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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卸首——羞为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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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厅堂的垂花门前立着两个面无表情的卫士,他们一般身高,一般衣饰,像一对对称的人偶。气氛尴尬僵直,宋府上下的仆役都缄口不言,走路低头快步,生怕多听见厅堂内对话的一个字,招来祸患。
      也就只有那个模样酷肖宋星展的小男孩天真无邪,这时仍踢踢踏踏地在厅前跑跳,放开喉咙欢笑不停,他是宋星展的儿子宋明浩,生着和他父亲一样炯炯有神的眉眼。三岁孩童不知人事,但大人们可知道利害,董婉宜连忙招呼奶妈把宋明浩抱走。她顺道回过头,不安地望了望厅堂的垂花门,目光和那两个卫士一相遇,旋即避开。
      厅内只有两个人。宋星展此时一身闲居直身,头戴布巾,仿佛一个在野清客——事实上,他现在确实是白身一个,什么宋提督宋大人,早已不在。他低着头,脸上天不怕地不怕的倨傲神情早被惶惶不安取代。对面的人,黑袍黑纱遮蔽得严严实实,看着宋星展惴惴不安的模样,冷哼一声,“还没出真刀真枪,你就先怕了?”是高采菱的声音,也就是她,才敢这么直通通地训斥宋星展。
      宋星展偷偷抬眼瞥了瞥高采菱,因在室内阳光不强,她只戴了副轻巧的单纱头面罩住脸庞,宋星展清清楚楚得看见了她的精巧眉目和鲜红的口唇,他慌忙低下头,不敢多看一眼,更莫提什么不恭之心。宋星展时年二十八岁,高采菱论年岁还小他一岁,但宋星展的母亲是高家女儿,论辈分算是高采菱的姐姐,高采菱名正言顺得成了宋星展的姨母,再加上她是宋星展主子的正室,论地位也是君臣,宋星展哪里敢不拿出十二分恭敬来对待?
      “本宫这次南来,自是有十成把握。”高采菱冷冰冰地说,“你现在虽是白身,但这几年的亲随兵卫,不是他郑毓安说罢了就罢了的,我交代给你的事情,许胜不许败,懂吗?”说是提问倒不如说是逼问,她接着说,“黄员外和淮扬刀客那边王爷早有交代,此时已然动了手,殷穆屏他们这次算是侥幸,并未有多大胜算。不是吕宥迁那老家伙掣肘,这一次就能全歼他们!”“吕宥迁?”在江西提督过军务的宋星展不可能不熟悉这个名字,“此人不是调往两广一带……?”“魏俞轼票拟此人顶了江苏巡抚的缺。”高采菱打断了宋星展的话,说着兀自冷笑一声,“魏俞轼那老东西也当真是圆滑得不沾手,眼见着他弟弟失了紫巅经,王爷见疑,就赶紧往对头身上加码子,既落得个人情也没给王爷留把柄,真是人精!”“紫巅经?”宋星展追问一句。高采菱自觉失言,秀眉竖起劈面一句,“多嘴多舌!”吓得宋星展连忙吞声。
      “还有一事,还得着外甥你来。”高采菱破例呼了宋星展一声亲亲热热的外甥,倒把他给吓了一跳,“淮扬刀客此番在扬州边界一处庆春塔设伏,回报说一金发绿瞳的胡人女子使出妖术震塌了半个庆春塔,威力惊人不可小觑……”她说着,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让人捉摸不定,“她叫赫洛苏亚,你认得对吧。”“赫洛苏亚?”宋星展没想到又听到了这个名字,“这女子是金发绿眼睛不假……可我从没听说她会什么妖术,她连武功都不会……”“淮扬刀客人证物证俱在,和殷穆屏他们同行的胡人女子,除了那个赫洛苏亚又会有谁?”高采菱再一次打断宋星展的话,“她和你关系非同一般,这次你无论如何,是说旧情也好,还是如何如何,都要把她拉过来。这个人现在为敌所用,实在棘手。如果……”高采菱的语气骤冷,“如果她不从,不留活口!”宋星展几乎感觉到这个女人隔着面纱刺向自己的两道凌厉目光,心里虽然波澜起伏,但表面上只得忙不迭地点头。
      宋星展和高采菱的密室之谈,殷穆屏等人自然不知,不过此时他们也无心追究那些。谢无双带着众人到巡抚衙署歇息,一路上殷穆屏胳膊肩膀上的伤口虽有过包扎,仍不住淅沥淌血,顺着指尖下滴。谢无双坐在车内望着车板上的血迹皱眉,不过殷穆屏似乎都习惯了自己伤痕累累的模样,他不住追问谢无双关于吕宥迁的情况,间或甩甩手上血迹,漫不经心。
      谢无双此人殷穆屏还是认得的,他也是暗哨,还是吕宥迁养子,和殷穆屏见过几面,殷穆屏知他性情沉稳谦逊,虽顶着“无双”这么个霸气狂傲的名字,人却持重得很,二十一二岁的人颇有少年老成之感。至于得知了吕宥迁是魏俞轼举荐的结果,殷穆屏哑然失笑——看来魏家虽说在范阳王这四个家族势力中排名第一,当家的却是这般圆滑精明之徒。
