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刺（修改版）》晴川

20、第 20 章

　　二十一，大团圆
　　搭到船离开桃花岛时，已是半个月后，这半个月，我是怎么渡过的？
　　你有烤过肉吗？把整块牛肉，放到小火上去烤，一点一点看它变色，烤到皮褪油滴，里外全熟。
　　你滴口水了吗？
　　我就是那块牛肉。
　　皮焦肉烂，完了还要往肉上刷盐水与辣椒粉。
　　我就是这样渡过的一个月。
　　杨欢，让我找到你，我剥你的皮，一点一点剥，每天剥下巴掌大的一块，直剥到你全身都是新皮，我再用小火烤熟了你！嘴里灌水银，耳朵里灌滚油！
　　你奶奶的杨欢。
　　这一辈子净被你玩在股掌之间！
　　被我抓到，我会用我的指甲把你一点一点挠成拖布。

　　在岸上看到杨欢的死刑通告时，我想：“活该！”
　　活该你在海边的木头架子上用脖子打秋千！
　　活该你被囚受审被人用唾沫吐一脸。
　　活该！

　　那天我睡着之后倒底发生了什么？
　　我甚至连自己睡了多久都不知道，什么原因呢？我一定是被人下了药，谁能在杨欢面前给我下了药呢？我想只有狼头与杨欢吧？
　　死刑的时间是第二天早上，我坐在那张告示不远处的石头台阶上，看着卫兵在沙滩上立绞架。

　　好吧，杨欢，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总不能什么也不说，就这样把一个谜留给我就死去吧？
　　我去探监，摸遍全身没找到钱，刚要同卫兵说丢了钱袋，回家去限，手指就探到一个硬硬的圆币，我以为是金币，拿出来一看，却是花样独特的金币，我想了又想，终于想起来，那是约克公爵给我的勋章，这些日子来一直在我的钱袋里，当金币存着，又花不出去，不过勋章确是金的，我把那玩意送给守监的卫兵，换二十分钟说话时间。
　　那卫兵拿过勋章还咬了咬，满脸疑惑地。
　　我微笑：“我反正在里面，你拿给人看看，如果不对再找我好了。”
　　我被放进去。

　　杨欢看见我，微笑：“罗丝！”
　　我把头抵在铁栏杆上苦笑：“解释给我听听，杨欢，你为什么总要做那种需要事后解释的事呢？你为什么不肯同我商量？”
　　杨欢说：“你睡着后，我们到了金银岛，在岛上没找到财宝。海神疑心我们，带队先走了，然后热那亚舰队就来了。”
　　我问：“我呢？我为什么一直睡？”
　　杨欢苦笑：“我怕你与海神冲突，给你吃了一点安眠药。发现热那亚舰队后，我让狼头送你去桃花岛，想不到他送走你后，又回到我身边参加战斗。”
　　我问：“狼头呢？”
　　杨欢道：“海神在我们背后偷袭，他可能是与热那亚舰队达成某种协议。他开枪，狼头扑在我身上。当场死亡。”
　　我的心沉了下去。
　　半晌我哑着嗓子问：“别的人呢？”
　　杨欢道：“全军覆没。汤姆的船沉了，生死不明，杰克可能带着一艘小船逃走了。”
　　我苦笑：“杨欢，若我救你，你也不肯走吧？”
　　杨欢沉默。
　　我说：“好吧。杨欢，是你判断失误，导致狼头与兄弟们的死。不管你出自什么样的善良动机，你应当承担后果。至于我，既然，你不愿意让我与你一起死，既然你挖出我的心脏还让我勇敢活下去，我可以独自活下去。活到七十岁还是八十岁，杨欢，你觉得我活多久，受的折磨才足够？”
　　杨欢沉默。

　　我站起身来，左手握住右边挂的刀，其实，我是可以用左手来重新练刀的。我的左手力气更大，动作或者会笨一点，可是招术与步伐我都知道，应该会比普通人进展更快。
　　我要好好练好我的刀，把海神与钩子的人头砍下来挂在我未来的海盗船的桅杆上，那会是我罗丝，独特的唯一的旗帜。
　　我回过头说：“杨欢，再见。”
　　再见，其实应该是别了。杨欢与我的过往，别了，一同与我离别。
　　也许会再见吧，他日在天国里。
　　总会有那么一天。

　　杨欢在我背后说：“对不起，罗丝。”

　　没关系，亲爱的，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原谅你。
　　可是，如果你指挥错了一场战争，你应该为自己的错误负责任，是不是？我既然错信了你，我也应该为自己的错信负责任。
　　我将成为海上独一无二的红发女海盗。

