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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因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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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瞑看着长歌熟练万分的替秦殇把脉、下针,然后轻车熟路的走到他的大药架前,想都不想就从一大堆药瓶中选了两瓶出来喂秦殇服下。秦殇面色白得近乎透明,仍是一直看青瞑担忧的脸,不能说话,却安静的用眼神告诉她:我没事。
长歌等秦殇气喘平后,问他:“你随皇上出巡前我给你的丸药你可曾剩下一点?”
秦殇声音微弱,却把长歌气得跳了起来。因为他说:“不小心掉了……”
一向好脾气的长歌在屋里闷声不吭的兜了两个圈,终于气呼呼的坐到秦殇身边:“第一,你知道丸药有多难制成?第二,你不能中断服用这种丸药,这是我答应稳定你疾患的前提条件。现在你怎么对我解释?”
青瞑看着长歌像训小孩一样训秦殇,果然是大夫,一遇到不听话的病人都会发飙。可听他话语,心里疑惑却深了起来,看似秦殇的这种状况很久前就有了,不然长歌为什么会像在做一件再熟练不过的事情一样?看着秦殇闭着眼不看长歌,嘴角那抹无所谓的笑容,青瞑心里一千个一万个疑问也只能化作揪心的疼痛。太多的事情她不知道、不明白,反而只能深陷其中被命运带着走向不可知的地方。自从变成了凤姑娘后,青瞑第一次生出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冥王没有骗她,凤姑娘果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替代的人,一个不小心,非但无法主宰这个身体,反倒会被这个身体所承载的过往吞噬掉。
长歌的药让秦殇很快陷入昏睡,确定秦殇睡着后,青瞑拉着长歌的手出了屋子,眼睛里全是为什么,坚决得让长歌想不说都不行。
无奈的叹气,长歌带着青瞑回到自己的房间,抽出一块小竹简,在上面写了几个字,然后再扎在停留在窗台上的一只白鸽腿上。一扬手,白鸽便无声的没入天空中。
回头看着闷声不吭的青瞑,倔强的站在门边等着他告诉她发生了什么,长歌终于投降:“秦殇自出生开始,便从母体中带上疾患,自小便血行不旺,经脉脆弱,稍有不慎便会破裂。他的父亲要他研习武术,原本是希望以此能强身健体,没成想,秦殇在武学上的造诣让当时所有人都惊为天人,他自己也痴迷其中,日夜钻研,体质虽然好了些,可是过于劳神费思,原来的疾患反是愈发沉重。后来我碰上了他,便一直为他医治,倒是稳定了几年。可是他却经常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这次几年不曾发过的吐血之症该是因为此次出巡遭遇变故太多,他又没有定期服药,加上日夜晚兼程过于操劳所致。”
青瞑听了这席话,微微有些懵,心却出奇的镇静。知道长歌省略了很多没说,心念电转,她已经容不得自己再一无所知下去。秦殇身有重疾这样的晴空霹雳她都听到了,那还有什么是她不能承受的?
“长歌。”目光如炬,青瞑眼里似乎都在冒火:“忘却不是一个人能重新开始的所有理由,因为有很多事,不是一个忘字就能解决、就能一笔勾销的。如果过去的我是个一片纯白的人,那么记忆对我来说便可有可无,我大可无风无雨的在你们的庇护下一世无忧的过下去。但很可惜,我不是的,所以我有权利知道我的过去,因为我要掌握自己的命运。”不能在凤姑娘的指掌下活得像个傀儡,她要改变现状。而改变这一切的前提,就是知道事情的真相。这句话留在心里没说,却是真正的目的。
长歌敛容,眼前的瞑儿是他所未见的,不是有一往无前的勇气,而是那样想要拼命抓住自己命运的决心,让她美得出奇。若说失忆后瞑儿是一朵洁白的莲花,惹人疼宠,那此刻的她就像一朵怒放的红莲,红得就像能让凤凰浴火重生的烈焰——让他清楚地看到了秦楼凤姑娘的无尽光彩。
收拾心神,长歌问:“瞑儿想知道什么?”
