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 海未央》奚泉

19、第七章 生死刹那（三）

　　12月2日。事情终于在那天揭晓。
　　郊游的配对不出意外，丫头把他配给了颜如景。丫头在头一天把头发全染黑了，穿着那条淑女的天蓝长裙，配七公分的高跟鞋。颜如景和丫头一样穿得很不适合出去郊游。
　　她俩看起来更像出去相亲的。
　　郊游的过程中，丫头想尽千方百计让他和颜如景单独相处。他也就遂她所意，他本来就想看看她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颜如景和他漫谈着一些小资的话题，从恩雅的天籁之音聊到梵高的耳朵。颜如景这天装扮十分靓丽，说话无不讨巧，刻意迎合他的话意，脸上常盈满笑意。
　　他配合着她笑，两个人假笑对着假笑，后来都笑得有些面部发僵。这阵仗一直持续到他们经过那棵大树。农村小路上有很多半人高的野草，在两侧茂密地生长着，枝管粗壮，把路沿遮得密不透风。不常走这种土路的城里人，尤其是穿着高跟鞋的女人，一不小心就容易崴了脚。颜如景很符合常理地在这棵大树旁，让鞋的尖跟滑下了路沿，身子的重心下落，野草粗壮的枝管“嘶”地划破她蕾丝花边的裙子。光洁的大腿露了出来。
　　他的目光迅速被吸引过去。
　　白皙的大腿外侧，一个花形的紫红胎记分外惹目。
　　在妹妹唯一的一张相片里，还是婴儿的她欢乐地翘着两只脚，右腿外侧，隐约一个花形的紫红胎记。
　　竟然是颜如景？真的是颜如景？
　　他不知心里什么滋味，就在那怔住了。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锐物穿空的声音。是子弹。他不及思索，迅速挡在颜如景身前。
　　剧烈的疼痛伴着火药的烧灼感在手臂蔓延开来，零乱的思绪在这电光石火间突然聚集到了一起：对方在信上写“世界很美妙，你有一天将在学校找到女儿的尸体。在此之前，请尽享寻找女儿的乐趣”，今天他刚刚在极巧合的情形下看到颜如景腿上的胎记，还没确信，还在犹疑，带着恐怖气息的子弹出现了。
　　好精密的布局。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可惜呀，朋友，你做得刻意了，这样严丝合缝的计划，这样恰到好处地配合，完美得让我真没办法相信；
　　可惜呀，朋友，你心还不够狠，这一枪歪得太多了。你要一枪打在我背心，我就算是死，也会帮你数钞票。
　　他在心里暗暗笑了起来：你们就这样让我找到答案了吗，当然还有疑点。
　　疼痛让他无法很顺畅地思考，他不能再让其他事物分心，他一直闭着眼，仔细思考这一切之间的联系。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真相昭然若揭。老白的女儿不会是对方处心积虑要告诉他们的颜如景，而是颜翎。一定是。
　　他现在只想不通两个问题。一是颜如景腿上的胎记。二是那并非合成的老照片。
　　车里一直在吵闹。颜翎叫着嚷着让她男朋友把车开快点，早点送他到医院去；记得刚刚她还撕破了她视若珍宝的裙子给他包扎伤口。
　　不多想了，速战速决。
　　敌人既然已经行动，也到他迎着上的时候了。
　　他让箫泓先送他回校务大楼，他单独带着颜如景去找老白。
　　颜翎在后面嚷：“喂，校医室不在那边啊！”箫泓紧随着说：“我靠，至于做得这么现吗？对了，你们还没去公安局做笔录呢，等会记得去，我在局里等你们呐。”颜翎的声音：“你说的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丫头还是懵懂的，她什么也不知道。
　　越来越接近真相了，他感到激动。
