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下魅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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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轻柔柔的一句话，却惊得我浑身僵硬。
梵天最后一次下凡，这事没人比我更清楚，可那已经是两千年以前。自那一次后，他的神力大不如前，鲜少迈出迷卢山顶一步。为何偏偏今日又想到要下凡去？
吉祥天女仍待留我，被我婉言谢绝。梵天这次下凡来得如此蹊跷，我决意去探查一番。
大地茫茫，每一处都不宁静，但并不是每一处都会有神迹发生。故跃下云端不久，我就极快地找到了梵天下凡的地点。
那里是一个近海的繁华地带。如果忽略掉遮天蔽日的暗云和汹涌贲张的海水，倒真算得上是一处佳所。
可惜安逸终不能长久。我叹息一声，忙施了隐身术，急行至近处。
泥泞的道路上，惊慌失措的大人怀抱婴儿，哀哀哭泣的少年挽着兄妹，行将就木的老人绝望呼喊，几乎每个人都在仓皇逃亡。
只除了一个人。
准确地说，是一个孩子。
他孤零零地伫立在人群之中，年纪看起来不超过十岁，裸露在衣服外面的肤色是一种奇异的灰蓝色。大而清澈的眼神中看不到一丝恐惧，有的只是跃跃欲试的好奇和兴奋。环视四周，似乎也没有人想过要带着他一起逃命。
我刚想撤了隐身靠近这孩子，震耳欲聋的嘶吼就铺天盖地而来，连带着脚下的大地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一声接一声的咆哮越发激狂，能看到远处海水明显变色发黄，翻腾暴涨如沸水。在阵阵弥漫的妖气笼罩中，狰狞巨兽骤然现身，瞬间就迫近了他。
我心一紧，脚下还未来得及动作，就见那孩子直勾勾盯着海中巨兽，大大地张开了嘴巴。
非常随意地，张开了嘴巴。
如果不是此情此景太过诡异，我简直要以为他只是打了个哈欠。
下一秒，整个世界都被打碎！
一股股强大的气流争先恐后地朝他涌去，飞沙走石旋空而起，那孩子却扎了根似的纹丝不动。原本凶狠嚣张的巨兽此刻竟发出刺耳尖细的哀鸣，并不断地以一种扭曲怪异的姿势奋力挣扎，似乎正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紧紧吸附，使它想要伏回海中的动作终归于枉然。
这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接下来，那孩子就毫不犹豫地一口吞下了那只巨兽——就像一口吃掉糖果那样简单。
风波骤停。
一缕细细的阳光破云而出，宁静重归大地。
我止住了脚步，心中却不住惊叹。看来那孩子就是梵天的化身了，可梵天的神力竟然还如此雄厚，实在有点出乎我意料。我明明记得，当年我离开此处去往中土时，他形容枯槁如将尽之灯。难道短短两千年过去，就能恢复到十之八九？
奔逃中的人们被眼前的一切所震慑，有胆大的上前试探，待确定妖兽真的已经消失后，便纷纷上前围住那孩子，不一会儿就裹了个水泄不通。一时问询声哭泣声祷告声连成一片，场面更加混乱了。我无意突兀现出真身，于是默默转身离开，打算等到夜深人静时，再揪住梵天好好问个清楚。
风波初停，这里的生活秩序尚未回到正轨。我随意化作一个当地年青男子的模样，踏着满地水渍，信步走进了一处神庙。
妖孽横生祸乱人间的时候，人们对信仰的依赖便格外强烈。我望着庙中密密匍匐的男女老少，一时竟不知从哪里下脚。
“年轻人，你也是来拜大黑天的吗？来来来，我这里还有点地儿，免费借给你。”
刻意被压低的大嗓门突然响起，胸前的衣服一紧，还不等我婉言谢绝，整个人就已经身不由己地栽下去。
我努力挣扎着抬起头，欲哭无泪地瞪着眼前这个热情的家伙——一个蓄着整齐小胡子的中年男人。
“哦，你不用谢我。”他眨眨眼，也许还弯了弯嘴什么的。“我们都是大黑天的忠诚子民，他宽厚仁慈，会为我们解决所有痛苦。”
“我可不这么觉得。”我也学着他压低声音愤愤道。“也许他是做了不少好事，但同时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酒鬼，还有色老头！”
小胡子听了我的抱怨，竟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恼怒，只是微微遗憾地摇了摇头。“真的很可惜。你会这样想的话，恐怕我们短期内不能愉快地在一起祈祷了。”
我简直想揉揉额头，谁要和你一起愉快地祈祷了！果然是大黑天的信徒，活脱脱跟他一个德性！
我无语地直起身子，刚想人不知鬼不觉地溜走，背后就响起了那个鸡贼的大嗓门。
“大家快看！门口的那个年青人，他竟然亵渎我们的大黑天，侮辱伟大的神！难道我们就这样放任他离开吗？”
我突然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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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巷深处。
