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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无陌,我们怎么能各自孤独到这个地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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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妖界的地方有一棵大树,唤作是“零茈树”,那棵树很大,大概是从上古时期留传至今的。从前有守护者的,我还没出生前的一次妖界内战之后,守护者就消失了。零茈果五百年结一次,专门用来治梦魇的。零茈树的枝干很是繁茂,长年叶片未落,藤蔓早已经与之共生,缠绕纠缠直达高高的树冠顶部。
它有多高呢,就连正午时分仰头看树顶时会被阳光刺伤眼睛,至今为止我所见到的所有建筑都没有这种高度。现在它没有妖在守护了,但是有灵性的藤蔓会自发攻击没有妖气的人。自然,有些其他几界的高手是不怕这些攻击的,但也是极少极少的高手才能做到。
我来到这一棵树下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晚霞满天红,却不尽然能说这种颜色是红色。太缤纷了,相近的却不一样的颜色互相缠绕着,构成天边诡谲艳丽的模样。零茈树以此为背景,再一次向我展现出它的宏大。
等我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时,我已经到了这里了。
是的,我离开了。与诸夏一起的约定,终究是被我负了。诸夏的爱是不容置疑的,我相信一个人眼底最深处的眷恋是无法作假的,可我无法说服自己去接受背叛。不管,到底是背叛了我,还是……背叛了芊芊。我那时候还不懂,擅自就离开,不过是因为还没有完全信任他,不过是因为爱还没有强大。
我当时当然没有想到这些,我只觉得我那么喜欢他,他却这样对了我,很难过。走到这里,我身上仍是那一身他给我的白衣。他最不喜我的白衣有其他的颜色,记得有一天他带我出去看星星,他说:“草原上的星星是我见过的最纯粹和美好的东西。我很少可以见到的。”我始终记得那一夜的繁星,密密麻麻地盛开在了心里。还有他最后说的一句:“我也想要你,此生再也不沾染污浊血腥,纯粹美好。”
纯粹美好。我看着自己脉络分明的手掌,仿佛看着自己被设定了的命运,忽然一下悲从心来。终究不是我被抛弃的,是我不要他的。可是看着看着,眼睛就模糊了。这一身白衣,到底还是不能成为真正的白衣。
我蹲下身去,在这棵在妖界接近被奉为信仰的树面前埋下了头。
诸夏从来没有什么不对的,是我第一次爱人,是我太贪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真的不想原谅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放缓了呼吸,缓缓起身,泪还没来得及擦,抬头看向零茈树。小时候,还没有到倾珩山的时候,我和阿暄总是来这里玩耍,它几乎是包容了我的一切。
却在树干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斜斜地坐着,晚霞的光穿过树枝的空隙打在他身上,周身便多了一种同样诡谲却绝美的气场。他离得太远了,但是冷冷的目光还是直接落在了我的身上。我不动声色地低头,擦干了泪痕,再抬头看他时,他已经下来了,正向我走过来。
他走近我,身后像是承担了一个洪荒的重量。
“无陌。”我不由自主地叫出他的名字,这时候的自己,看到了他,反而觉得心里更加委屈。
他没有说什么,而是一把把我揽到怀里。
我僵了一刹那,随即缓缓抱住他,把头埋得深深的。他的怀抱依旧没有温度,但是他却用这种没有温度的温度告诉我,这里随时都是归宿。
我听到他在我头顶叹气:“阿洛,你肯定没有办法想象我看到你抬头泪眼婆娑那个样子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我鼻头泛酸,却没有再流泪。
“无陌,你帮我找阿暄好不好。”我闷闷地说。
无陌沉默了很久,然后开口,恢复了温柔的语气:“你知我没有办法拒绝你的请求的。”
下意识的,就觉得无陌是可以信任的,自从父母死后,除了阿暄,我很难再相信一个人了。可是这一次,我很愿意相信无陌。又想到,我的逃婚不知道给他带来了多少麻烦。他毕竟是少王。
“无陌,那件事情,我很抱歉。”我从他怀里退出来,坦诚地看着他,“可是就算到了现在,我也不想成为日后的妖后。你是我怎么样也不想欺骗的人。因为伤害已经够了,欺骗绝对不能再给你了。”
他的目光在听到我说完之后徒然变冷:“阿洛,我以为,你走失够久了,应该回来了。”
“……对不起。”
他忽然大力抓住我的手腕,用从来没有对我使用过的冰凉语气狠狠地说:“阿洛,你这是在逼我。”
感受到了来自手腕强烈的疼痛,可是我还是面不改色:“无陌 ,不要让我恨你。”
无陌的眼神一滞,随后慢慢松开,半响又挂起玩世不恭的笑容:“我可不舍得让阿洛恨我。随你怎么样好了,我……只要你不离开。”
这已经算是到无陌最底限的程度了吧。
“走吧,”我低头,“我听说我已经被封了黑魁门门主,再怎么说也该去完成仪式,否则对我族类不敬。”
