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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烈焰悲风 ...

  •   华——第二部路漫漫——第四章烈焰悲风
      
      半月之后,润之终于痊愈,一家人告别昌平,启程向西。小拾来儿已正式被认为义子,从此以后,应该叫做徐承远了。
      
      一路西行途中,润之难免会惩治贪官,肃清吏治,不知不觉间,这“布衣宰相”的名声越来越大,传遍朝野。任鸿飞一路跟来,看着那贪官污吏一个个丢官和丢官,授首的授首,觉得好生痛快。可是,被百姓传颂为“布衣宰相”的润之自己,却一直心情郁闷、不曾开颜。任鸿飞觉得实在是不解。可是当他动问时,润之却又不愿正面回答他,只是淡淡道:“没什么,我只是有些倦了。”
      
      最令任鸿飞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徐家的其他人,除了小承远之外,都将润之的情绪视为理所当然。就连福伯,当他悄悄地问他时,福伯也只是耸耸眉道:“这有什么?少爷做什么事在老奴看来都是天经地义的,老奴只管照料少爷的生活起居就可以了!”
      
      任鸿飞可不敢去打扰李华或是文佩,最后只得求助于文秀。文秀当时正忙着熬药,听了鸿飞的疑问,她漫不在乎地开口就道:“这是当然的啊!大哥志不在此嘛!”
      
      待她小心地控制住了炉火的大小,抬起头来正要与任鸿飞说话,却见他仍是一脸的不解,怔了一下,知道刚才这一句话对他来说还是没解释清楚,好在对任鸿飞,她一向有着足够的耐心。在心里斟酌了一下词句,文秀接着道:“大哥若是在朝中,可做的事绝不止此,就好比,拿干将莫邪去切豆腐嘛……你看着大哥惩治贪官污吏似乎很痛快,大哥却是觉得有力无处施呢!”
      
      “有力无处施?”
      
      任鸿飞不由想起润之“靖外患、安内政,成就一个大华盛世”的愿望,是了,他差点儿忘了,润之单薄孱弱的外表之下是有着……怎么说……是有着不小的“野心”的,如此看来,润之表面上温和淡定,内心里该是颇为狂狷的吧。
      
      心里似乎泛着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任鸿飞最高的理想只是在江湖上行侠仗义而已,与润之的愿望相距太远。他们,不是同一种人。
      
      前些日子,在昌平时,看润之将高勇收拾得如此狼狈固然是痛快,但是当时心里就隐隐觉出了与润之的距离,见识了润之摄人的气度与谈笑用兵的风范,却让他觉得有几分畏惧。他喜欢润之的镇定从容,喜欢她眸中的智慧之光,沉迷于她与众不同的坚强,但他毕竟是个江湖人,心里总是不自觉地反感着润之处事时近乎冷漠的平静,也抗拒着她对朝廷、对朝政的牵挂。每多与润之相处一段时间,就会多多少少地对润之多了解一点,每多了解润之一点,内心就会向着沉迷与抗拒各走上一步,让自己更加无所适从。
      
      “任大哥,怎么了?”文秀发现任鸿飞又在发愣了,她顽皮地伸出还沾着药屑的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任鸿飞回过神来,心下大窘。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好在文秀已经习惯了他常常发呆的样子了,原本就没打算从他那儿听到答案。
      
      “文秀!”任鸿飞对着文秀那明净清湛的眸子,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那……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呢?”
      
      文秀怔了怔,俏脸一红,垂下头去,认真想着,“我最大的心愿?或许……是和心爱的人一起周游天下罢!”她又抬起头来,小脸儿仍是红扑扑的,明眸流动,“不过,只要大哥身子没大好,我就还不能离开她身边!”
      
      真是单纯而浪漫的愿望,不过,这样才比较正常,不是吗?
      
