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鱼佳歌》恒温动物

2、第二章

　　我是第一次看见姊姊落泪。
　　趴卧在病床上，姊姊的头深深的埋进自己的手臂里，肩膀颤抖着，她强行压抑却终究失败，只能放任泣音从她的唇间流泄而出。
　　如此悲伤的，连神也忍不住哀恸。

　　雨婷姊姊则是静静的躺在床上，身上布满了伤痕。
　　白色的绷带渗出一缕嫣红，她从高处坠下，幸亏下方有店家的遮雨棚，缓冲了力道才不致死亡，只有多处的伤口和严重骨折。
　　她现在仍然陷入昏迷，要好几日才会苏醒。

　　当时的场面其实非常混乱，所有人都尖声叫着，拼命的要往前观看情况，挡住了救护人员的路，但幸好，因为报警的早，警方和医护人员得以在黄金时间内到达，最后还是抢救得当。
　　这都要多亏了谢宇恩。

　　而此刻，他正拿了两瓶罐装咖啡进来，递给我一瓶，再将另一瓶放到姊姊旁边。
　　谢宇恩的表情很严肃，他瞥了一眼病床，走到我身边，悄声问着：「妳姊姊没事吧？」
　　我不敢确定，所以没有回答。
　　然而，清朗的声音却在下一秒，吐出了沉重的让我快要窒息的话语：「医生说只要撑过了今晚，大概就没事了，但如果没撑过……」

　　猛地抬头看他，我紧张的颤声问道：「没、没撑过会怎样？雨、雨婷姊姊会、会没事的吧……呜……会、会没事的吧？」
　　到最后我是哭着问他的，眼泪和鼻涕和在一起，一定很难看。

　　但我……但我是真的很担心……
　　我不希望……雨婷姊姊会出什么事，因为、因为她总是很温柔的对待我……
　　呜呜呜……不可以有事啊……

　　看见我那副模样，谢宇恩则是愣了愣，递了张面纸给我，说话居然结结巴巴的：「喂、喂，妳别哭啊，她大概会没事的！医生也说八成的机率会好啊！」
　　「那……那还有两成……」我的心情更低落了。
　　「总不可能百分之百的机率吧？那简直是神了！好、好啦，反正不用担心那么多啦！有过半就要很开心了！」

　　过半？一半的机率会死？想到这，我的眼泪反而流的更凶。
　　「叶佳萱！」谢宇恩的声音听上去很焦急，「别哭了！」
　　我努力的忍住不哭，却连鼻涕都控制不住，要哭不哭的，让我痛苦的有口难言。

　　谢宇恩叹气，摇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安抚我。
　　然而，就在我用袖子擦去眼泪时，却有人闯了进来，是的、没错，是用闯的，所以我吓了一大跳，差点就尖叫出声。
　　只见两个身影迅速扑向床上的少女，然后放声大哭，口中不断的喊着雨婷姊姊的名字，这幅画面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心酸。

　　他们是雨婷姊姊的爸爸和妈妈，女儿遇到这种事……他们一定很伤心的。
　　我的眼眶又红了，抽抽搭搭的啜泣。
　　姊姊安抚着他们，可是她自己说话说到一半，也忍不住跟着哭了。

　　最冷静的反倒是雨婷姊姊的弟弟，他手拿着一些换洗衣物，轻轻放到旁边的椅子上。
　　只听啪擦一声轻响。
　　「佳萱姐。」雨婷姊姊的弟弟黄建豪朝我点点头，「这么晚了，你们还待在这里照顾我姊，真是辛苦了。」

　　我摇摇头，「没、没有……只是、只是雨婷姊姊她……」
　　「她会没事的，别看我姊平时胆小的模样，她可是从来都没生过病，身体健壮的很呢！」建豪朝我微笑，耸耸肩，一脸轻松的说。
　　我知道他想安慰我，但我还是没办法马上停止哭泣。

　　「对了，姊姊跳下来的时候……佳萱姐也在一边吧？知道姊姊为什么跳下来吗？」话锋一转，建豪稍微严肃的问道。
　　然而，虽然他是对着我说话，那双美丽的眼，却是直直的看向我身旁的人。
　　我猜，他看见了谢宇恩，应该是想要问他。
　　谢宇恩的语言能力比我要强上许多。

　　接收到他的视线，谢宇恩也很是聪明，马上就接口说道：「是我和叶佳萱一起看到的，抱歉，我们只是回家的时候碰巧路过，所以，我们也不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事。」
　　「是吗？这也没关系，警察应该会查清楚才对。」没得到准确的答案，建豪也不气馁，只是笑笑的说：「谢谢你反应快，先报警了，不然我姊姊……嗯，可能不乐观。」