      几辆车子摇摇晃晃,车内的人大都受了点伤,除了林应和殷穆屏伤得厉害些,其余人都是皮外小伤。葛红娇大腿上划了道口子,姜亦抒耳根处被割伤,古笑誉手臂被沸油烫伤一块,连赫洛苏亚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割破了手肘,几个孩子也都划破了些皮肉,唯一周身囫囵的,居然是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郑毓霖。对此郑毓霖的回应的睁大两只圆圆眼睛,“什么?不知道啊,我一看见他们冲过来了就跑了,没人砍我啊。他们一点都不可爱!”就连小粉团都没损伤一点皮毛,着实奇怪。
      殷穆屏趴在衙署客房的床榻上,一动血又从伤口处涌了出来,这些刀手们割出的伤口奇形怪状,极难止血。“别动!你别动!”古笑誉的裹伤动作看上去笨手笨脚,和她施毒下蛊的麻利手段天差地别,绷带系了好几圈,不是勒得血流加剧就是松得一晃就掉,急得她自己晃着满手镯子稀里哗啦作响。殷穆屏忍着她折腾自己伤口的阵阵疼痛,到底忍不住了,“不行你就歇歇吧,叫姜亦抒来就行。”“姜大哥?那个什么吕巡抚跟姜大哥说话呢,他过不来。”古笑誉嘴里咬着一截绷带,说话含含糊糊,“别动,就快绑住了!喂,你!”她看见殷穆屏回身把肩膀上自己好不容易才裹上的绷带拆了下来,“你干什么?”“笑笑,哪有你这样不上金疮药就裹绷带的?”殷穆屏实在忍不住把实话说了出来。“啊呀!我忘了!坏了,刚刚裹的那几处我都没上药啊!”古笑誉一拍脑门子,殷穆屏觉得好气又好笑,摇摇手,“算了算了,我自己来吧。”“后肩后背的伤,你够得着吗?”古笑誉拆着绷带,手一哆嗦,殷穆屏的肩膀伤处又破裂开来,血汩汩淌出,古笑誉呀了一声,神一慌,哗啦一声踩倒了脚后面的水盆,自己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些伤药什么的,被压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殷穆屏趴在床上咧了咧嘴,“笑笑你……”古笑誉湿漉漉地站起身,恨恨地一跺脚,“对啊,我什么都做不好!我是大笨蛋!”殷穆屏看见她眼里闪着莹莹的泪光,嘴巴抿得紧紧的像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她又跺了一脚地,跑了出去。殷穆屏被她弄得莫名其妙。
      “笑笑?笑笑?”殷穆屏伸手按了把血淋淋的伤处,试图爬起来找她,这时,赫洛苏亚拎着个食盒子进来了,看见地上一片乱七八糟的污水药粉,愣了愣,“怎么了?”“不知道啊,笑笑在这边给我裹伤,刚才把水盆弄翻了,忽然就哭着跑了。”殷穆屏把手上黏糊糊的血往手巾上蹭了蹭,他忽地感觉一双轻软微温的手按在了他的伤处,“姐姐?”“你别动……”赫洛苏亚用湿毛巾擦干血迹,涂药包扎,虽然也未见得多么娴熟,可比古笑誉那几下强得多了。“笑笑可能是看见我来了,觉得出了糗丢人吧。”赫洛苏亚开始清理地上的脏水污迹,殷穆屏坐起身拢了拢乱发,“我现在真是搞不懂女孩子心里都想什么,笑笑那么开朗那么大大咧咧的人,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那也得分人,看是对谁了。”赫洛苏亚把脏手巾等等废物丢进水盆里端着要走,回身冲殷穆屏摆摆手,“快躺着,别起来。我弄了点吃的,在那边放着,趁热吃了吧。”她的金发在背后披散着,随着步伐轻轻摇摆。“多谢了,姐姐。”殷穆屏把脑袋搁在枕头上望着头上的布幔,“要是有来世,这些恩情我殷穆屏一一还报。”“说得那么见外干什么?”赫洛苏亚抿嘴笑了笑,“来世的事情谁说得准呢?到时候万一我是个男的,而你变成了个女的呢?”“那正好,没准有一天,我也能给你疗伤,给你下厨做东西吃。”殷穆屏也笑了,“到时候我做你的妹妹,你还是我姐姐。”“乱说……”赫洛苏亚扭过头轻声驳斥,却偷偷地笑了。
      殷穆屏打开了食盒,里面是一碗还冒热气的骨头汤,还有两块米糕,他拈出一块轻轻咬了一口,点点头。
      姐姐,你做的东西越来越好吃了,其实我没告诉你,在江西你端给我的那一罐瘦肉粥……真的很难喝……放了那么多的盐,还熬得糊了……殷穆屏回想起那时两人的局促,回想起那时赫洛苏亚惴惴不安地称呼他殷大人,不由自主地笑了。他端起汤碗喝了一口,味道鲜浓醇厚,真的很好喝。
      “喂!喂!殷穆屏!”古笑誉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冲了进来,她换了身衣裳,脸上丝毫没有刚刚的窘迫尴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她的声音很急,“殷穆屏,出事了!一大群要饭的把巡抚衙门口围住了,说要见你。”
      “要饭的?”殷穆屏一愣。“对啊,三四十号人有了,还会武功!”古笑誉赤着脚在地上直跳,“衙役们都拦不住了,谢无双和两个为首的还打起来了。”“为首的,两个?”“对啊对啊,两个,一男一女,一人背着一个铁桶,一个红的一个……喂!你去哪?殷穆屏!”见殷穆屏忽地跳下床发足奔出,古笑誉生怕出危险,急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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