      看着文秀又蹲了下去,忙着控制熬药的火候,任鸿飞没再问下去了,看着这单纯地忙碌着的少女,他觉得自己似乎又有点迷惑了。
      
      这日,众人贪看景色,错过了宿头,看看天色已晚,本以为要在林中露宿了,却意外地发现一间小小的土地庙。庙里已经残破不堪,满是蛛网,神像上积满了灰尘,笑眯眯的土地公公的土地奶奶的脑袋之间,结了一张大网,赫然盘踞着一只毛茸茸的黑蜘蛛。好在庙门虽破,却还未坏,众人将正殿略为收拾,寻了些落叶铺起来,权充今夜的床铺。那些蜘蛛,人人看着心头发怵,没敢去招惹它们。
      
      收拾一定,鸿飞他们寻了些枯枝落叶生起火来,福伯与文秀张罗着弄吃的。李华得了空,拉着文佩开始教小承远扎基的武功。润之一向被视为病人,什么忙也帮不上,含笑看了半晌,悄然步出庙门,踩在厚厚的落叶上,欣赏着夕阳的余晖。秋风起处,又卷起几片落叶,润之信手拈住一片,不禁微笑,许久没有这样闲适的心情了。
      
      “大哥,吃饭了!”文秀远远地喊着。
      
      润之应了一声,回目一瞥,只见林中光芒一闪,似是有一道人影掠过,定睛看时,却又不见了。润之心下疑惑,不由暗自沉吟。
      
      福伯年纪大了,吃了饭聊着聊着就睡着了,润之看文秀脸现倦色,双目微合,也快睡着了,笑道:“三妹,倦了就睡吧!”又向承远道:“远儿也该睡了,明日还要习武呢。”李华疼孩子,搂过承远,催着他在身边睡着了。
      
      润之目光一转,微笑道:“这许多蜘蛛看得人毛骨悚然,看来我们几个今晚是不能安睡了。”
      
      “蜘蛛?”李华与任鸿飞诧异地同声问道。
      
      文佩冷冷地打量四周,“莫非有厌物来扰?”
      
      润之拾起一根树枝,将火堆挑得旺些,唇边笑容未变:“虽不能肯定,但自是小心为妙!”
      
      鸿飞看了润之一眼,又环顾四周,发现众人都神色平静,李华只是微微一笑,低头将承远身上盖的毯子掖紧了些,俨然是位慈母,而文佩则与润之交换了个眼光,向福伯睡的方向略一点头,意示会照顾,他心头一紧,不着痕迹地向文秀那边移近了些,心中好生不是滋味,徐家人这几位女子有着外人所难以企及的默契,相互之间根本不用多言,而他相形之下,却与她们有着一层说不清的隔阂,尽管这些日子以来作了那么多的努力,却还是融不进她们那种无言的默契之中。
      
      润之放下手中已经开始燃起来的枯枝,拂衣起身,凝视着庙外那一片黑暗,淡淡道:“这一路来,得罪了好些人,想来定有不少人想要我的性命呢!”
      
      夜色渐浓,秋风愈寒,自门缝中透入,吹得火堆一明一暗,门外似乎悄无动静。润之看着火堆,不禁有些出神。火苗不断地在眼前跃动,睡意渐渐袭来,润之在朦胧中,似乎看见李华也已入睡,心中隐约觉得不安,只是意识已开始陷入深沉的梦乡,无力多想了。
      
      任鸿飞看见润之与李华渐渐睡去,不禁有些奇怪。毕竟润之刚刚叫大家小心提防,怎么会这么快自己就入睡了?转头再看文佩,只见她以手支额,目光半垂,似也在与睡意抗争。
      
      “润之!润之!快醒醒!”迷蒙中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虽未完全清醒,只觉一阵刺鼻的焦味直冲面前。润之睁开眼来,目光到处,竟是四处蔓延的火焰,她一惊忙起身。只听任鸿飞怒哼一声,愤愤道:“下三滥!竟然用迷香!”她心念急转,恍然醒悟,不禁暗称侥幸。原来适才沉睡,是有人施放迷香所致。要是他们迷倒众人之后,闯进庙来,只怕大家都已经死在钢刀之下了,想是那些人忌惮二妹或是夫人的武艺,不敢进来,所以打算纵火烧死众人,可惜百密一疏,迷香被浓烟一熏,已然失效,功力深厚的文佩与鸿飞先行醒了过来。
      
      此时破庙已为火所困,夜风助着火势,越发旺了,眼见四周皆是烈火,众人可能会一同丧生火窟,徐家诸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润之身上。
      
      润之力持冷静,环顾四周,这小庙只有前后两间,连个配殿也没有,前殿是木结构,已经完全化作了一片火壁,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坍塌下来,记得来时清理住处时看过,后殿是砖砌,或者可以撑久一些,于是问道:“傍晚打来的水还在吗?”
      