　　一个月后我在海上遇到杰克，杰克说杨欢没有被吊死，据说看守他的人从他那得到了一枚勋章，这枚勋章不巧被上司看到，上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把那百年难见的勋章送去给领主观赏，领主说：“死刑暂停。”几天后，杨欢居然被皇帝陛下召见，召见后杨欢投降了，现在已经是热那亚舰队的海军上将。
　　我有一点疑心：“皇上？是新登基的皇上吗？他叫什么？”
　　杰克说：“据说，是约克郡的那位亲王。”

　　哦。

　　然后，我与杰克就遇到了海神的船，我用那艘小船登上了海神的大船，那是有一点可笑的。
　　别人挂钩是跳过去，我简直是爬山一样爬过去的。
　　我的功夫好孬是恢复了八成，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海神的水手们怕我，他们看见我，就往后退，我没费多大力气就走到海神身边，把海神的头砍下来了。我问海神：“你是否后悔杀了杨欢？他可是你的保护神。”
　　海神没有回答我，因为我的刀已经将他的气管割断，血喷在我身上，我的脸往下滴血，我往外吐一口：“呸！你年纪真的很大了，海神，连血都是臭的。对了，你别急着走，我很快就会杀了你儿子钩子般长给你送行。”
　　海神的眼睛还瞪着，海神的身体还在抽搐，他能不能听到我的威胁？我希望他能听到，希望他也尝一尝听到亲人死讯的痛苦。
　　我抬起头来，水手再一次往后退，我淡淡地说：“我累了，不想打了，不过，我想要这条船。现在，我是这条船的船长，有人反对吗？如果没有的话，就这么定了。把尸体收拾了，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海神的尸体被扔到海里，他的头，挂在桅杆顶上，被各种鸟啄来啄去，渐渐只剩下雪白的骨头。
　　有一天我遇到钩子，他问我：“桅杆上是我父亲的人头吗？”
　　我说是。
　　钩子苦笑：“那么，我也送死来了。”
　　所以，我就杀了他。

　　杨欢再也没来找过我。
　　我一直想念他，他是我一生无法忘记的人，不过，我终于杀了他的恩人海神，他的兄弟钩子，我想，那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不喜欢船上有别的人发出命令。
　　我想念，一个拥抱，一个吻。
　　可是，我曾经历的痛，多少让我对爱情有一点怕。
　　杨欢。

　　杰克总喜欢看着我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说出：“杨欢——”这个名字，我看着他，我的眼光不够有威慑吧？所以他敢提起那两个字，我说：“这是你最后一次把杨字与欢字连在一起说，是不是？”
　　杰克说：“他在找你。”
　　我打了他两记耳光，杰克左转半圈右转半圈，撞在船舱壁上，扶着墙壁抖了半天，蹲下去，吐出两颗牙齿。
　　我在盒子里找到一把钳子：“还有哪颗牙打松，我帮你一起拨下来。”
　　杰克说：“没有了，没有了。”
　　我笑：“杨欢在找我吗？如果他找到我，不知道我们谁能打过谁。”
　　杰克说：“那次惨败，不能怪杨——，不能怪他，狼头的死，也不能算在他头上。”
　　我说：“我知道不能，可是我现在不喜欢跟他在一起。”
　　杰克还要说话，我打开房门，叫人：“大副，杰克想到桅杆顶上去与海神聊聊天，你帮他个忙，把他绑到最高的地方，无论刮风下雨，让他聊个够。”
　　那一夜真的下雨。
　　好大的雨，我站在桅杆下都被浇得喘不过气来，杰克可能更冷。
　　在雨中，我流泪。
　　也许，那只是流到眼睛里的雨水吧？我在空无一人的甲板上，靠着桅杆，缩着肩膀，轻声呼唤：“杨欢杨欢杨欢杨欢——”
　　请你回来，抱住我，保护我，站在我身后，什么都不告诉我，默默地把一切都安排好，让我继续做一个愚蠢无知的罗丝吧。
　　可是，那些被硬塞进我头脑里的见识，让我再也回不到无知的状态里去了。
　　我在雨里的哭泣，倒底是真的哭，还只是借雨水在假装？

