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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家国——无双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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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无双哭了。
      他还在闭着眼睛,却挡不住眼泪一颗一颗地顺着两腮滑进耳洞,把枕头打湿一片。“无双大哥……”郑毓霖颤声伸过手去,碰到了谢无双冰凉的脸颊。夏夜的风吹着,声音不大,此刻却分外清晰。
      殷穆屏坐下,侧过脸望着洞开的竹门,他的声音响起,“不愿意和我说的话,就跟琳琳说吧。”说着他站起身,郑毓霖求助一般抬起头,眼睛望着殷穆屏,殷穆屏向门口走去。谢无双还是躺着,一动不动。
      “师父。”就在殷穆屏半个身子跨出门槛之前,谢无双叫住了他。谢无双在郑毓霖的搀扶下,缓缓坐直了身子。他的伤处已被治疗,断骨也接上了,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这个武功高强之人现在的动作颤颤巍巍。“不用起来,躺下。”殷穆屏伸手轻轻一推,谢无双又重新倒在了床上。殷穆屏此时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想说什么吗?”
      “我……”谢无双抿了抿干燥的嘴唇,郑毓霖赶紧抓起一旁的水壶递给他。半壶水下肚,谢无双说话声音也有了些力气,他朝郑毓霖点点头,郑毓霖紧紧攥住他的手,生怕一不留神,谢无双就此消失。
      “师父,琳琳……谢无双此次大逆不道,确有难言之隐……师父,弟子原不姓谢……”
      “我听姑姑说,小时候我住在交趾县,过去的安南国。我父亲是个武馆的拳师,在一次对垒中被人击杀,因为是赌局,生死不负责,没有任何赔偿,而我当时还是个襁褓婴孩。是姑姑他们带我到了中原,我开始记事的时候,就是姑姑和很多人在教我武功,她说,她和我父亲有交情,要带我这个侄子长大。可是,一直到我二十岁之前,姑姑从没带我离开过生活的那个宅子,她教我武功,然后又教我杀人,经常有其他和我同龄的孩子被带到我面前,或者我被带过去,让我们相互厮杀,最后,再也没有人和我厮杀的时候,我出去了,我见到了那个人,姑姑告诉我,叫她殿下。”
      “殿下……”谢无双生涩地开口,他久居内室,眼睛对光亮极为敏感,即使那时屋内光线极其微弱,他还说觉得眼球被光刺扎地生疼。对方的整个身子,被包裹在层层叠叠的黑纱之中,只留下一个窈窕的剪影,和她冷冰冰的声音,“就是他?”这句话是由姑姑,那个四五十岁的老妇回应的,“回殿下,正是。”“可靠吗?”“回殿下,这二十年是老身亲自抚养他长大,自然忠心不二。而且这孩子天赋异禀,武艺卓绝,当真是天下无双。”
      “姑姑给我取名姓谢,是要我不忘谢恩回报。无双之名,是希望我日后武艺天下无双。她跟我说,‘双儿啊,姑姑这些年养育你,可都是当年殿下的主意,她才是你的大恩人。’后来我真正走出了那间宅院,那一年是崇延六年,也就是两年前。那位殿下对我说,要我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任务,事成之后,我也就算还了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
      “然后,那位殿下就要你接近吕大人,你假意设局让大人危难再挺身相救,最后赢得信任认为义父?”殷穆屏反问一句,听到这里,那个殿下的形象在他脑海里逐渐清晰。高采菱啊高采菱,原来你们是早有预谋啊,居然花二十年时间培养一个王牌,留作最后的杀招。在各地挑选武学世家,根底优秀的孩子汇聚在一处,暗地里培养并让他们相互杀戮,留下活到最后的那个……谢无双这一路走来,双手沾染了数不清的鲜血,但,这些血,何尝不是被野心与阴谋,生生涂抹上去的?
      谢无双沉默了,他点点头。“紫巅经是你偷的?”“是……师父,交给殿下了……”谢无双的声音越来越低。“那拜师之事呢?也是你那个殿下的主意?”“是……”“那你对,对琳琳的事,也是逢场作戏?”殷穆屏的声音逐渐由疑问变成了质问,最后一句,已是厉声喝问。郑毓霖脸色苍白,嘴唇颤抖不止。谢无双张口欲说话,刚刚出口一个音节就被声嘶力竭的咳嗽声掩了过去,他按住心口伤处咳嗽不止,声音凄厉如粗砂磨砺锈蚀的金属,身子弯成了一个痛苦而抽搐的弓形。“琳琳,扶他起来!”殷穆屏见状不好,连忙和郑毓霖一起把谢无双扶起来,谢无双刚刚坐直身子,一大口鲜血喷呕出来,溅得被褥红白斑驳,吓得郑毓霖尖叫起来。殷穆屏赶紧翻身坐上床,掌发内力抵在谢无双胸口和后心出,谢无双喉咙里咕噜了几声,喷血明显缓慢了许多,待过了小半个时辰,殷穆屏缓缓收力,擦了擦额角的汗珠,重新把谢无双放平在床上,谢无双惨白的脸上浮出了些血色,殷穆屏用袖子把他嘴角的血迹擦干,“好好说话,别激动。”说话间,他自己也咳嗽了几声。他起身离开,走到门口,轻轻合上了竹门,留谢郑二人在屋内。