      “就在这儿,本来打算明儿早上梳洗的。”
      
      “大伙先把外袍浸湿了披在身上,再用湿帕子捂住口鼻,到后堂去。”
      
      众人依言而行。这两桶水,用来救火自然不够,但是总比没有好一些,浸湿了衣衫,好歹不那么容易引火上身。
      
      神壁挡住了风势,后堂的情况明显比前殿要好些,众人一口气冲出后门,文佩怕纵火之人等在门外截杀,长剑出鞘,当先开路,出得庙来,却不由一怔。
      
      触目所及,是一片更大的火光,小庙周围的林木尽燃,宛如一支支冲天之烛,挡住了去路。
      
      放火的人显然是要困死她们。
      
      这时众人身上的衣物又已蒸干,浓烟随着风火而来,年纪最大的福伯剧烈地咳嗽起来,小承远也呛得涨紫了小脸。
      
      “大哥,怎么办?”文秀被烟熏得几乎睁不开双目。
      
      润之屏息不语,勉力四顾,最后目光投向上方,文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还有几株粗壮的巨树只是根部着火,还未烧及上部,顿时明白了润之的意思,道:“我试试!”施展轻功,疾掠上其中的一株,稍一借力,又跃向另一株,随即红衣惊鸿般在林间一闪,不过片刻功夫,文佩又回到众人身边。
      
      “能走,不过要快!”说着目光一转,秀眉稍蹙,“福伯不行了……”伸手托起福伯,看了润之一眼,纵身而去。
      
      “鸿飞,以你的轻功,带个人应该没问题吧?”
      
      “是!”任鸿飞未加思索,将文秀打横抱了起来,正要起步,文秀红透了一张俏脸,悄声道:“任大哥,我会轻功,让我自己来吧!”
      
      任鸿飞大窘,忙将文秀放下。只因她一直是一副娇怯怯的要人保护的样子,他倒忘了文秀是会轻功的。
      
      润之看在眼里,不由一笑,道:“夫人不会轻功,麻烦鸿飞带夫人出去。三妹把承远带出去。”
      
      “大哥,你呢?”
      
      “二妹会回来接我!”
      
      文秀对润之与文佩的话素来没有不信的,也不再多问,从李华手中接过小承远,小心地吸一口气,纵身上树。
      
      任鸿飞目送她离开,转头向润之道:“我也去了。”
      
      润之点点头。
      
      任鸿飞向李华道了一声得罪,搭上她的腰,正要托她上树。李华摇头道:“先带润之出去!”任鸿飞一怔,看向润之。
      
      润之轻咳,微笑道:“夫人,你先出去吧,二妹马上就会回来的!”
      
      李华摇头正想再说什么,只听得“噼啪”声不断,随之一声巨响,转头看时,不由失色,道:“糟了!”
      
      润之与任鸿飞闻声看去,不禁也吃了一惊。
      
      火光中,一株老树根部烧尽,颓然倒下,庞大的树身重重地砸在前几株树上,那几株树早已被大火灼烧多时,那还禁得住这样一击,一一轰然倒下,一时间火花四溅,烟尘弥漫,还好文秀早已跃过了那里,但是那几棵要用来借力的树一倒,前面的树与之相隔了近十丈,再也无法一跃而过。
      
      此时风助火势、火借风威,大火渐渐地逼近了三人。
      
      “二姊,糟了!”
      
      “怎么?”
      
      文秀放下昏迷的承远,道:“树倒了,大哥她们还困在里面。”
      
      正往回赶的文佩脸色一寒,将长剑交到妹妹手上,“照料他们!”返身冲向火场。
      
      “二姊,小心啊!”文秀忙喊道。
      
      疾风劲焰之中,文佩根本没听见小妹的声音。她神色凝重,一边提气飞掠,一边解下腰间的长鞭。仗着它,应该能闯回去!
      
