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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七章 生死刹那(四) ...

  •   检验结果出来,确认:头发持有人是老白的女儿。
      他们把颜如景叫来校务大楼。颜如景说她找妈妈问了这件事情,她妈妈并不认识校长,而她是亲生女儿,因此她和校长应该没有关系。明天就拿了DNA检验结果给她看。她瞪大了眼,仿佛不能置信,迟疑了好半天,才说:“妈妈对我一直很好,不可能这样骗我的。”
      老白说:“你是我女儿,我以后会对你更好。”
      她摇头,说:“不,翎翎才是抱养的……”
      明天说:“可头发是你的,DNA检验结果也是你的。”又反问一句:“难道你想说这些都不是你的?”
      颜如景没回答,两只手不停上下搓着,似乎不知所措。
      老白走过去,亲热地摸着颜如景的头,后者头微向旁侧了侧,但没躲开。
      老白说:“丫头害怕什么?我们分开了这么多年,你说我应该多么疼你呀。”又对明天说:“马上就到圣诞了,天天呀,你说我这么漂亮的女儿,一定可以拿到这届校花吧。嗯,不管拿不拿得到,我就要在那一天,向所有人宣布,我白剑华有了女儿,有了一个这么好的女儿!”
      “我……”颜如景眼里泪光闪现。
      她的眼泪代表了什么?明天看着她,心想,是喜悦,是感到成功在望的喜悦吗?里面可会包含一丝一毫对颜翎的愧疚之心?

      平安夜前晚。天色暗霾。
      明天想了很久,还是敲响了老白房间的门。门是虚掩的,老白背对着他,一言不发地坐在书桌前。桌面上没有书。老白很少这样沉默。
      “进来。”
      明天推门进去。老白回头,神色有些疲惫:“坐。我知道你来是劝我的,但我现在想给你讲一个故事。”
      两人像上次一样把柜子上重重的铁盒子拿下来。
      老白翻开里面一堆东西,是古老的相册、书籍、孩童的小玩具、还有件颜色泛黄的粉红护士服,说:“你看看,这是我以前在香港的老照片,这是我以前买给女儿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礼物,这是我和你箴姨喜欢看的书,这是你箴姨的护士服,这些东西我一直精心的藏着。以前的事情,我很少跟你讲。因为想起来就会觉得难过,就会记起我曾经有多么卑鄙、龌龊和无能。你说现在的生活多好啊,我办成了我想办的事业,我受人仰慕,问心无愧,你这个儿子培养不错,马上可以接掌我的事业。我有空可以做做运动,钓钓鱼,玩玩电脑,和朋友们侃侃天。”
      明天说:“以后会越来越好的。老白,冒这个险,不值得。”
      老白摇头:“说不忘,就真能不忘了吗?那些事我没跟你讲过,你就真不知道了吗?你的箴姨遭人纵火而死,当时的犯罪嫌疑人,也就是我当时的妻子,她没有死在绞刑架上,而选择在判决前自杀,这些疑点,你学了这么多年法律,办了这么多件刑事案件,难道就一点也没怀疑过吗?”老白态度激烈地说完这一长段话,脸色腾地涨得血红,很快变成酱红。他猛地用手抓住胸口,面色痛苦,呼吸粗重、急促。
      明天吃了一惊,忙说:“您别激动,我给您拿药去。”
      老白阻止他,大力呼了几口气:“我这病,一激动就这样,不要紧,让我缓缓就好了。”
      明天说:“就是因为您有这病,所以明晚,一切都交给我来操作。老白,您信不过我吗?”