　　「哪里，举手之劳而已。」
　　有建豪在，场面很明显的受到了控制。
　　建豪今年国三，比我小了一岁，但在我的认知里，他可是像大哥哥一般的存在，他的冷静、他的理智，是支撑起雨婷姊姊家的支柱，有他在，就会让人感到安心，我和姊姊也受过他不少的帮助。

　　原本姊姊也是很理性的，但，现在她已经崩溃了，所以只剩下建豪处理场面。
　　「佳萱姐。」建豪在经过我身边时低声喊了一句。
　　我微愣，发现谢宇恩不知何时已离开了我身边。

　　「可以跟我出来一下吗？」
　　咦？这、这个……
　　我看了看病房内的所有人，他们都把注意力放在床上的病人上，于是点点头，现在出去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和建豪一前一后、我们悄悄的离开这里。
　　我轻轻关上门，一回头，便是月光满落的医院长廊，建豪身上的制服也染上淡淡的银白，让他的背影看上去更加修长。
　　医院真的很安静。
　　安静到足以让我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声。

　　于月光满落的长廊上，建豪对我露齿一笑：「佳萱姐，抱歉，把妳单独叫出来，但是……」他的眼神迅速的扫过我身后的房门，声音略微压低：「我认为这件事比起和佳恩姐，和妳商量会比较好，毕竟……」

　　姊姊遇上雨婷姊姊的事，就会有些失控。
　　我明白的，所以，虽然害怕却还是勇敢的点头。
　　「我想请妳看看这个。」

　　建豪递给了我一个纯白的大信封袋。
　　信封袋内鼓鼓的，似乎塞满了纸，我伸手接过，感受到不小的重量。
　　这个……是？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手指颤抖着打开封口，我抽出第一张纸，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斗大的字体竟然写了一句「医院诊疗书」。
　　「这、这个……」我惊愕的张开嘴。
　　建豪的眼眸却是一片淡然，我也是现在才发现，他的眼睛是漂亮的银灰色，美的如同皎洁的月光。

　　「我希望妳能看看。」他说，声音坚定：「这件事，我认为有些严重，如果让我爸妈先看到了……会很难处理。」
　　「那、那也不能给我看……如果、如果这么严重的话……」

　　「没事的，因为我个人认为，佳萱姐在某方面也很坚强。」建豪说，深信着他心中认定的我，「所以没关系的，我想给佳萱姐看，我认为姊姊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怪我才对。」
　　呃……虽然是那么说，但她很有可能会怪我……

　　不，应该是痛哭着谁也不怪才对！
　　无法抵抗建豪平静又坚定的目光，我只好战战兢兢的接下去看，心脏都快从喉咙深处跳出。

　　怦通……怦通……
　　我细细的读着。
　　这是医院的病状诊疗书，上面写了雨婷姊姊的名字，她真的伤的很重，而且复原了也可能会留下后遗症，怎么办……雨、雨婷姊姊好可怜……

　　但是，最后几项的诊疗结果让我的心跳停了半拍。
　　我眨眨眼，不断的确认着那些字所组成的句子，在确认了十多遍后，我才知道，那真的……没有打错……

　　雨、雨婷姊姊……竟然……竟然……
　　「这、这个……她、她……」我惊讶的抬头，都没办法好好说话。
　　建豪的眼中依然平静如水，就像是千载不变的止湖，「嗯，我也很惊讶，姊姊她竟然不是……」

　　「不、不可能……应该、应该……」
　　「没有打错喔，我刚才有去向医生确认，但我更惊讶的是医生后面跟我说的话。」
　　我不想听，但又该死的在意。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觉得……如果我听建豪把话说完，我会承受不住的尖叫出声。
　　心中隐隐有个声音在嘲笑我的胆怯，我的双脚颤抖着，等待的过程总是特别磨人心神。
　　建豪却只是异常镇定的对我说道：「医生还说，姊姊身上有被人施暴和反抗过的伤痕，佳萱姐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泪水夺眶而出，我摇摇头，却似乎明白了他想说些什么。
　　「姊姊不排除是被人性侵。」
　　……不会的。在心里，我那么低声说着。
　　肯定……不会是那样的！

　　因为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么……那么……
　　这个世界……肯定是疯了！
　　只是……明明是如此坚信着，为什么我又会像现在这样泪流不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