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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十三章 学会争取(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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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晚饭吃了个海饱。明天提议一起散步,并开玩笑说:“饭后散步,有利于保持好身材。”
白翎做了个鬼脸:“听你这意思,好像我身材不好似的?那啥眼看人低,你老妹我可是时下最流行的骨感美,懂么你。”
明天说:“不懂。”加重语气:“真的。”
她噗哧笑出声来,心想,这家伙心情真好,难得开这么拙劣的玩笑。
初秋的晚上,润湿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吹过耳畔。穿短袖T恤似乎有点冷。她得瑟了一下,瞧旁边的老哥。他倒是包装厚实,西服早给上身了。
正心里不爽,预备加大得瑟幅度引他注意。不提防身上一暖,还带着他体温的西服已披上肩头。
她朝他一笑:“我想说:不客气。”
他回:“谢谢!”
这风凉得真有温度。她快乐地想。
“我发现一个规律。”
“嗯?”
“你除了西服,没别的爱好。可我不喜欢西服。所以,还你咯!”她把西服很快脱下,不由分说披在他身上。手指触到他的身体。果然,有微弱的抖动。他努力在克制。人可以控制思想,但自然生理的反映怎么控制?
他的身体果然不是一般的差。相处大半年了,她发现他在穿衣上比大部分人不经寒冷。他几乎是西服从不离身,仅仅在夏天会单穿衬衫,多半还是长袖的。以前她当他是注重形象,现在看来,并非这么简单。她心想,到底十八岁那年,犯的是什么病呢?竟然会昏迷一个月这么久。前段时间忙于辩论和一些其他的事务,改天一定要抽个时间让王嫂带我去文医生那儿。
明天没有和她争抢,温和、不语地看着她。
“开你玩笑不行?”她转了个弯,说:“你的西服太厚了。不披是有点冷,可披了太热了。我北方过来的,耐寒着呢!”
他眼中波光流转,仿如一粒小小的砂石打破湖面的平静,涟漪就从湖心一圈一圈由小至大慢慢地荡开。她看着他的眼睛,恍然觉得可以读出一段故事。
那故事在他心中有如深刻的印记,他理智,而这故事打破他刻意的理智。他却只是寂寞地在心底埋藏这个故事,不到既定的时刻,不是一种平衡被打破,他不会说出来。
她心里一动。他身上这种奇怪的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艾弗森夫人?她提起艾弗森夫人那会儿?
她胡思乱想着,听他说:“我们回去吧。你衣服穿少了。”
他终于还是把那故事忍了回去。
不!她想知道这段故事。她不知道他下一次的转折点在哪里。她永远捉不准这个城府深沉的男人内心的真实想法。现在难得一次他情感稍有冲动,这机会她绝不放过。
“不回去。”她蛮横而坚决地回答。冷的是她,但她就是不回去。人不讲起道理来,管你是天才也没辙。
她迈快了步子,在这条林荫道上穿行,后来还张开双臂,不羁地迎受凉风的侵袭。两侧高大的树木成林,一个个也伸展着枝叶,在风声中欢欣舞动。静寂的夜色中,一盏盏路灯与月争辉,微晕的灯光懒洋洋地打在被夜染成墨色的绿上,墨绿在风中滚动,鹅卵石铺就的林荫小道上于是光影斑驳,星星点点如夜幕的倒影。
这条路走完是校务大楼,沿着校务大楼过去,一栋栋高楼耸立。而茂密的树林却不见少,墨绿依然蜿蜒,几乎无处不在,巍峨的建筑物和自然的景致一路相依相随,在眼际渐渐竟形成视觉惯性,已不能将其分割。只觉失之其一,就要全部黯然失色。端爱绿树、青草,惟其不能缺之,设计剑华大学的人一定是个崇尚自然的人。
“我们的大学真美。”她由心的赞叹。她第一次完整而仔细地审视剑华大学——这个一半属于她,而另一半属于他的地方。
“是啊!”耳边传来明天的声音。她被惊了。刚才,她恍若自己一人孤行,竟忘了身边有个老哥。回思之前,她本是想借一种行动告诉他:她沉醉夜色不愿回去。事实上的确如此,她抱持了一种欣赏的态度,不知不觉不知何时沉迷了进去。而他在身边一直沉默,她下意识地忽略了他的存在。
“剑华最初的设计图纸,是老白画的。”他的眼里闪耀光芒。那故事又开始在他心里激荡。那是遥远的记忆,简单却深刻。那是老白刚带他来到南城的时候,他当时八岁。老白指着一片广阔的土地对他说:“这里将会建成一所属于我们的大学。”他当时并不清楚一所大学的财富含量——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他只是觉得父亲的笑容非常自豪而骄傲,激烈的情绪让得他也骄傲起来了,指着那一大块土地大声说:“这里将有一所大学!这所大学是我们的!”