　　我，到底收了海神的所有舰队，不过经过一次又一次内讧，舰队已经元气大伤，不能恢复旧观，现在，我们在海上，见到热那亚舰队，要远远逃开，好在，我们的舰都是那种速度很快的小船。做海盗嘛，当然逃跑是第一位的，生命最宝贵嘛。
　　那天，远远地看到热那亚的舰队，我说：“我们走。”
　　杰克说：“他们在打旗语，让我们等等。”
　　我说：“那当然了，我杀人时也经常说‘站着别动’，你会不会站着别动。”
　　杰克说：“可是可是，他说他是——是——。”
　　我用望远镜看了看，原来是那个杰克不可以连着说出来的名字。我笑：“杰克，桅杆顶上风大不大？”
　　杰克猛地打个冷颤，沉默了。

　　地中海的风，一直吹啊吹，我们在海上如同一个幽灵般地飘啊飘，海神与他独生子的人头，一直挂在我的桅杆顶上，有时，我会梦见钩子一脸微笑地同我聊天，关于大海，关于天气。
　　我与钩子聊过天吗？
　　我不记得。
　　每次梦里醒来，我都会恍惚：“是真的有灵魂？还只是我发梦？为什么是钩子呢？为什么不是杨欢？其实，是谁又有什么重要？反正现在对于我来说他们都是一样的，都是不存在的。
　　过去那些拥抱，那些誓言，那温柔与那残酷，那场婚礼，那次海战，都发生过吗？
　　皆如梦。

　　也有时，我会后悔，为什么我没有去表演劫法场呢？为什么我在杨欢面前没有落一滴眼睛？为什么我再也再也不能回到杨欢身边？我是那样孤独，我所渴望的，是有杨欢的日子。
　　热那亚舰队总是尾随着我们，生意变得很难做，我不想得罪人，不过，海盗总是海盗，后面成天跟国家卫队，那成了什么了，难道让我们去运点大米来卖？

　　好吧，杰克，让我们开往桃花岛。
　　那个人追到桃花岛，忽然间船速慢下来，我想也是，总该凭吊一下吧？我绕岛一周后，来到他们的后面，后面没有炮，互相开了几枪后，我已经来到那人的船旁，挂钩，我上了船。
　　那个人命令停火，好的。
　　我站在甲板上，笑问：“你想要什么？”
　　杨欢说：“我买了很大一片庄园。”
　　我点点头：“很好，我也有买一颗很漂亮的胸针。”
　　杨欢苦笑，没有回答。
　　我问：“你能否不再搔扰我们？我想，你在这片海域，应该不只抓捕我们一个任务。因为一直以来，你们只是尾随没有开火，我也不想先开第一枪，不过，如果你想让我活活饿死，我没法再客气。”
　　杨欢说：“我已付过代价，我在死囚牢里，等待死刑。被爱人抛弃，我上过绞架，看，我的脖子上有一道绞痕。罗丝，我们经过那么多，受过那么多苦，我不想再失去你。”
　　我沉默了许久：“杨欢，经过那么多事后，我已经不喜欢听从别人的安排，我的船上不需要人手。更不需要发布命令的人。”
　　杨欢道：“如果你喜欢大海，我愿意做水手。”
　　我笑了：“做为一个水手，你的聪明又太多了点。保不定哪一次，你又在我的杯子里下了蒙汗药。”
　　：“再说。”我沉下脸：“你可看到我桅杆上那两颗人头？”
　　杨欢抬头看那桅杆，半晌道：“其实钩子什么也没做。”
　　我笑：“谁在乎呢，他既然来找我，非要把人头送给我，我还能不要吗？杨欢，你呢，你是不是要在这两个人头底下当你的水手，或者，你干脆过去陪他们？”
　　杨欢说：“很久以前，这两个人就已经同我没有关系了，罗丝，我还是那句话，你做过什么，我做过什么，中间经过什么，我忘不忘得掉，相对是否会痛苦，我都不在乎，我很清楚地知道，我要同你在一起，我必须同你在一起，如果下次面临选择，我会选择你与我在一起，无论生死。”
　　杨欢说：“我以前做错的，以后不会再错。”
　　我说：“不再剥夺我选择的权利？”