长歌就是这样,永远不会对她说拒绝。青瞑感激一笑,话锋突转:“皇上曾经召我进宫,说我曾是他的赵姬,而我却差点杀了他,之后我意外的没被千刀万剐,反是成了他让秦殇归属于他的筹码,而我成了凤姑娘。这样的因果,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瞑儿又怎会看不出来?”长歌满脸怜惜:“所有一切皆因两个男子对一个女人一见钟情,这样的解释是否够合理?”
怜惜化为悲哀,长歌平缓的声音轻轻道出属于凤姑娘的过往,听得青瞑心如擂鼓:“当初瞑儿作为进献给皇上的美人而到了秀台,正如一开始一样,皇上第一眼就看到了你。若当时只有皇上一人看你、或你只入了让皇上一人的眼,那一切都会不同,可是当时,秦殇也在那里。”
“他为什么在那里?”青瞑不解。
“秦殇出身在江湖上最显赫的武学世家里,原本是自由自在的一个少主,只等着将来继承父亲的事业。可是当时秦国正准备剿灭其余六国,正值用人之际,皇上当时很需要秦殇所拥有的江湖势力,于是尽力笼络他。秦殇虽不原意,却无奈父亲不愿惹怒皇上,便只能听从父命、接受皇帝的邀请去秦宫做客。皇上当时也只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大方,便同时带了秦殇等人一起去秀台看进贡来的美女,言下之意可带走自己中意的美人,也算是笼络人心的一种方法。也许皇帝机关算尽,但却没想到,瞑儿你会出现在那里,像最明亮的星辰,同时吸引了天下最骄傲的两个人的目光。”
青瞑默不做声,她可以想象到当年的凤姑娘有多么的耀眼,纵是人山人海也不能泯灭她的光芒。她是骄傲的凤凰,被两个同样如太阳般的男子关注,也注定了她一生不得安宁。
“后来瞑儿出事,被投入大狱,等候皇帝发落。当时所有的人都猜测行刺皇帝的瞑儿会被处以极刑。”长歌眉头微皱:“可是,秦殇在皇帝重伤未愈时便强行面见他,和他达成了协议。这个协议,正如你所知,秦殇带着家族的全部精英部众投入皇上麾下,赐名秦楼,辅佐皇帝成就大业。而牢里的女刺客依旧被处死,不过不是瞑儿你,而是另外找了一名女子顶替。自此后,秦楼便多了凤姑娘这样一个人。”
青瞑安静的听长歌讲完,却只有一句话;“他们这是何苦?”
长歌微微一笑,笑得看透世事般的沧桑:“如果不是爱,皇帝怎会容得下差点要了自己命的女子存活于世;如果不是爱,像秦殇那样骄傲的男人,怎么会舍得放弃自由,而甘愿做他人的阶下之臣?无论如何,我都是钦佩这两人的。”
“那长歌呢?”青瞑的语气突然变得莫测起来:“长歌能否为自己心爱的女子做到这一步?”
逼上长歌绝未出现过惊慌表情的脸,青瞑的质疑开始变得不留余地:“长歌不过是后来才加入秦楼的一个医者,为什么你会这么清楚?清楚得巨细无遗?我当年为什么会被送进宫,进宫前我是什么样子,还有为什么你总是说你放开了我的手?”
一口气说完,青瞑死死的盯住了长歌煞白的脸,她知道这么做残忍,可她受够了,受够了这样的穿越,收够了时时刻刻都被突然出现的疑团搅得晕头转向,受够了这种人生都无法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她不甘、不愿!