      “咳……咳……我真是糊涂了!”浓烟卷来,当此危急之时,润之却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边咳,一边摇着头,笑了出来。
      
      “怎么了?”李华捂着口鼻,说话的声音含糊了许多。
      
      润之缓过一口气,道:“既已出来了,我们回到庙前的空地去就是了,那里已经无物可烧,应该没有火了。只要耐心等周围的林木烧光,自然就能出去了。这么大的火势,难道那纵火之人还能不断地添柴么?”
      
      李华与任鸿飞同时松一口气。是啊,怎么早没想到呢?
      
      “大家小心点走,留意别被烟呛着了。”润之说完,小心地以袍袖掩口,开始从火中找路了,鸿飞没多想,连忙一个箭步上前,掌剑齐施,抢在前头开路。
      
      此时火势大旺,烟反而小了,阵阵热气扑颊而来,一不小心,头发衣衫就着了火。不过三人相互扶持,到底是到了庙前的空地。果然润之所料不错,这一大片空地无物可烧,虽然四周林火未熄,那小小的土地庙也还烧得通红,但三人知道自己暂时已是安全的了。
      
      定下心来,互相看时,连润之也为三人难得的狼狈相笑了出来。此时三人可真的是“焦头烂额”、“灰头土脸”了。李华举袖替她拍打灰尘,笑着埋怨道:“落得这般狼狈,亏你还笑得出来!”润之剑眉轻耸,笑道:“这些年来,我还真不曾有过如此大败呢!居然在已经有所防备的情况下,还会落得如此狼狈!”
      
      “你呀!真是……”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异响,三人回头看时,却是那土地庙禁不住烈焰的灼烧,已经开始坍塌了。润之轻吁一口气,道:“好险!”,想到刚刚死里逃生,不由唇角微扬,欣然一笑。
      
      任鸿飞一直以来,所见到润之的笑容都是那种看似温和的微笑,那种笑容就似一个无情的面具般隔开了所有想探究她内心的目光。然而润之这一笑,却是难得的真情流露,虽然眼前的她满面尘灰,衣袍犹带着焦痕,但这明眸流转,口角含笑的样子却让任鸿飞的心弦为之深深一颤!
      
      这一路以来,他努力地压抑着对润之的感情,也确实发现了文秀的诸多可爱之处,心中正高兴自己可以把心思转移到文秀身上了,却在此刻见到了润之不经意间那真正的笑容,不由又怔住了。
      
      润之定下神,四周一打量,微微收敛了笑容,反手握住李华正在为她拍打的手,容色转为郑重,“夫人,你精通兵法,觉不觉得我们所处的地势不太妙?”
      
      李华也慎重起来,四周打量了一遍,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一片空地无可躲藏,加上我们在火场正中,敌暗我明,若敌方用箭,我们简直就是活靶子了。”
      
      李华言犹未了,果然听得一声奇异的哨响,数十支劲箭已自四面八方破风而来,幸而润之先一步提醒,李华与任鸿飞尚来得及抽出长剑,舞出两道银光,将三人护了个滴水不漏。
      
      任鸿飞拨去一轮疾箭,手竟微微发麻,这些箭势急力劲,显然不是用普通的弓来射的,而是以劲弩射出。现在自己三人处于绝对不利的境地,若任由对方这样源源不绝地射来,只怕他们顶不了多久。他微侧头,看不见被自己护在身后的润之,只能看见李华线条优美的侧脸上显出专注的神色,让他骤然记起,她可不是寻常的弱女子,而是名震天下的“修罗将军”!这种时刻,她的镇定确实能让人安心。
      
      弩箭的数量逐渐少了起来,林中渐显安静,能听得到熊熊烈火噼啪作响地烧着,也能听到身后润之平稳的呼吸声,任鸿飞的心定了下来,没再回过头去。
      
      箭雨停了!
      
      “弓弩手怎么了?”说话人手持西洋传进来的望远镜,发现攻击竟然在没得到他的命令的情况下停止了。
      
      “属下马上去看看!”
      
      “不用看了,他们都被我制住了!”
      
      指挥者放下手中的长筒,站起高大的身形,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
      
      “是你?”
      
      来人语气十分平静:“依葛尔,我并不想与你动手!”
      