　　颜如景一直表现得无懈可击，她首先很诧异地问他：“你干什么？你要先去校医室取掉子弹才行。”还假意拉扯了下，当然那种力度的拉扯更像女人在男人面前显示他们的弱小。周日校务大楼的人不多，零零散散遇见几个人，见他身上有血，当然要跑过来关心关心。他礼貌地感谢，态度疏淡地支开了这些人。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你现在必须跟我去见校长。”他以命令的口气对她说。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现在关键是你的伤，你流了很多血。”她声音有些弱，微微的抗拒，眼里有关切。作为一个“不知情”的人，这样的反应很正常，但她果真不知情吗？
　　电梯门关上。他捏紧了拳头，口里冷气直抽，这电梯怎么比平时慢这么多？
　　颜如景低着头，有些紧张地说：“是因为今天遇袭的事情吗？那一枪……是不是朝我打的？你是不是怀疑我在外面做了什么有损学校名誉的事情。我没有，真没有。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我保证我……”
　　“到了。”他截断她的话，从打开的电梯门走了出去。颜如景在后面迟疑了下，跟了上来。
　　两人很快到了校长办公室。老白正在里面玩电脑，回头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大吃一惊：“哎哟！你让强盗打劫了？瞧你脸白得，没去医院？”
　　“爸爸，我找到了。”他用没受伤的手拉住颜如景，快步走到老白面前。手往下探，撩起颜如景的裙子，裙子划破的部分张了开来，清晰地露出那个花形紫色胎记。
　　颜如景惊叫一声，连忙拉下裙子，用手护住。脸腾地涨成红色。
　　老白有些不敢置信，问：“天天啊，你是说，她是我女儿？”
　　“是的。爸爸，您刚才也看到了，那块紫红胎记，和照片上一模一样。还有，今天我们遇袭了，对方的目标是她，我是帮她挡枪才受的伤。爸爸，我基本上可以确定，她就是您的女儿。”
　　“你们说什么？我是……我怎么可能是……”颜如景一副极度费解的样子。
　　“你想想，你不是我妹妹，我为什么要帮你挡这一枪？”明天看着颜如景，目光柔和。“我看过你的档案，你没有父亲，是不是？”
　　“是……可是，我有没有父亲，和校长，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说天天啊，你赶紧说清楚，认女儿这么大的事情，必须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还得有确凿证据才行。”老白插嘴，眼睛紧盯着颜如景，上上下下打量。
　　“爸爸，解释我有，证据马上就可以有。颜学妹，我告诉你，这两者有关系。因为校长是你的亲生父亲，我是你的哥哥。校长十九年前失散了一个女儿，和你同年同月同日出生，腿上有和你一模一样的胎记。另外，你不是奇怪为什么会遭枪袭吗？那是因为你是校长的女儿，对方针对的是校长。”明天语速极快地说。
　　“你们开玩笑的吧，我不明白你们说什么，这件事情来得太快了，太莫名其妙了……我不相信，我不能接受！”
　　“你就这么不想当校长女儿吗？这对你能有什么坏处？”明天笑了笑：“我们现在都需要一个证据，抽血验DNA吧。”
　　颜如景摇头说：“我为什么要验血？这样没来由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听你们的？”
　　明天仍是笑着：“那拔根头发行不行？”
　　“头发？”颜如景呆了呆。
　　“一根头发，你不损失什么。也许可以换回一个父亲。你从小没有父亲，现在有这个机会，你难道连尝试也不愿意吗？”
　　颜如景迟疑了会，双手在裙子上搓来搓去。
