倌院里的小倌名。小二没去过倌院,但也听过来店里吃饭的客人们说过小倌,说就是男的妓子。想到这里,小二不经偷偷看了两眼那小公子,不想不觉得,一想再这么一看,那小公子举手投足间,媚态十足,像极了镇上翠香楼里的丫头。小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暗啐一口恶心。
小公子喝了两口酒,吃了一些菜,便起身问小二茅房在哪里。小二指了指后堂,小公子便拍拍屁股,昂首走去。不一会儿,又回了来。这三人吃吃喝喝,晃眼已是快到已时,小二张嘴打了几个呵欠,听到小公子叫着带他们去房里,小二精神一振,想着终于可以打烊了,屁颠屁颠地赶忙应和。
小二将那三位爷送上楼,关上店门,再收拾好桌子,洗洗弄弄回到自己的小屋,倒头便睡了。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抬眼看见一个人影伫立在窗外,小二吓了一跳,揉揉眼,怕自己莫不是在做梦,定眼看去,那身形是许掌柜。这么晚许掌柜不在屋里睡觉,怕是又跟老板娘吵架,不让上床了吧。小二嘿嘿一笑,又蒙头睡去。
许掌柜在屋外徘徊了一阵,最后像是下定决心,跺跺脚向官道一边的树林走去。天上月色如银,清辉漫漫,许掌柜却被脚下枯藤枝石绊了几跤,昏头转向之时,看清树林中,一青衫人悠然地坐在一块磐石上,白炼的月光照在他肤白如雪的脸上,仿佛阴间的讨债鬼一般,偏偏这鬼的嘴角还挂着似情还怨的笑容,那顾盼生辉的双眸更像是在招人魂魄,许掌柜身子一阵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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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冽的北风刮过光秃的枝头,卷起最后一片枯叶,悠悠扬扬地落进回廊粗糙的木板地上,一只玄色靴子轻声踩踏而过,这人头戴斗笠,一身灰布衫,车夫打扮。在一间房门前,轻扣几下,只听房里人“嗯”了一声,便推门而入。屋里没有点灯,蓝袍公子正襟危坐于屋中。
“茅房里没有人。”那头戴斗笠的车夫说。
蓝袍公子颔首。“进了这家店,便觉得他形迹可疑,似乎与那掌柜有关。”
“庄主,他可能是陈氏的人。”车夫沉声说。
蓝袍公子沉吟不语,半月前他们俩人遇见这名叫青枝的少年。原本只因他相貌酷似一人,又吹了一手好笛,一时起了怜悯之心,便将他赎出倌院。给了些银两要他自行离去,不想这少年不依不饶偏要跟着自己,见他年幼,对他说教也不为所动,只得由着他。几日来少年跟着自己,除了极力讨自己欢心,也未做过可疑之事。可今晚一踏进这店子,便神色异常,言谈闪烁,难道这青枝少年真是陈氏的人,而这店的掌柜便是与他接头之人?
“我们出屋看看。”蓝袍公子肃然起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