      知道来人是个强敌,被称做“依葛尔”的人将手握在了刀柄上,声音也冷如刀锋:“我也没想过会和你动手,更没想过你会在现在现身,看来你是打算帮着汉人,背叛族人了?”
      
      来人拍拍身上,以示并没有武器,也不做动手的准备,然后自信而坦然地道:“我不会背叛族人!但也不希望看到你们这样做!”
      
      依葛尔冷冷地顶了回去:“你没有资格对王的决断作出评判!”
      
      来人一时哑然,低头半晌,才道:“我知道我没资格说什么,但是徐润之已经不是丞相了,对族人们应该已经没有威胁了,为何你们还要置他于死地呢?”
      
      依葛尔冷哼一声,“王极为钦佩这位徐丞相的能力!”
      
      “他?”来人喃喃道,“我记得他以前都是喜欢堂堂正正地与人交手的啊?”
      
      依葛尔回答他的语气中充满了讽刺意味:“单打独斗,王当然谁也不惧,但是涉及全族的命运,王即使再英雄无敌,也不会贸然向整个华朝挑战!”
      
      “确实,他不像我……”来人有一瞬间神思恍惚,随即又摇摇头,道“那你们也不必伤及无辜啊!”
      
      “无辜?那个女人就是赫赫有名的修罗将军,我可不认为她是无辜的!”
      
      “但是,火场里还有别人啊!”来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依葛尔。
      
      “谁?那个男人么?”依葛尔虽然这样说着,却还是顺着那人指的方向定睛看向火场中,从满目的火光中发现了那个几乎与火光融为一体的红色身影,不由攥紧了拳头,将一手冷汗握在了手心里。
      
      “如果你不便,我会去救她……”
      
      依葛尔面露怒色:“不用你好心,我会自己向王谢罪!”
      
      “依葛尔……”来人还来不及说完,依葛尔已经向火场奔去。他对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那个跪倒在地的依葛尔的属下,淡淡道,“起来吧!我也该走了!”
      
      “可是,王一直在找您!”
      
      “不必了,转告你们王,这里是我的母邦,我想在这里过我的下半辈子!所以,我不会回去。”
      
      “为什么箭突然停了?”润之正想着刚才之事,只听得火场中传出文佩焦急的呼唤:“二哥!二哥!”她脸色不禁一变,二妹怎么回到那里去了?
      
      文佩仗着她的随身长鞭与绝顶的轻功,好不容易闯回庙后,却发现已不见润之等人的踪影,只有烈火熊熊,不禁急了起来,放声大呼。叫得几声,只听得任鸿飞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在这里!我们在庙前的空地!”她松了一口气。转身穿过一株株燃烧着的树木,向庙前奔去。
      
      眼看着已经到了庙侧,只要再转个角就能见到润之她们了,一株大树轰然倒下,拦住了去路。恰好风向骤转,一阵浓烟袭来,好不容易睁开眼,只见身周全是火焰,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二妹?”润之隐约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但是马上有一株树倒了下来,火光挡住了视线,她不禁担心起来,奔向那边,提高声音喊道:“二妹?”却没有得到回音。
      
      这时,一道迅疾的身影从林中窜出,掠入火海。
      
      文佩用手捂住口鼻,但是呛人的浓烟还是驱之不去,正在摸索出路,只见一阵疾风挟着一个火团冲到她面前,她定睛细看,眼前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你是卓……”
      
      “卓风!”来人将一件半湿的斗篷往她身上一裹,抱起她一路冲出火场。
      
      润之等人正焦急间,只见一个火球滚出火场,待停下来时,却是文佩和一名高大男子,虽然心感诧异,却放下心来。
      
      卓风拍熄身上的余火,向文佩一笑,道:“我走了!”不待她回答,转身掠向远方。
      
      一向不擅言辞的文佩见他一身被火灼出燎泡,还未找出合适的话来答谢他,卓风却已转身离去,她只有抚着身上的兀自在冒热气的斗篷,怔忡不已。
      
      “二妹,没事吧?”李华的声音隔着火壁传来。文佩举目看向火中那一片空地,只见润之站在李华身侧,素不轻易动容的她竟满面焦急之色,连任鸿飞也是一脸的关切,不由松了一口气,提气答道:“我没事!”随即看见润之向李华说了什么,李华大声道:“润之叫你别再闯进来了,此处还算安全,再过一会火势小了,我们就会出来。”文佩知道她们关心自己,点了点头,打消了再入火场的念头。
      