　　明天伸出手，“我帮你。”
　　“不。”颜如景截然挡住他的手，“我自己来吧。”她用手在额头附近拔了一根头发，拔的时候脸部肌肉一动。
　　明天用食指和中指夹住她递过来的头发，说：“好，DNA结果一周后会出来。你现在想和校长说点什么吗？”
　　颜如景抬起头，目光有些闪烁地在老白和明天身上游走，低声说：“你们现在也不是很确定吧，我没什么可说的，我要先回去了，这事太大了，太突然了，我得好好想想，我得问问我妈妈，我得……。校……校长，明助理，我，我先走了。”说完，飞奔出去。
　　明天将那根头发放到阳光下面，仔细地看。
　　老白从后面拍上他的肩膀：“哎呀，戏演得真精彩呀！可惜，差点旁白！我说现在，该旁白旁白了吧。”
　　明天回头，说，“老白，你可真配合。我起初还担心你不知情，会砸了这场好戏呢。”
　　“一口一个爸爸，你正经的时候，什么时候这么礼貌过。”
　　“那倒是，听您叫我天天，好像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吧。”
　　两人都笑了起来。
　　“您看，头发根部那个地方，是不是有点蓝色？”他把那根头发对着阳光，递到老白眼前。
　　老白盯着头发瞄了半天，点头说：“不太明显，不过看得出来。”
　　明天说：“那就对了。”将那根头发谨慎地收起，夹在一本书里，用手捊了捊额头的冷汗，吁了口气，说：“不介意的话，先送我去文医生那儿吧。路上慢慢给你解释。”

　　老白的车开得很稳实，和他平时一惊一咋、风风火火的性格却是相反。
　　“今天不是颜翎邀我去郊游吗？她带了颜如景和几个朋友，一路上想方设法让我和颜如景单独相处。颜如景在路上意外划破裙子，露出了那块胎记，我刚发现，就遭到枪袭，子弹是朝颜如景去的。这事正好和我们收到的两封信互相佐证。所以，我带她来见您了。”
　　“嗯，你这么做，恰好说明你不相信她是我女儿。”
　　“两个疑点。第一，事情太巧合。颜如景正好滑一跤，正好划破裙子，正好能让我看见那个胎记，正好在那个时间遭到枪袭。对方不是上帝吧，这不是早有预谋吗？隔那么远，行凶的人怎么就能确认裙子被划破的地方是长胎记的位置？第二，颜翎在今天把头发染成了黑色，她无意中说出是头天颜如景让她染的。照着我上一个疑点往下推，这也该是计划的一部分，对方肯定知道我们会用验DNA的方式核实身份，而站在颜如景的立场，要一个不明真相的人突然相信这件事并同意验血本身很困难，况且程序也复杂，起码我们要先到校医室吧。”明天笑了笑，接着说：“我想，刚才我不提的话，颜如景也会找个合理的理由提出用头发验。你看，颜如景头发色黑，长齐腰，但她取的是额头附近的头发，较短，恰好颜翎的头发是齐肩碎发，刚染黑了，和颜如景提供的头发非常吻合。这里有很关键的一点，染色不可能做到完全兼顾，肯定会有遗留，恰好颜如景择头发的时候不够细心，或者颜翎不明真相，她担心被颜翎发现，不敢取太多，最终让我们发现了那点蓝色。”
　　老白点头说：“不用验了，那丫头就是我女儿了。”
　　“您女儿用她特有的方式维护了她的权利。”明天抚住受伤的臂膊，丫头撕破了她的裙子在上面包扎了好几道，手感丝滑中有几分凉意，明亮的蓝色被血和成了乌青。他感到身子一阵阵发冷，伤口已经疼得麻痹，意识开始变得混沌。他闭上眼休息，脑海里模糊掠过丫头穿着这条裙子从试衣间走出来的情景，她赤着脚，大大的眼睛黑亮亮的，羞涩又张扬，有一种纯净的诱惑……后来他们去思远酒店吃莲花鱼，他们在海边聆听海浪拍岸的声音，一阵一阵，或汹涌或澎湃或神秘或悠扬，演奏着他们心里理想的乐章……再后来，她从那高高的山坡上跑下来，她甩掉了蹩脚的高跟鞋，赤着脚踏着青绿的野草，风吹起了她的裙角，流动如海浪，扑眼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