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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妖氛——结寇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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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延五年真是让人无可奈何的一年。年初大旱,六月天好不容易下了场大雨,转眼到了八月,老天爷又耐住了性子不给龙王们发布水的令旗。江西就是在一贯潮湿瘴疠横行的南方,也不免感觉到了普天共同忍受的焦渴。偏偏就这么让人心烦意乱的天气里,殷穆屏还消失不见了。
      赫洛苏亚的惊叫“殷穆屏不见了!”把林应招来了,这个风风火火的姑娘家一把推开殷穆屏门口的赫洛苏亚,也不管她手里的粥罐跌碎粥流了一地。“殷大哥!”林应一急恨不得拿匕首捅死几个眼前的人。幸好姜亦抒不紧不慢地出现了,不然赫洛苏亚真有成为林应靶子的危险,“别急了,殷兄弟去了趟南昌城内,不多时就回来。”
      “他去哪里做什么?”林应这才把匕首收起来。赫洛苏亚看着地上还冒热气的粥汤心疼,她问姜亦抒,“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姜亦抒一甩袍袖,戴着耳机扬长而去。
      宋星展现在也在南昌,他受命提督南昌军务,召集一干武将在提督衙门里商议要事。本来江西的提督一直是由巡抚兼任,故并不多设这么个提督衙门。宋星展一来,也只能现在巡抚衙门的偏堂议事。手下有些个人颇为愤愤,但宋星展没说什么。他戴着将巾,身着深蓝的通袖蟒纹氅衣,指着那张巨幅的江西军镇地图,“如此看来,想破这江西的匪患,率先要攻的正是此处!”他的手指在了江西与外省交接的鄱阳湖上,“此地地处江西北界,与浙,皖,鄂相近。江西贼匪大多沆瀣一气,若破得此处,外省与江西境内的匪患勾结便无从谈起,就是这里——”宋星展手向下移,指在了赣江的末尾,赣州的位置上,“赣州那个号称江西第一头领的丛鸣钺,没了水路上的接应,孤掌难鸣,也难逃束手就擒。”
      “提督大人说的有理!”宋星展手下一位姓葛的游击拍掌道,“好一个关门打狗,有趣!”宋星展顿了顿,又把声音放低,“目前的情况大抵如此,先清理的北面的贼寇,南面自然不足为患。”
      “丛鸣钺在赣州不错,可他的势力遍布江西,再往南,信丰,定南,寻乌多处,自可勾连两广和闽南的贼寇,宋大人只顾得北边,而放任丛鸣钺在南方不管么?”一声大喝从门外传来,接着就是宋星展亲兵哀求似得命令“大人议事呢,不能进去啊……”脚步声踢踢踏踏而来,殷穆屏很是坦荡地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头戴斗笠,身着青白色的便衣,腰里还挂着他的酒葫芦,一副江湖行走的打扮。宋星展手下有人认得殷穆屏这个哨头,有人不认得,一时底下嘁嘁喳喳不知所措,宋星展站在地图前,看见殷穆屏也是不由一愣。
      “再者说,宋将军此番进攻鄱阳一带,那陆路的侧应呢?贼寇无孔不入,单兵奇袭怕是没有好结果。”殷穆屏大大方方地跨步走到宋星展面前敲打着鄱阳湖周边的陆路,他脸上从容的表情似乎已经把不久前他和宋星展的冲突遗忘殆尽了,“就说这九□□寇势力也不容小觑,宋将军若攻击鄱阳湖,九江的贼寇北面接应湖上的水贼,暗地勾连南昌与鄱阳湖之间的势力断大人粮草补给……试问大人,”殷穆屏抱着膀子脸上露出几分玩世不恭的笑容,“何以自处?”
      “殷穆屏,你他妈的睁眼看看清楚!这是提督大人的军事议会,是你一个阿猫阿狗都能进来撒野的地方吗!”葛游击应该认识殷穆屏,可对他的反应着实是动了气,站起身就开骂。宋星展挥挥手,示意葛游击坐下,他压低声音,冷森森地反问殷穆屏,“殷哨头此番前来,到底有何见教?军情紧急,卖关子的话,殷哨头还是少说为好。”
      殷穆屏瞅两眼气得面皮发紫的葛游击,摇晃了下脑袋,“大人,这些我只能对你一人说。请屏退手下,可行否?”此语出宋星展手下皆尽哗然,纷纷斥骂殷穆屏不知天高地厚。殷穆屏不气不恼看着宋星展。宋星展挥了下手,“都退到二堂,听我号令。”
      殷穆屏找了把椅子坐下,宋星展没坐,也没客气,他的眼神更加阴冷,圆大的眼眸挤成了阴鸷的菱形,“殷穆屏,你到底来做什么的!”