好不容易摆脱了信徒的追杀，我倚靠在阴森潮湿的墙壁上，边呼哧带喘边咬牙切齿地诅咒那个小胡子。
“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否则——”
“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低沉的声音自耳畔传来，一字一句，无比清晰。
我悚然一惊。
虽然我是很讨厌小胡子的大嘴巴，但也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随便喊打喊杀。
那，后来说话的是谁？
我猛然抬头，幽深的巷子里空无一人。而在视线的尽头，有衣袂的残影飞速掠过。
我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神秘人的速度极快，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不一会儿就远离了小镇。
身边的景物越来越荒凉。不知过了多久，前面那人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一处潺潺流动的清溪旁。
而溪边早有一人在那里等待。
我隐藏气息，静静伏在稍远处的灌木中。最近我好像经常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
我一直追逐的那人背对着我，又朝溪畔人迈进了几步。两人相隔十余步，便不再靠近。
这时，溪畔那人缓缓地转过身来。
我几乎要失声惊呼。
是如今的天帝。
月色朦胧，天帝的神色也模糊不清。那两人刚交谈了没两句，背对我的那人仿佛便意图离开。天帝一步向前，制住那人挣扎的身体。
纠缠的时间一长，连我这种清心寡欲久了的老神仙都看出不对劲了。那两个人，竟然，竟然就这么幕天席地......
最奇怪的是，为什么我也会有一种浑身发热的感觉呢！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正在我为马上离开还是继续偷听而烦恼不已时，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幽幽传来。
“别看了，小心长针眼。”
我僵硬地回头。
下午刚被我咬牙切齿咒骂过的小胡子正用和我一样的姿势，不雅地趴在地上笑眯眯瞧我，那该死的小胡子还一耸一耸的。
本想脱口问你是怎么跟来的，一转念又咽了回去。毕竟能跟着我走这么长时间，还不被我发现，绝非凡人。
我也眯缝着眼看他，然后突然趁其不备狠狠捣了他一拳。“死老头子，跑到自己庙里拜自己，有够变态！”
“哎哟哟！”杀猪般的惨叫划破夜空，我吓了一跳，赶紧死死捂住他的嘴，心想这下肯定惊动外面那对野鸳鸯了。
结果竟然没有。我偷偷扫了眼，那双交缠的身影一直旁若无人地打得火热。小胡子奋力挣开我的封锁，也朝外瞥了一眼，拍了拍我肩膀，诡异道：“别失魂落魄了，支好下巴，给你看点更刺激的。”
我切了一声不予回应。
梵天也不生气，口中只管念念有词，不久一阵风便袭来，登时浮云四散，明月朗朗。
刚巧那对鸳鸯正交颈缠绵，明亮的光线如水银泻下，让我把先前一直背对我的那人样貌看了个清清楚楚。
“是不是感觉挺熟悉的？”梵天嗤嗤笑道。
当然熟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那是我的脸。
“你也明白了吧。这里，只是我的梦境。”
“两千年前的梦。”
我觉得浑身发冷。很多以为自己已忘掉的，却根本忘不掉的往事潮汐般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
两千年前，我从一场繁华的梦中醒来，发觉自己一无所有。那时仿佛也是同样的，彻骨的冷，冷到我以为自己再不会想起梦中的一切。
我拂了拂身上的尘，站了起来，脸色苍白地盯着梵天。
“现在，立刻，让我出去。”
梵天慢慢收了笑意。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让你看这些？”
我一言不发地扭头就走。为什么？还能为什么？无非是让我记起那些刻意被忘记的事实，让我明白自己从以前到如今，都是多么的愚蠢。
月下清溪，那两人还在亲密地缠绵，似乎那一夜永远没有终结。我看着看着，眼睛竟疼得厉害。
“别傻了，你给我起来！”
我突然控制不住地奔上前去，嘶吼着想要叫醒那沉沦的人儿。
可是没用，一点儿用都没有。漫天的星星落在他的眼睛里，爱人的喘息在耳边回响，除此之外他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
我无助地跌跪在他们旁边。第一次，这么的，痛恨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月下魅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