　　我想起孤枕难眠，我想起那个大雨的夜里，我独自在雨中哭泣，我想起我在桃花岛上一个人醒来，那困惑那焦灼。
　　我仰面而笑： “可是，我选择离开你。”
　　我转身而去，杨欢拦在我面前，离得很近很近，近到可以看见杨欢下巴上刚刚长出来的胡茬，浅浅的，象一层淡淡的影子，我认识杨欢时，杨欢还流着鼻涕。
　　不是不悲哀地，我曾经深爱过的人，现在我已经不喜欢他了。可是我依旧想念他的嘴他的手他皮肤的温柔，他呼吸的味道。
　　走到杨欢面前，揪着他一只耳光，让他弯下腰低着头，我想再一次品尝他的嘴，软软的嘴唇，只是不够厚，我贪婪地吸吮那片薄薄的嘴唇，只是不够厚，如果嘴唇厚的话，吻起来一定更舒服，我轻轻咬一口，杨欢微微皱眉，痛吗？痛吗？
　　总是容易被往事打动，总是为了你心痛。
　　人世已经太匆匆，我好害怕总是泪眼蒙胧。
　　牙齿渐渐用力，杨欢的嘴唇给我微弱的抵抗，我微笑，看着杨欢的眉头轻轻颤动，嘴巴里尝到淡淡的甜味，鼻子里嗅到熟悉了的血腥味。再一次轻舔那滑软的唇，推开杨欢，微笑道：“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吻。”
　　永远记得。
　　杨欢站在那儿没有动，血顺着他下颌流下来，艳红的唇在他那惨白哀恸的脸上，让他象一只孤独美丽的吸血鬼。

　　经过他的身边，回到我的船上，箭一般消失在大海上。
　　话已说清，无谓再纠缠。
　　那个吻，是多么销魂。

　　我后来又去过那个金银岛，所有争端都它而起。
　　一个普通的小岛，岛上有不知名的鹿在跑来跳去，怪石山崖，我在地图的指引下来到一个山洞的洞口，洞口被清理过，看得出原来有巨石挡着，并长有青苔藤蔓，即使在今日也不是很容易被发现的地方。
　　走进去，里面已被践踏过，有脚印有火把，有零星落在地上的珠子和碎宝石。有时，也会有一两块金币，还有断落的兵器与已经腐烂的尸体。
　　走到尽头，一个台子，上面有灰尘画出的四框，我想台子原来放的可能就是财宝了，看起来也没有多少，如果是一箱子钻石的话，可能还值点钱。
　　地上有一小块羊皮纸，我拾起来，羊皮纸了写着两行残缺的字，第一行是“大马士革——”
　　第二行是：“——宝船图纸。”
　　我看看手里的□□，再看一下桌上的灰尘印子，把刀放上去，纹丝不差。这么说来，我这把刀倒是宝物之一了，难怪当年的约克公爵说：“只有刀也没什么用了。”原来，这个改变我命运的宝藏早在多年前就已沉入大海。
　　我笑起来。
　　一时间，又有泪如倾。

　　次年，我们在阿拉伯港口为船补充点水粮，杰克说要在这里招几个水手，我随他去办。
　　回到大海上，风很大，我忽然看到一个黑发的阿拉伯人正对着大海呕吐，会晕船的水手？杰克真会召人。
　　走过去，那呕吐的姿势真熟悉。
　　我伸手拉掉他的黑发套，露出火红的头发，他吐尽最后一口黄水，转回头来微笑。
　　我也笑了：“将军大人。”
　　杰克跑过来：“发生什么事？”
　　我问杰克：“发生了什么事？”
　　杰克眼睛转了转：“这是谁？红头发？！”
　　我淡淡地：“是奸细，吊死他！”
　　杰克张大嘴，看看那红发人，看看我，我想他在选择。
　　然后杰克忽然张开手臂，惊叫：“杨欢，是杨欢回来了！”一时间船上水手全跑出来，一个接一个同杨欢拥抱。
　　想不到杨欢还是这样受欢迎，看起来，不肯原谅他的只有我了。

　　午夜时分，我又一次与杨欢在被底相拥，为什么不呢，我已经同自己对抗够了，让我再试试他吧，如果真的不好，再换也不迟。
　　我趴在杨欢身上，迷迷糊糊就要睡着了，杨欢在我耳边轻呼：“喂喂。”
　　我扭开头，用手挡住他的嘴。
　　杨欢轻笑：“你似半头猪一样沉，我就快窒息而死了。”
　　我说：“你以后永永远远要给我当床垫子。”
　　过了一会儿，杨欢又说：“喂，把杰克从桅杆顶上放下来吧，天很冷啊。”
　　我说：“太早放下来，很容易让他忘记你与我谁是船长。”
　　杨欢还要说话，我微笑道：“反正他也在桅杆顶上吊习惯了。”
　　杨欢呵一声：“我不在时，你很会虐待我的船员啊！”
　　我笑：“现在我是船长，他们是我的船员了。”
　　一口咬住杨欢的嘴唇：“记住，这是我的船！”
　　这是我的人生。
　　这是我的双手掌的舵。
　　亲爱如你，也要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