      门合上的一刹那,轻微的吱呀声结束了谢无双的回忆。此时江风烈烈,即便是江南,钱塘江上的十月秋风已然寒意深沉。谢无双下意识活动了一下手腕,隔着舱口布帘,江风涌入,把他两鬓碎发吹得漫天飞舞。“风大,你别坐在风口下。”那边,赫洛苏亚跟殷穆屏说话的声音传来。“没事,这视野清楚。”霜降时节,即使是秋风吹拂,江面仍旧大雾弥散,满目未知而浓郁的苍白。殷穆屏的头发也被吹得乱七八糟,他端坐在风里,水雾的潮气结在他发丝上,凝作颗颗碎珠。
      “师父。”谢无双走出船舱沉声道。殷穆屏没回头,只是淡淡点了点头。郑毓霖在谢无双身后,有些紧张不安,“殷大哥,你说这高采菱真有本事在水面上和咱们较劲?”“此番已然是决战,没什么顾虑了。高采菱不难对付,难办的是她的蛊人。”殷穆屏手指掠过青锋剑身,长剑微凉。
      杀了宋星展之后,殷穆屏等人马不停蹄赶回扬州,宋星展全家大多伏诛,比起少数漏网之鱼,殷穆屏更关心已然在杭州枕戈达旦的高采菱。据悉,这一次她的手下不仅汇聚了剩余所有淮扬刀客,更多了她亲自培养的一群蛊人,这些人无命无魂,不知疼痛疲惫,被做出来就是为了杀戮,而且更让人头疼的是,目前尚无外人知道这些蛊人破解之法,就连同样是高采菱等人培养出来的谢无双,也不例外。
      “其实我挺好奇,你为什么会来帮助我们?”再次动身之前,伤愈的谢无双提出了随行的请求。殷穆屏这么问他。
      谢无双没说话。此刻,他也没说话,他盯着远处飘渺的云雾,像执着地钻探些什么。“另外的船不能断了联系,姐姐,孙茂才的烟花弹收好了吗?”殷穆屏站起身,此刻早已看不见剩余十个人和船只的踪影。林应,姜亦抒,孙茂才,金凤凰,古笑誉一船,葛红娇,包小涵,刘小杉,于洪彻,王漫青一船。每船上都有武艺高强之人照应,再算上船上暗哨官兵,对于未知的敌人应当有把握。
      “师父!对方来了!”谢无双忽然发声,顺着古尘剑尖方向,殷穆屏看到了渺远处,那个影影绰绰的黑衣身影。“哎呀,那个高采菱亲自来了!”郑毓霖叫了一声。“谢无双,你护住她!”殷穆屏示意谢无双护住郑毓霖,其实早在他发话之前,谢无双早已把郑毓霖拉到身后。黑影立在船头,穿透江雾迷蒙,乘风破浪,渐渐的,十余艘船舰露出身形,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半空里,传来高采菱的冷声,“殷大人当真好大胆子,江上围堵,是给本宫行什么大礼?”“皇令尚未革除您命妇身份,殷某再称一句殿下!”殷穆屏朗声回复,他内力深厚,发音沉厚雄浑,余音不绝,“只是殿下无需多言,此刻还是兵戎相见的好!”“殷大人好生性急,不过本宫还没心思和你动手!谢无双!”最后三个字,高采菱忽地把声音提到了尖利的程度,听得人耳膜刺痛,“你还有什么面目见我!”
      “殿下!”谢无双走上船头回话,“殿下旧日恩德,无双没齿不忘!只是殿下所为,实有悖大义,无双既已返恩,也当自行其道。”“放肆!”高采菱的声音仍然尖利刺耳,听上去极度愤怒。船舰越来越逼近,包围圈中,看不到剩余两船踪影,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众人脑海——自己被分割包围了。高采菱的身影也渐渐清晰,她一身丝缎黑裙,镶嵌黑丝薄纱,华美秀丽,身形比起她的蛊人,更多了几分窈窕妩媚。她一如既往头戴幂离,看不清面目,却不难想象她此刻的愤怒。她挥手,迷雾里渐渐浮现出几十架怪异弩机的轮廓,还有数不清的身形雷同的人影。“小心,八成就是蛊人!”殷穆屏在谢无双身后说了一句。谢无双自然知道,可他依旧立在船头,一动不动。“听好了!”高采菱的声音传来,居高临下,“这些毒雾弩一旦启动,你们个个必死无疑,现在趁着还没动手,最好知难而退!”“你开玩笑!”不知从哪传来于洪彻的声音,“爷们们大老远地跑过来为了啥子?为了回去?高殿下,你最好把面罩子摘下来给我们瞧瞧你的模样啊,要是长得像夜叉鬼母,那咱们再回去也不迟啊!”他的声音听起来不算很远,想来他们的船应该也在附近。可是这种挑衅,高采菱根本不放在心上,她压根没理会,只是重复她之前的话,“本宫命令一下,尔等再要后悔可就来不及了。谢无双,你最好有点自知之明。”在她眼里,最大的对头不是殷穆屏,是谢无双。
      “不就是什么毒雾吗?哈哈哈!”古笑誉的声音听起来更近,“在五仙教面前玩毒物,就像你们汉人的那个什么,什么门前耍大斧!殷穆屏!”她提高声音询问道,“那句话怎么说得来着?”殷穆屏哭笑不得,玩心一起,居然真的扯嗓子回了一句,“那叫班门弄斧!”“对对对,班门弄斧!黑婆娘,别玩斧头啦!”古笑誉喊道。江面上本来肃杀的气氛,被闹得有些莫名其妙。
      没有人看见,高采菱脸上的线条变得冷峻残忍,黑纱背后,她抬起右臂,凌空狠狠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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