      老白说:“你?你不能引蛇出洞。我有预感,他一定会在明晚出现。他恨我入骨,他害死了我最爱的女人,他害我家破人亡。他收养了我的女儿,拿我的女儿要挟我,折磨我,他不让我安生,他难道就不想让我知道他是谁?那他做这一切有什么意义?老明,你知道吗,你老子我当初在金融界耍阴谋诡计为自己赚名赚利,自以为呼风唤雨,害了多少人跳楼,被多少人指着报纸骂祖宗八代。报应,这一切都是报应,做错事的人是我,死的却是我身边无辜的人。我现在不怕死,我该死,可我身边那些无辜的人,我不能让她们白死,我对不起阿箴,对不起秀英,对不起那场火中丧生的所有人,我一定要找出那个幕后的凶手。冤有头债有主,有多少仇恨,有多少报应,要来,就让它都冲着我来。”老白边说边直喘气,激动程度比刚才更甚。
      “您就算不考虑自己,但妹妹,您就放心吗?”明天转换切入点,试图劝解。
      “她一直活得好得很。不要给我说她受过多少虐待。她能活下来,没少根骨头没残废,活蹦乱跳,还要怎么好?那个人不会杀她,他的目标就只是我,我不死,丫头就还有利用价值,她就不会有事。可她妈妈呢?”老白越说越激动,皱纹挤得深深的:“她妈妈被活活地烧死了!那年,那年阿箴才二十五岁呀!她是那样的善良,待人是那样的好,她总是一脸的笑,她笑得那样好看,那该死的凶手怎么就能一把火,把一切都烧毁了?十九年了,我一天也没忘记,最后在太平间,我看到阿箴最后的样子……我恨,我恨啊,可我怎么也找不到是谁纵的火,我的意气用事接着又害死了秀英。那段时间我万念俱灰,我离开香港,跑到南城办了这个学校,我只是想弥补。因为阿箴她没读过大学,她说她一直遗憾没能在大学里生活个几年,那么我办个大学,我给她作个塑像,我让她永远地生活在这个校园里。事实上这些全是没用的,我必须找到凶手,我只要活着,我就必须要找到这个凶手。丫头是我和阿箴的女儿,为找到这个杀害她妈妈的凶手,吃再多苦,受再多磨难,作为子女,又算得了什么?”说到最后,老白已是老泪纵横。
      明天还想说些什么,最终作罢。他明白,人一旦真正固执起来,所有的劝解起不到任何作用。他沉默地站着。
      老白缓了口气,擦了把脸,示意明天过来。老白翻起那些相册,一张张的翻,都是他年轻时候的照片,有生活照,有工作照,有青涩逼人的学生照,还有一堆人站在一起傻笑的毕业照,更多的是和柳箴一起的照片,他逐一详细地介绍,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照的,有哪些人,那时候他是怎样的……他专注地回忆着过往。一些离他远去的岁月,在他心底又鲜活了起来。他想起了他曾拥有的年少飞扬,曾拥有的友情、亲情和爱情。他面色沉醉如斯,他仿佛回到了曾几何时,他和他所爱的女人幸福快乐;他和他的一帮朋友激扬青春年少;他学业事业一帆风顺,壮志有如骄阳。
      明天陪老白看着,偶尔发表几声评论。他其实看不进去,他心里被沉沉地压着。
      老白选择用最激烈的方式向对方挑战。破釜沉舟。没有回头的余地。
      这不是他适应的方法,他莫名的担忧。
      他离开老白的房间时,听到老白叫小酒。小酒端着王嫂给老白炖好的莲子羹,从他身旁经过,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他叹了口气,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看到天空一片深沉的乌墨色,云头压得很低,在眼前诡异地游走,人们可以看到它行走的轨迹,却猜不到它最后的落处,随时会有新的更厚的云层浮过来盖住它,演变成新的轨迹,如此周而复始,永远没有终点。他感到心头隐隐的发慌和浮躁。人如果有第六感,不详的预感在这一刻已显现了出来。然而,最终的结果仍远远超出了他所能思考的深度。
      平安夜当晚,所有事情按计划顺利进行,颜如景当选校花,老白当众认女,场面欢欣热闹,箫泓带着刑侦大队的人无所事事地守候一旁,一切正常到令人窒息。
      他在老白认女的那会儿,分了会神。他无端地想起了颜翎,在人群中搜索她的身影。刚才颜如景穿着他送去的裙子在舞台上展示美丽,令他意外。丫头是个敢于争取自己权利的人。“曾有美丽,为之仰目”,这是他亲口对她说过的话,她不会看不到。为什么她会把明明属于自己的东西出让,她对颜如景的感情竟然深厚若此?