我自顾自的走着,没有管无陌有没有走上来,好远了,我才听到无陌的声音被风带过来:
“阿洛,我说过他是我能容忍的唯一一次。”
我微微闭眼,心中一片苦涩。
无陌,我们怎么能各自孤独到这个地步。
再一次见到黑魁门的那些熟悉的人,心里没有波澜是不可能的。父母是怎么死的,我和阿暄那些年是怎么过的,早已经是被铭刻在心底的伤痕。我和阿暄很长一段时间活下去的希望就是把他们杀光报仇。但是后来不了,阿暄告诉我,其实他是很能理解他们的,大家都是一样的人,阿暄说如果他是门主,可能会对我们这样身份的人迫害更加严重。我没有多恨,既然阿暄这样说了,我也不想恨了。
可是他们还是恨我的,我知道的。从他们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但我是跟无陌一同出现的。无陌的手段他们太清楚,太畏惧,所以对于我直接升为门主一句旁话也不敢多言。我也不愿意追究,这个门主,多少只是代表了一些权力,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事务需要处理。如果是太忙碌,我可能都会直接拒绝。与其说是慵懒,倒不如说是我太不喜欢束缚了。
仪式多而繁杂,我都记不真切过程了,直到以君临天下的姿势看着下面跪满了人对着我磕头高唤“门主”时,我仍觉得不真切。
阿暄,这些都是我想给你的。对不起。
无陌在身侧忽然握紧我的手,在我耳边低声说:“这本是你的。不要多想。”
我微微挣扎,无陌又说:“别挣开,就算是对我的补偿好了。恩,你要是挣开了,我就在他们面前亲你。”
我知他是绝对能做出这样的事的,咬紧了牙却无可奈何。他轻轻笑了。
等到结束的时候,我已有些累了,只想赶快回去休息,却不知是不是幻听,我听到无陌说:“阿洛,他……是不是都亲了你了。”我只当什么也没有听见,兀自离去。
我总觉得,诸夏带给了我一场梦,这场梦明明很短,可能是我漫长人生毫不起眼的一段时间。但是梦醒了之后,什么都回不去了。
冬天到了。
我跟无陌的关系已经维持在原处,没有更近。他耐心好,没有逼迫过我。我总是一遍又一遍地煮茶,斟上两杯,一杯自己像赌气喝酒一样一口就喝了,我没有品茶的耐性,没有那个人一样的耐性。而另一杯,在桌上放到冷彻了,也不曾动过一分。
越到了冬天,我的身子就越发冷了。无陌最初还想用自己的怀抱温暖我,但他发现自己也是浑身冰凉之后,怕我生病,便再不敢轻易抱我,就是嘱咐我少出门,火炉之盛,让所有在我房间里站立一会儿的人都会热出汗来,我也会,但都是冷汗。不是直接抵达心底的暖意。无陌不知从何处听来这样对身体不好,便又吩咐把火炉变小了,维持正常温度,让我多喝补人参汤。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来的这样的怪方法,然而我很不喜欢这样,到了后来看到装汤的碗就觉得难受。
于是这一天傍晚,我在迷糊中被人扶起来了,嘴唇触到了碗的边,便蹙起眉,可是头却莫名很重,根本睁不开眼。我闭紧了唇,怎样也不张嘴。
来者似是叹息了一声,让我依靠到他怀里,莫名的好温暖。我不禁往里靠了靠。他的身子即刻就僵住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听话,你受寒了。这是姜汤。”他熟悉却让我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所属何人的声音让我逐渐放松了戒备,微微张嘴,温度适中的姜汤就缓缓流入我的嘴中。慢慢地,从食道到整个身子,都真实地暖和了起来。
“乖。”我听到他将空碗放到一边的声音。
我靠在他怀里,迷迷糊糊的。他抱紧了我,这个人是怎么服侍的!如此不敬!若在平时,我早就狠狠惩戒他了。可是此刻我疲惫得使不上力气,温暖太让人轻易就松懈下来。又或者是他熟悉的温度,让我无论如何都推不开。
恍惚中,我仿佛听到他在说话:“……你对我的信任就只有这么一点点吗?若不是我来,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去找我?……无陌也没有好好照顾你,你这么容易就受寒,叫我怎么能放心……”
我没有听进心里,只觉得好吵。嘟囔了一声,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天是黑的。我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踏实了,唤来侍女,方才知道我已经从前一天下去睡到第二日的夜晚。虽是夜晚了,可刚刚醒来的我很是精神,便问侍女昨日是谁服侍我喝的参汤。侍女很讶异:“门主,少王说您不喜欢就不让我们再给您喝了,他去寻其它的法子了。昨日没有参汤的。”
我沉默片刻,挥退了侍女,心里是肯定有昨日的印象的,但难道是我在做梦?说来奇怪,我除了喝汤的印象外其它的记忆都是模糊的,根本记不起任何相关的东西。
罢了,想不起来的就肯定不重要,那就不要再想好了。我摇摇头,呆了一会,觉得无事可做。起身推开窗户,看到茫茫的雪地,月光把白雪映照得更加皎洁。
今夜没有星星,不过不是大草原上的星星,也没什么看头。思及此,我自己倒是一愣。仍是不得不承认,思念是最让人手足无措的事情,深入骨髓之后,根本无力剔除。
看了一会儿,便关上了窗,又煮了一次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