      “哈哈宋将军,这么见外?”殷穆屏端起桌上的茶壶大大方方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殷某人也是朝廷命官,此番前来相助大人破敌,有何不妥?”这句话冠冕堂皇,但宋星展愣是找不到驳斥的理由。再者,暗哨直接归皇上调命,即使他殷穆屏的品级比自己低了不知多少,也不是自己的下属,宋星展像跟他,跟这个江湖出身的家伙摆官腔,也是多此一举。宋星展恨恨地咬了咬牙,“挑我部署的刺儿,难道你有什么高明?”
      “很简单,大人你也是聪明人,刚刚攻打鄱阳云云,不过是说给手下人听的,大人此番初来乍到,江西原来的那些军官们底细是否干净大人也没把握,真话说出去,搞不好有和那贼寇勾结的泄了消息。”殷穆屏喝了口茶水,“大人的目的,殷某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先克九江吧。”
      “说下去。”宋星展脸上的神色很平静,但殷穆屏还是看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惊异。“打着攻击鄱阳湖水贼的旗号走水路,暗中调派精兵走山路绕过山林陆路,配合水师直击九江。宋大人决策英明得很啊。至于南边,也可暗中派人招抚,软硬兼施,按住丛鸣钺不动。”殷穆屏把茶杯盖子敲得哒哒响,“我此番前来,就是去九江打一个前站,帮大人克了九江。大人自可名正言顺地带着兵马破了鄱阳水贼。”殷穆屏好大口气,他一个人敢轻飘飘地说出什么攻克九江山头的话。宋星展冷笑,“凭什么信你?”他走近,目光逼视着殷穆屏,“殷穆屏,告诉你,你最好赶紧交出钦犯……”
      “大人又来了,这是干什么!”殷穆屏站起身,扭头就走,“言尽于此,大人信与不信皆看自己了!不过到时候九□□去寨焚,大人万勿言谢啊!”
      宋星展看着殷穆屏离去的背影,恨恨地看了看他喝剩一半的茶水,端起杯子,只听得啪嚓一声,茶汁四溅,杯身与地上的两块青砖同时粉身碎骨。
      “这么说来?你要助那宋星展剿匪?”林应在殷穆屏回来后听闻他说到这些,激动地按住殷穆屏的肩膀大呼,“殷大哥,你疯了?”
      殷穆屏冷静地推开林应的手臂,“林应,别急了。九江那边已经出了事了。不然,姜兄弟也不能和我密议这么个险招。”“九江怎么了?值得你和那个宋星展联手去收拾?”林应还是气急败坏的模样。
      “走吧,快走,现在我们必须到九江。”殷穆屏站起身,“姜亦抒,东西收拾好了吧?”“走吧。”姜亦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收拾了行囊,“连夜赶路,我们抄小道,务必在今晚赶到。”
      一个晚上,从南昌到九江,三四百里的路程。殷穆屏带着两个有点不明就里的女人,累的马口吐白沫,才勉强在天擦黑的时候赶到,确切的说,是到了王铁人的店里。
      王铁人满脸焦急愤怒的表情,看见殷穆屏一把扯住他的马缰绳,“殷老弟,收着我的信儿啦?”
      “昨天晚上。”殷穆屏下马,“早上我从军营回来就直奔这里来了,他妈的,跑得马差点累死。”管铁娘脸上也是一副焦灼不安又愤怒哀伤的神情,乔达赵侃两人也在,乔达早已没了上次见到时嘻嘻笑笑的模样,脸色沉重,树懒缩在乔达怀里一动不动。赵侃也阴着面孔。赫洛苏亚和林应不太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看见几人脸色如此,心中隐隐不安。
      王铁人的店里血污片片,连柜台后的门帘都被撕得乱七八糟喷溅得鲜血淋淋。厨房里一片混乱,赫洛苏亚见了一声尖叫,就是殷穆屏见了也不免骇然。
      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紫荆,直挺挺地躺在案板上,脑袋泡在一汪血泊里,脖子已经被刀刃砍得稀烂,血肉模糊中白森森的脊椎骨头翻出了白茬。水缸里满满的全是血水,两条还穿着裤子鞋子的腿耷拉在缸沿上,一看就是当桶的。他的上半身被当胸穿在一根挂肉的铁钩子上,眼珠突出面目狰狞,肚里尚连接未断的肠子露出,耷拉着一直拖到了地上。血溅得满墙都是。殷穆屏往后退了一步挡住赫洛苏亚的视线,“这,这……”他的脸色也变得很苍白难看,“周大黑干的……这么丧尽天良……”
      “周大黑又是谁?”林应面目最为平静,可也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压住了喉咙口的恶心。“周大黑是九江一带的匪头子。”乔达叹息了一声,“他是丛鸣钺旗子底下出来的,和丛鸣钺的舅子胡八昌驻在咱九江这一带,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咱兄弟两个也不太在意……谁知道前天他姓周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下山来砸这沿山的店铺人家,王大哥管大嫂赶巧了不在……这俩孩子就是他杀的。”乔达指了指一根立柱上挑衅般的,血淋淋的几个“黑爷手艺”字样。
      “放你丫狗屁!放你丫狗屁!”王铁人抡起两把菜刀把面前的砧板砍剁得木屑四溅,咬牙切齿地喝道,“周大黑……周大黑你千万别叫老子逮着,老子撞见了,两把杀猪刀把你剁作……喝啊!”厚实的松木砧板咔嚓一声被砍出了一条深痕,一截菜刀陷了进去,王铁人拔出刀子接着狠哆,“剁作九九一十八段!”这时倒也没人纠正他九九不是一十八是八十一,王铁人兀自剁个不停,砧板早已破烂不堪,估计他见了这几个字就没停下地对这这个砧板发火。还是管铁娘上前抱住了她男人的胳膊,“行了行了!恁大一条汉子就会对着个木头板子撒气,丢人不丢?”
