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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上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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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说,父皇差点被困死在雁门,回来后总该反思下这是不是上天的预示,进而考虑要不要下罪己诏什么的。朝廷的大臣也该分析分析,这是不是历史的规律,朝代由盛转衰的拐点啊什么的。但完全没这回事,长安仍旧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连上元,都比往年盛大隆重些,好像非如此,不足以展示其作为帝都的气势。
母后却说起江南的上元夜里,白白的月光下,红灯笼伴着清浅流水,晚归的男男女女,哼着歌搀扶着走在青石路上,踏着一地破碎星光,带来早开的迎春花气息。说的我和十八妹心里痒痒,哭着求着要去看长安的上元夜,母后无法,只得放人。于是戌时三刻,我和十八妹从玄武门大摇大摆的走出了皇宫。
这个时辰灯市里人潮涌动,盛况空前。中央临时搭起的戏台上教坊子弟歌舞正酣,听那歌声,竟是父皇的《春江花月夜》,看来雁门事件并没有影响教坊对父皇的欢迎。几座高高的灯楼把这里照得亮如白昼。来来去去的人们都穿着新衣,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小孩子手中拿着造型不同的花灯,开心的跑来跑去。民间的花灯不如宫廷的精致,却胜在姿态各异,新颖活泼。无论飞禽走兽还是桃李芳菲皆能制成灯,一路熙熙攘攘,绵延不绝。我们只好奋力挤进瓦肆,只见长街两旁都搭着戏棚子,吹拉弹唱,说书,演百戏,变戏法,打把势卖艺应有尽有,热闹非常。而最有趣的是,皇城里的灯会多半是寻常百姓家全家赏灯,这里倒是看到了许多年轻男女,间或还有些衣着华贵的世家子弟与仕女结伴而行,笑闹在一起,举止颇为亲密。
我和十八妹正抓着头发看着灯面上的谜题,身后突然传来了马蹄声,聚集的人群开始四散疏开,唯恐被马蹄踩中。刚转过身想看看谁这么无法无天,就瞧见一柄长锏破空而来,哐当落在马前。那马吃了惊停了下来,这时一个妇人慌慌张张出来抱走了站在路中间的小孩子。正疑惑是谁救了这个小孩,就见一人从身后走了出来,径直到马前,捡起长锏,用布擦了擦,站起身,把锏放在背后,用手拍了拍马头,对着马主人说了句:“宇文大人若有急事请走官道,刀锏不长眼,闹市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说罢就迈步往前走了。人群这才反应过来,爆发出洪水般的掌声,那被叫做宇文的恹恹打马北去。
“哎你说,这个宇文大人是宇文智及吧,宇文家的只他我没见过。”我用手肘碰碰妹妹。
十八妹双手使劲铰着衣角,直直望着我,似下了极大决心开口:“这不是重点啊姐姐。要不我们去追追他,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活生生的英雄哎。”
“对哦,快追。”
于是我们很快再次看见了英雄的背影,他和一男一女正并肩上脍楼,看来是要去吃酒。等气平了后,略一思索,我们也上了脍楼。英雄正和那一男一女坐在窗边畅聊等菜,由于位置的关系,看不见英雄的正面,却认清了那一男一女中的男,有了搭讪的理由。
“这么巧啊,表哥也在这里。这两位是?”我指了指英雄和那个女的。
“表哥?”