后来,老白画了一张爬满格子的图纸。一个个的格子里写着密麻的小字,画着不很形象的树林、湖泊、房子,奇怪的是还有体育场。他当时对建筑图纸的理解是零,眼里出现的不过是一副蹩脚的拼图,粗细线条的直线很没有美感。他不高兴地问:“这是我们的大学吗?它真不漂亮。”老白嘿嘿一笑,抓住他的小手,指着一个格子说:“这里是绿色的。”又指向另一处:“这儿是蓝色的。”再指向下一处:“我们用漂亮的鹅卵石来装饰它。”
“这个房子里会摆放很多书籍。”
“这个房子有烟囱,每天会从里面飘出诱人的香味。”
“这个房子有很多教室,以后你会在里面读书。”
……
老白那时跟他说了很多,因为不懂,没有用心去记,许多事情已经模糊。现在回忆起来,只觉怀念。可惜记不得更多了。如今已多次见识真实图纸的他,想起老白的那图纸,仍觉是一蹩脚拼图,纯粹哄小孩的质量。可剑华还是按照父亲的愿望建设起来了。满目绿树成荫,学生们在最贴近自然的地方学习和生活。也许对学生们而言,这微乎其微到了不被注意的地步。可他每每看到,心里总不由自主地被触动。尤其父亲离去的这些日子,但有闲时,漫步这校园,熟悉的景色,全部融化成怀念。
“单看这些绿色,就很美。”他接着刚才的话,自言自语地说。
“和我们家一样。”她拍了拍嘴巴:“不对,也对。剑华大学就是我们的家,我们的家就是剑华大学。最多的就是一堆堆的绿色。”
“学校的大体设计是我老爸的主意吧。我记得第一次遇到他,他在晨练,第二次遇到他,还是晨练。那时我就想,他一定很热爱健康。后来我回到家里,就看到到处都是花花草草了。”她很兴奋地回忆着和那时还陌生的校长一次次有趣的相逢。
“可惜,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她又伤感起来。
“他在的。”明天说:“只要这剑华大学还在,他就一直在。只要我们还记得他,他就不会走。”
“都是很模糊的印象啦。我和我老爸才见过几面?记也就记得个影子。”她朝天叹了口气,眼角依稀有泪光闪烁:“可他是我老爸。我努力记住他吧。”
“小白。”明天轻轻叫了她一声。
她侧过头,眼角隐隐的湿痕。她惊讶地看到,老哥的眼里亮亮的。那是泪花吧。她想着,泪珠子就沿着脸颊自然地滚落下来。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明天有些冲动地说,随即犹豫了起来:“还是改天吧,现在晚了点。”
“不晚!不到九点呢!”她大声说:“我们去吧!你要带我去的地方,一定很热闹。因为那是老爸喜欢去的地方,对吧!热闹的家伙是不会太早睡觉的。”
她这时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感动,甚而有些悔恨。
她终于弄懂了为什么老哥今晚会这么兴奋。
他是因为老爸呀!他是因为她今天提起了艾弗森医生,高兴她为父亲做了这么一点点事情呀!