      “管大嫂,你们开这店面,和周大黑曾有什么冲撞吗?”殷穆屏想起紫荆和当桶惨不忍睹的尸首忍不住撇了下嘴角,“他下手这般狠毒……”“我们是和江湖上来往颇多,但铁鸳鸯当真不曾得罪这些头领们。毕竟靠山吃山啊,惹了他们,我们这两口儿的生意饭碗不也砸了!”管铁娘说。确实,这些江湖上生意人个个精明油滑,对官对匪两厢都不得罪。
      “我这几日在南昌养伤,暗地里也联络这一带的兄弟调查匪患。”殷穆屏扶着额头,“周大黑……他老家就在九江一带,本是个市井无赖,后来一路辗转投了丛鸣钺,小子人机灵,丛鸣钺待他也不错,就让他掌了两千多人在九江驻扎,和胡八昌他们一道卫着赣江鄱阳湖一带的陆路。”“这我知道。”管铁娘点点头,“周大黑原来在市井里厮混,和一家姜姓人家的闺女好上了,半夜里去私会倒被人家的家长逮个正着,说他欺侮自家女儿绑了要下货……”管铁娘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她感觉这词儿说出来也不大好意思——下货就是把他阉了——“是那姜姑娘硬生生保下来了,还给了他路费,这才让周大黑去了赣州投奔丛鸣钺……”
      “如此说来,周大黑没有什么官逼民反的血海深仇,本质上不过就一个市井里的小人物,上山卫=为盗匪不过图个衣食无忧富贵平安……好啊。”姜亦抒不知什么时候摘了耳机,坐在一边的桌旁,“这个人正好招降他。”殷穆屏点点头,“我也就是这般打算。姜亦抒,你和我说的半句不差,宋星展果然要先靖了北边鄱阳湖一带的匪患,再对付丛鸣钺。”殷穆屏早间和宋星展的话,大半都是这脑袋灵光的姜亦抒教他的,“我探得了这一带的情况,也觉得差不离了。周大黑必须得收拾,剿匪要收拾他,不然鄱阳湖和周边联系过甚十分不利,九江一倒,东面那些陆路寨子也得做鸟兽散。至于……”殷穆屏攥紧了拳头,不多言语。王铁人一巴掌拍在砧板上,“放他丫的狗屁周大黑!”
      几乎没说过话的赵侃开了口,“殷兄,这招降……也未见得容易吧……”他说得也没错,他们一群江湖人,没有官府的谈判资本。殷穆屏一个六品官,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应允周大黑要投降的条件,万一他狮子大开口呢?可是殷穆屏倒没为难,笑了笑,转向管铁娘,“管大嫂,这一次得有劳你和九江一片的弟兄们了。把那个人找到,一定要找到!”他说得含含糊糊,管铁娘却明白了,一拱手,“包在我们身上。”
      “吱吱吱……叽,哇哇哇哇——”一阵古怪的叫声从店外传来,一只脏兮兮毛茸茸的动物尖叫着冲进了店里,嗖得一声窜到了姜亦抒的身上,把这个一向处变不惊的人也吓了一跳。定睛看——这不是紫荆的猴子呆呆吗!这小东西现在毛发蓬乱浑身泥垢,脖子上的铁链也断了还啷当着半截。它抱着姜亦抒的脖子死不撒手,嘴里还叽哩哇啦地叫个不停,估计是前天血淋淋的一幕把它吓坏了。
      姜亦抒拍了拍呆呆抖动不停的身子,“小家伙命大。”他叹了口气。
      “为什么就认定了跟着你啊?”林应看着猴子死死地搂着姜亦抒觉得好笑。
      “糖。”姜亦抒就说了一个字。
      (四章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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