“妹妹认不出来了?这是李世民表哥啊。”亏得掌事姑姑在李世民雁门献计后就给我讲了李家的事,说细细算下来,他是我表哥。
“啊?他不是,不是圆……”妹妹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捂住了嘴。
“圆什么?介绍一下,这位是秦琼,字叔宝;这位是拙荆。”说罢又看了一眼我们,配合道:“这两位是我远房表妹。”
“没什么没什么,她的意思是你瘦了。秦大哥好。表嫂好。”我和他们一一见了礼,妹妹也如法炮制,自是好一番客套。
待坐定后,才有机会观察这几位。秦琼是一身粗布打扮,这个在闹市就明了。棱角分明一张脸,在武人中也是极刚毅的。特别的是那双眼,黑白分明触目惊心却极温和,放佛将世事人情全都看透,带着一股宽和的悲悯。而这样一双眼再加上一个笑,用十八妹的话来说,就是将冬日所有阳光都收集在了脸上,舒服得很,看得别人暖洋洋。李世民早已褪下婴儿肥,长成了人见人爱的少年模样。他旁边的女子,和母妃一样,皮肤雪白眉目极淡,似把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收敛了进去。但也不同,母妃的淡,细看能看出冷来,这位表嫂的淡,却透着亲切,透着善。
我们一桌五人,就这样边吃边聊了起来。哦,不,是五人吃饭,四人聊天,长孙表嫂从始至终一言未发,忙着给李世民夹菜,给我们倒酒。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向秦大哥问东问西,而秦大哥偶尔提起他行侠仗义的经历,更是惹得我和妹妹激动不已,仿若上场的是自己。这顿饭在我的东拉西扯中吃了很久,完了之后想像大侠一样把银子掷在桌上,高呼:“小二结账。”一摸口袋才发现没带钱,只得讪讪的呆立在一旁,陪着笑脸,接受李世民似笑非笑的审视,看着他掏钱付账。
我们五人结伴走在街上,大约是今夜秦大哥的事迹传遍了长安城,人群认出他来,自动让出一条路让我们穿行。旁边的十八妹用手绢捂住嘴痴痴地笑起来,几不可闻。“怎么了你?”
她并不回答,只用手指了指秦大哥,再指指楼上,又俯下身去抱着肚子笑开,我们都抬起头。原来是一大群女子站在窗边往下窥视秦大哥,见他抬头,都发出兴奋的尖叫。随即又把花啊,手绢啊,荷包啊丢了下来,我们周围的女孩子也都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饰物丢过来。甚至有女孩子直接跑到秦大哥面前来,将手绢塞到他手中。秦大哥更加不知所措,掌上的手绢丢也不是,放也不是。十八妹不知何故,取过秦大哥掌上的手绢,放进自己怀里。“这手绢还挺香,送我吧大哥。”秦大哥赶忙把手绢给妹妹,如得大释。
侧过身,看见李世民愣愣的看着十八妹,遂打趣道:“说来去年雁门救驾时表哥也是个英雄,还被赐骑马绕长安城三圈,可有这待遇?”
他掉过眼来望着我良久,轻笑出声,“那倒没有。”
“表哥的待遇在碧玉楼里,只是苦于表嫂在这儿,不好施展。”十八妹有些喝多了,胆子大了,难得直爽的开口,却越弄越糟。
李世民的眉头有些皱,狭长的眼睛却只望向我。
“妹妹怕是听错了,二哥从没去过碧玉楼,想是谣传。”表嫂难得开口,却是为了维护夫君。
“我就不和你们往前走了,还是先回客栈里睡一觉,明早好回山东交差。”秦大哥许是怕前面也有女孩窥视,急忙开溜。
“明早?晚一天不行么?山东?远不远啊?可要把钱带够。”
“放心吧。”许是看到了妹妹的不放心,又补了一句,“我会再来长安的。”就回客栈了。
李世民他们也在此地和我们作别,要回高家了。行前,表嫂拉住我问:“我叫长孙悠,以后你们可以来太原李府找我。却不知妹妹怎么称呼?”我想,也许再也见不到了,就告诉了她我和妹妹的名字。结果她深深看了李世民一眼,连说两句,“怪不得怪不得”就自行走开了。李世民又望了我一眼,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情绪,复去追长孙悠了。我和妹妹只好返宫,一路上她都在闻那块手绢,还呵呵直笑。
“行了,知道你喜欢秦大哥,含蓄点行不?”我白了她一眼。
“你怎么知,不对,谁说我喜欢他?”
“都写在脸上啦,傻瓜。”我戳戳她的脸,她倒好,把脸整个埋在掌心里。
“不过你是怎么想到要去追的,就因为他背影高大挺拔?万一正面很丑呢?你又不是没见过背影很好看,正脸惨不忍睹的。”
“是吗?”,妹妹放下手掌,娇羞开口,“不会的,戏文里路见不平慷慨出手的英雄都不会长的太难看。英雄么?就算难看一点也没关系。不过谁想到,这次我们......”还没说完,又把脸遮了起来。这丫头。
不过,李世民怎么会来长安呢,还带了夫人?莫非真的是因为高家?哎,搞不懂,先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