而她还在心里恶意地揣度他,暗暗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我真是卑鄙!她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
明天把车一路往临海的方向开。她很浪费奔驰的宽大,和“司机”明天一起坐了前排。坐了会,突发奇想把车窗打开,这时已临近海边,风刮得越发大了。明天看她冻得瑟瑟发抖,说:“冷,还不把窗关了。”
“不关。我喜欢听海浪的声音。”她调皮地看着他:“我第一次听海是你勾引的。现在我迷上了,你是罪魁祸首。”
明天知道她的任性,摇了摇头,没接话。
她看他又闷起来,把窗一关,瞪大眼睛看着前面生闷气。
明天瞥了她一眼,笑着说:“你要把这爱好丢了,我总不会又是罪魁祸首吧。”
“就是!”她嘟嘴。
“到了。”明天把车停住。她正看着前方,居然是个学校。他们目前在剑华郊区一处比较偏僻的海滩处。海滩旁是一个乡村。海边泊着一条条的船,村民以从事渔业为主,看上去比较富有,住着小私楼或者宽敞的大间红砖房。那所学校就位于村正中,被一栋栋两三层的私楼包围着。农村地大,房子都相距较开。间中多种了竹子,东一片西一片虽不成林,看上去却秀雅。
“老哥,你不是带我来这儿渡假吧?”她下了车,左瞅瞅,右看看。一副新奇的样子。
“这是碧竹村。”明天介绍说。
“名如其竹。都爱种竹子哈。”她抢过老哥的话头。“前面那学校,是不是就叫碧竹小学或者中学或者啥的。”
“海天特教学校。”明天说:“我要带你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特教学校?”她瞪圆了眼,想不通这个学校和她有什么关系,老哥竟然这么晚这么大老远专程把她从城区载到了郊区。
“我们进去看看。”明知她心里一肚子疑问,他却什么也不说,轻带她手臂,示意她往里走。
她肌肤触手冰冷。明天心感怜惜,心想刚才一时性急,没返回家里给她加件衣服。而她刚才又拒绝穿他的西服,这孩子性子倔强任性,该怎么办才好。琢磨了会,他将手从她手臂上自然滑下,握紧了她的手。
他的手真温暖。白翎第一次让老哥这么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心里却起了另一个念头:他身上一定更暖。
“我好冷。你应该这样我才不冷。”她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放在自己肩膀上。然后,朝他甜甜的笑。
这个姿势让明天有些僵硬。保持走了一会,两人都不作声。白翎嘴角一直微扬着,忍不住地偷笑。
两人走进校门。
大约是快到十点的缘故,校园内静寂无声,一个人影也没有。
明天用手机打了个电话:“喂。您好。是周伯伯吗?不好意思这么晚来打扰您……您上次不是说想让翎翎过来玩玩吗?……唉,这段时间忙辩论会的事情,一直没机会带她过来。……您还没睡吧。好,我们这就过来。”
他们才朝前走了两步,前面不远的门大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精神抖擞地向他们迎过来。与此同时,学校宿舍楼的灯一盏盏齐刷刷亮堂起来。耳边开始传来孩子的喧哗声。
明天很快将手从白翎肩上拿开,拉住她的手臂,带她也迎向老人。
肩上仍残留老哥留下的温度,风不留情地吹过来,温度很快散掉,她打了个冷战。
“周伯伯?”她看老头子望着她一脸热情,又和明天很熟络的样子。就学着明天的称呼叫了一声。
“丫头,看你样子不认得我?我可见过你哟!”周伯伯含着笑说。
白翎有些窘。明天笑着把话接过去:“小白,那天在父亲葬礼上,周伯伯是第一个来的。”
“哦。”白翎应了一声。心里想,那天那么多人,我哪儿记得谁是谁?人家老早要见我,破老哥现在才带我来,搞得神神秘秘的,事先也不作个介绍,害我出糗!
