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竹素》梵天Suzy

38、第三十八章

　　不到两刻的时间，诸葛岚就写完了。其中一段还是颇为惊险地单手攀吊着写的。
　　待她轻巧跃下山石，底下族人们已经全部看过至少一遍。
　　“不错。”族长点点头，然后吩咐准备吃食。
　　这支战乱时的诸葛氏，擅长生存、我行我素。只要能体面地活下去，何必在乎方式？！
　　诸葛岚也没有得意之情。她只是最适合的那一个，族里书法好的多得是，武艺比她高的也不少，只是此时此地，她是最不用顾及爬高爬低的尴尬和危险、又能用多种字体写字的一个——如果不是在高处，肯定轮不到她表现！
　　“这位小郎君可谓文武双全。”一名中年人过来招呼。
　　诸葛岚只是一揖，而族长则谦虚道，“过奖。阿岚在书法上的天分实在一般，勤奋也不足。”
　　“是，岚今后尚需勤于练习。”
　　一老一少两个，以及周围人，其实半点也没有谦虚的意思。
　　我们家的娃儿，而且还是女娃，能文能武还很会赚钱，怎么着？这就是我们诸葛氏！光会读书写字并不能保命，当然没有钱粮更无法活下去，即使不斯文、没气度也无所谓了。非常有气度的人……死了大半。
　　“某等河南闻人氏……”
　　“……”
　　河南？那大概是汉化的鲜卑氏族了，不是听说他们又改回去了嘛——不过北边那些短命的、癖好诡异的帝王们经常做些让人说不出任何话的事情来，见怪不怪了！诸葛岚不动声色地退到一边，收好匕首，擦拭掉手上和衣上的灰尘，重新佩起自己的剑。年轻一辈和父辈的不少族人都过来拍她的肩或者说几句话。最后，她缩回父亲身边寻求自己真正在乎的赞扬，完全不管旁的人如何看待。
　　“阿岚，你有几个字处理得不太好。”三舅的书法是族里最好的，之一，最要紧的是他的话诸葛岚听得进去。他旁若无人地指点着一些字的处理方式，尤其这是在墙面上写的，和在几案上写字有着不小的差别。
　　“……嗯，那时候脚踩得不太稳当，有些急躁了。”虽然她摔下来也不大会有性命之虞，但是这也太难看了，而且一不小心就会受重伤！
　　不少旁观的士族，礼貌地看了会儿诸葛岚，当然主要是看她的相貌、气度、妆扮、举止。大部分人并没有注意到诸葛岚上下石头时的身手十分了得，因为普通的武人绝对无法做到身法如此轻盈，不过他们对诸葛岚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多半觉得她喜欢表现却又太过无礼，另有一小半则认为她无视规矩、很有名士风采。
　　当几个年纪不一的士人刚准备往这边过来时，诸葛岚警觉地扫过两眼，那目光中的锐利和隐隐的血腥味让最近经历过太多的士人们突然脊背发凉，想结交的念头也淡了下去。

　　武祠之内的柏树从不大的苗，经过移植、风雨、雷电，屹立了数百年。他们一定觉得凡人极为可笑，不过短短的几十年寿数，却使劲地折腾着自己的和别人的生命……
　　“这三百年的柏树，想必正在嘲笑凡间人等的自相残杀。”
　　诸葛岚有些惊愕地望去，咦，难怪，是熟人，所以自己才没有很早就警觉起来。“阿礼？你怎么跑这里？……安顿家人？”
　　“家父和家兄想在此置产。”刘礼一身淡青色笼冠大袖，腰间佩刀，略为谨慎地张扬着，别说抹粉了，光是那肃杀之气就让文人们有些发怵。
　　“辛苦了。”刘礼平时不愿提及父母兄长及祖母，不过一点小细节也足够推断出，他那些亲长们绝非好相与的人，就看他出生入死弄来的私财只能给她处置就知道。嫁给他的女子有得苦头吃。
　　“彼此彼此。”诸葛岚母亲的嫁妆可不多，而父亲是入赘的混血女婿，早年肯定没有多少财产。
　　“那么别庄的事先不提？”
　　“……是。除了庄子，土地还是你先帮我留着——麻烦了！”
　　“行啊！”诸葛岚是真心无所谓。而且她只认刘礼这一个朋友，他的亲友若是入不了她的眼，直接拿刀柄打出去。
　　两个人在柏树下聊了一会儿，各自分别，做各自的事情去。
　　谁也不知道，偌大的繁华荆州，开始沦为比建康更凄惨的杀戮场。

　　***

　　诸葛岚正在整理印书的刻版，还有“还”给刘礼的足足三倍书籍，呃，一旦可以刻印，那么印一百份和一百零三份其实没多大区别。
　　本来印书是件非常费钱的事，但她一不缺工匠、二不缺刻字的人，而最不缺的就是纸张了。新地盘上的青竹品质不错，她已经做成了一批中等的竹纸，大部用于印书和新建学堂。族里有个学堂、旁边的一处书阁已经装了一层书，各家很多也有自己的小学堂，比如她就为部曲乃至仆役以及他们的孩子们辟出两大间冬有取暖夏有凉风、盥洗清洁还附有小厨房煮食的屋子，书的数量自然不可能与族里的书阁比，但求不当睁眼瞎罢了。可放眼天下，非顶级世家又做主人的做到她这样的份上，也极为罕见了——因此她部下的忠诚和能干也是罕见的。
　　直到初冬，这里才传来了让所有人为之惊骇的消息：魏军毫不留情地将一手扶持的那一支萧氏宗室攻下了，大片的土地倒不是尸横遍野，却是整村、整镇、整城的士族和平民被当作奴口一般掳走，粮食、财产一扫而空！
　　入蜀道路艰难，如果在当地没有专门饲养的信鸽，千里外的消息传递过来，一个月已算是非常快的了。
　　“阿岚，幸亏你的朋友没有陪在父母身边。”陆骞被江陵的那个萧氏小朝廷的无能惊到了。不到两个月军队就都逃光了，将荆楚大片土地、众多财富和男女人□□生生留给新兴的于氏、宇文氏鲜卑与汉族混杂的军队……“曾几何时，楚国很是强悍的啊！”
　　“爹，秦兴起时楚国已经不行了。文人只知享乐，武人内讧怯懦，平民麻木不仁。不过好歹秦也算是被楚灭掉的。”其实每个被灭亡的国，都是自己把自己的社稷折腾掉的，怨不了旁人强悍。只是苦了本就生存艰辛的普通百姓。
　　“你派人去找找那小子吧。好歹也是我们的大主顾。”峨嵋上为青僚子建的道观已经有了雏形，依山而建的正殿用了大量的石材，既大气，又不惧火烧；后殿、侧院等则往简约精致里拾掇。好吧，建观用的正是刘礼买药的钱。
　　“我听说他已经出蜀，沿江而下，去寻找亲属去了。”
　　“……唉！”陆骞摇头叹息。这是乱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