长歌脸上的血色一点点的流失,看着青瞑坚决的样子,所有表情都化作了一声苦笑:“瞑儿受伤失忆后,我便告诉瞑儿,忘了一切也好,这样我就能好好陪在你身边。可现如今我才知道,命运,原来真的这么不可抗拒。”
“是,瞑儿的一切我都知道。”长歌坐直了身子,全身透着一股说不出萧瑟:“瞑儿的父母便是我的师傅和师母。自小,我们便是一起长大的,并且还一直都以为,我们真的会永远在一起,所有要相守的誓言在当时看来并不遥远。可是,秦灭了我们的国家后,忠心互国的师傅便开始策划着如何刺杀嬴政了。几次失败后,师傅意识到,就算自己武功再高强也无法和嬴政的千军万马相抗衡,只有能靠近他,才能杀了他。”
“我们的国家?你的意思是——”
长歌眉毛深锁,证实了青瞑的猜测:“不错,我们原本是楚国人。后来我便奉师命将瞑儿送入了秦宫,以谋……行刺秦王。”
“奉师命?一句师命便全都妥协了吗?不会舍不得、不会担心我会死吗?”眼角泛泪,是替凤姑娘不值。
“年少春衫薄……那时心里满满的匡扶正义、反抗暴秦,倒是忽略了儿女私情。”长歌的脸色已经黯淡到如同经年的木器,没了一丝光泽。
“那后来又何必反悔?为何不一直坚持了下去,反而到了这一直替秦朝效力的秦楼呢……”青瞑浑身力气似被抽光,深情如长歌,怎么也能为了那么肤浅的理由而亲手把心爱的女人送到别的男人身边,要她去犯险甚至是送死?
长歌默然无语,但此刻,做何解释已经不重要了。青瞑深深凝望长歌,只觉他虚浮得如同幻境,头很疼,灵台却清澈——霎那间,从前那些梦境全都清晰地浮现出来——凤姑娘哭着问长歌可不可以抛开了这无意义的仇恨,问他为什么说过的誓言全都不算,问他为什么不带她走,问他为什么要放开了她的手。那时候的凤姑娘还是洁白如纸,怎么都不相信相亲相爱的情郎会就此真的不要她。
青瞑终于可以可理解为什么武功那么高的凤姑娘居然没有杀死嬴政,不是不能,而是因为怨恨让她刀下留人。怨恨自己的父亲为了所谓大义而不顾骨肉亲情,更加怨恨长歌居然没有守护他们之间的诺言。亲情和爱情同时遭到背叛,坚强如凤姑娘也会体会到梦碎的痛楚。所以才放过了嬴政,甚至甘愿为嬴政鞠躬尽瘁——也许是带着怨毒的报复心,身为楚国子民的她为不共戴天的仇人甘当马前卒,这样的行为有多讽刺。她要让父亲知道,当年他的决定错得有多离谱。
此刻,脑海里全是往日梦中的情景,绝色女子纵声长歌,梦里解花情,任花残。敢做一生执,共君一日欢。那般凄凉绝望,深深扎进青瞑心底。凤姑娘,凤姑娘,为什么自己会对凤姑娘的痛苦那么感同身受?为什么原本应属于凤姑娘的梦境会全数出现在她的梦里?到底她和凤姑娘有什么关系,难道真的只是自己的魂魄上了凤姑娘的身那么简单吗?!
长歌看青瞑抱着头往地上坐,似乎不胜痛苦,直觉的想去扶起她,却被青瞑一把甩开。看着空荡荡的手,长歌笑了。是因果报应么?这么多年,自己无时不刻都在想要补偿,想要救赎。瞑儿的失忆,他以为是上天终于放过了他,允许他能够不活在歉疚中,能够再一次融入到瞑儿的生活里,可现在,往事依旧被翻了出来,过了这么多年,仍旧是那么鲜血淋漓,让人痛彻心扉。看着踉跄着夺门而去的瞑儿,长歌觉得胸口空了。
好空好空,空到他都不知道若此时迈开脚,下一步会该往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