这时,不远处传来清脆的童声:“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伴着一阵阵的鼓掌声。她吃了一惊,朝声音来处看去。只见左边一排十来岁的孩子排着整齐的队列,每人手中拿着两朵大红花左右摇摆,“欢迎欢迎”的声音规律地自他们口里传出。右边一排没有拿花,也不说话,他们用手不停的比划着一个动作,先是双手鼓掌,然后双手掌心向上,往两旁展开,状似邀请。
这两排学生后面还站着一大群孩子,都站得整整齐齐地,笑得很开心地看着他们。
“那边的孩子,他们是在说哑语的欢迎吗?”她一步步走近那些孩子。发现说“欢迎”的孩子们眼里毫无光泽,只呆呆看着前方,她走到他们面前却毫无反应。而后面的孩子们,有的少了胳膊,有的残了腿。
孩子们旁边有几个老师,有的在前面指挥着孩子们。有的抚摸着身边孩子的脑袋,朝她微笑。
她心里凉凉的,又有些感动,这些孩子,何其不幸。可他们看上去都很快乐。
从特教学校回来。路上她问明天:“你为什么要带我去那个特教学校?”
明天说:“因为……”
她打断他的话:“因为我老爸是吗?这所学校是不是也是我老爸开的?这些孩子这么晚爬起来欢迎我,是不是都是你让做的?你想要在我面前证明我老爸是多么的出色?想让我更深刻地记住他,是吗?”
明天答:“有这个因素。爸爸的确每年资助这所学校。而且父亲很喜欢这里的孩子,经常到这里来带孩子们玩乐,有时还给他们上课。孩子们也都喜欢爸爸。刚才出来列队欢迎你,并不是我刻意的安排。我想他们应该是想感谢爸爸吧。爸爸过世了,他们很难过,于是用这种方式向我们表达感情,我们只有接受,他们才会高兴。当然,我这次带你来,还想告诉你一段往事:你的妈妈,是周伯伯的学生,是一个先天性耳聋患者,必须依靠助听器才能听到声音。周伯伯很喜欢你妈妈这个学生,所以当初你妈妈过世之后,他和爸爸一起来了南城,他办了这个特教学校,而爸爸则创立了剑华大学。”
她仍然不快:“为什么你到今天才带我来?我应该知道的事情,你老是隐瞒不说。”
明天说:“学生不想上学,老师天天灌以教义,有用吗?”
她摇头。
明天接着说:“小白跑到大学联谊会砸场子,我跟她说这个联谊会很重要,她听进去了吗?”
她嘻嘻一笑,说:“六月债,还得真快。”
明天也笑了起来,说:“小白说她要进辩论会的前三,结果她拿到了亚军,超出我意料之外。小白想做的事情,付诸了努力之后,做得很好。但如果单凭她当初向我挑战的态度,她绝对拿不到亚军。你说呢?”
她笑着点头。迎战辩论会大概是她有生以来做过的最努力的一件事情。
明天又说:“同理,你如果想知道一件事情,不需要我明说,你自己会用心看到。你说,今天我告诉过你,这个学校和父亲有关系吗?”
她又摇了摇头。
明天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说:“你知道吗?你妈妈是一名护士。对于一般人来说,护士是一份普通的工作,可你妈妈是天生耳聋患者呀。当时医院以她耳聋为由拒绝她进入医院,她就从最基本的洗厕所做起,一步步赢得了病人的喜爱,最后她争取到了她想要做的工作,成为一名正式的护士。你很像她,善于争取。”
她听了笑了起来:“难得你这么夸奖我哦。我要奖励你什么呢?”说完,飞速朝他脸上啄了一下,然后得意地望着他说:“我跟琳达学的。高兴的时候喜欢亲吻自己的哥哥。”
她又对自己说:“我这是在争取吗?”
听到明天说:“爸爸的房里有许多以前的老照片,上次他给讲了一些故事。可惜我没听完。”
明天把窗户开着,这时车往回走,海风从开着的车窗吹了进来,他挡着风,却挡不住声音。她依稀听到海浪的呜咽,心情黯淡了下去,因为,老哥又开始忧郁起来。
他对她的好,到现在为止,都仅仅是因为老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