      台下人头攒动,要在成千上万的人里面找到一个人,该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可他竟然看到了。两人的目光穿过夜色迷魅,越过人潮熙攘,不可思议地在空中对接,交撞。她呆滞了一下,眼中惊喜涌动,可是很快黯淡,忧伤浮起,突然低头,转身,从人群中挤着跑了出去。
      他听到心脏重重落下的声音。
      身后骤然传来颜如景的惊叫。发生什么事了?不详的预感攥紧心脏,他连忙回头,果然……
      老白嘴巴张得大大的,大声哈着气,额头汗流如注,手抓紧了胸口,衣服被抓得皱成一条条的。终于,他面目僵住,整个人歪倒下去。脸上的颜色是和昨晚一样的酱红,眼里惊惧和悲伤交集,已经说不出话来。
      明天不能控制地冲了过去,用手托住老白的上身。
      镁光灯比刚才认女的时候更肆虐地闪耀。他们在白光聚焦的中心,像演员演出了一幕惊心动魄的悲喜剧,这将成为第二天报纸上惊悚的爆料,南城人最大的谈资。
      刑侦大队的人跑了上来,一人将惊慌失措的颜如景反手架住,一人跑过来告诉明天,箫泓追着一个女孩朝另一边去了,请他也去。校医室的张医生从另一边跑上台来,快速检查了一遍,说:“可能是心肌梗塞,情形很严重,需要立即送医院。明助理,你快把校长的身子放平。校医室正好有担架,小李,小杨,你们去把担架抬过来。”
      “为什么会这样?刚才明明还好好的。”明天尽力压抑住情绪。
      “心率太不正常了,这不是普通的心肌梗塞,校长是不是最近服用过刺激性药物?”张医生问。
      “茶,那杯茶。”明天转眼看向颜如景,漂亮的女孩现在样子无比狼狈,接近崩溃,只是不停的摇头,眼泪一挂一挂地流出来,铺了满脸:“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这和我无关,我没想害谁,那茶不是我泡的,我为什么要害校长呢。我什么也没做啊……”
      现在不是追究谁是谁非的时候。他回过头,竟然看到张医生给老白做起了心脏起搏,心里顿时堵住了。
      “老白,请您一定要坚持下去。我现在马上去把妹妹找到,她现在必须到您的身边来。张医生,这里拜托你了,我马上回来。”他捂住嘴,眼里霎时涌起潮湿。他明白现在不应该离开,但这件事情只有他去说,丫头才有可能相信。他不敢再拖延,迅速起身,往警察指的方向跑去。
      他跑得飞快,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可以这样快速的跑。他竟然很快追上了箫泓。
      两个男人又很快发现了颜翎。
      丫头跪在一片很大的空地上,单薄的身子在树影的包围中分外孤寂,风沙沙吹过她的头发,黑色的发丝在黑夜中难以分辨,似乎飞扬起又落下,而她双手掩面伏在地上,一动不动,颤动的肩膀似乎显示出她在哭,静寂中却没有呜咽声传来。
      她发现有人来了,诧然回头,眼里有悲伤,脸上没有眼泪。
      他和箫泓直接进入主题,告诉她那些她早该知道的事情。
      丫头无法接受,瘫倒地上,他和箫泓想扶起她,她噤若寒蝉,像受惊的孩子般躲开他们,说:“我不接受。我不去。”
      要一个毫无准备的人突然接受这么大的事情,困难可想而知。他有什么法子?所有事情突如其来,措手不及,他从没像这次一样溃不成军。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欺近她,眼睛正对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听着,你没有下一次选择的机会。”说完,转身,往回走。他尽力了。
      身后响起脚步声,丫头的声音传入耳里,“校长出事了,我是他的学生,我应该去看看他。”

      老白,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终于,一家人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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