      这一把火,直烧到天明时分,火势才渐渐小了下去,徐家众人好不容易又会齐了。互相确定了大家都安好,彼此这才放下心来。文秀听说了卓风的事,大是好奇,忍不住追问起来,可惜文佩素不多言,而且,她自己也不甚清楚,问小承远,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润之默不作声,深知此次事件,必是冲她而来。这种事,可一即可再,我在明,人在暗,未必每次都能保得人人平安无恙。在她心中,家人一向是最重要的存在。她实在不想再让众人涉险了,但是要说服大家离开她,让她独行,则根本不可能。
      
      一行人的车马物品本在庙外,火起之时,那马受了惊,拉着车狂奔,却被林木挂住,翻了车,马亦不曾走掉。众人合力将车扶起,幸而未有大的伤损,尚可赶路,于是不再耽搁,整装出发。
      
      任鸿飞见一辆马车的轮销失落,遂往林中寻觅硬木,察觉林木间有些异样,只见一些枯草、灌木倒伏,有些林木又似为内力所摧,分明是打斗过的痕迹,他回头招来润之等人,齐聚观看。
      
      饶是润之一向料事如神,见此也不禁一怔,细细看过之后,微一沉吟,道:“附近可还有了?”文佩闻言,掠出观察,不一会,只听得她道:“这里还有!”众人大奇,循迹找去,环绕破庙,竟然共有二三十处之多。
      
      润之皱眉道:“瞧痕迹,分明就是昨夜埋伏在火场外的弓弩手留下的,但是他们却被人打倒驱走了。难怪昨夜那一场弩箭有始无终!看来那位高人使的是拳掌功夫,否则不会一滴血痕都没有。是什么人在暗中维护我们呢?”
      
      李华与鸿飞不约而同地想到:“莫非是皇上暗派来相助的高手?”
      
      文佩表面上已然恢复一向的冷漠神态,心中却不由想到了卓风:“难道又是他?”
      
      她总共见了这个神秘的卓风三次,前两次他都很狼狈,第一次是雨桥邂逅,他一身湿淋淋的出现在眼前,第二次是在客栈,他竟然为她出头,想来救她,却被鸿飞误会,打了一掌,如今第三次相遇,他却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并且救了她,这一再的相逢,总不能说只是巧合吧?以他的身手,相信足以不动声色地除掉这些埋伏的人。
      
      一恍惚间,文佩漏听了润之的话,回过神来时,只闻任鸿飞道:“这批人为何如此分散?让人轻易地一一制服?”
      
      润之抿起薄唇道:“他们本来就只需发射弩箭,无需出手,这里地处偏僻,想来他们也没料到会有人来干涉他们的行动。不过现场一无尸体,二无血迹,制住他们的人显然手下留了情,不知是那人天性宽厚,还是另有原因?”
      
      如此说来,那暗中的高手就绝不会是皇上所派了。否则,断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放过那些人。
      
      润之沉默良久,道:“以后途中,大家诸事要小心。鸿飞,你的江湖经验最丰富,这一路上,你要多费神了!”
      
      任鸿飞第一次听到润之对他有倚重之处,一身热血顿时沸腾起来。
      
      徐氏一门一路向西,人人心中都加了份小心,约摸月余光阴,已近西疆,这一路却太平无事,暗杀润之之人并未再出现。
      
      时已入冬,朔风起处,天地间一片肃杀。越往西行,越是荒凉,疾风劲草,旷野中尽是苍茫。任鸿飞从没来过西疆,走在这灰黄的大地上,面对这旷野荒山,只觉一阵悲壮的风吹彻胸膛,带着兵戈铁马的气息,令人油然而生满腔豪情。
      
      自到了边关,所有的人都弃车乘马,不时策马狂奔,反正天高地阔,大可享受那御风而行的滋味。连润之也似与在京城时不同了,或许徐氏姊妹的血液中都有着几分一直被深深压抑下来的疏狂与狷傲。古道斜阳下,润之与两个妹妹一起,放马飞驰,神采飞扬,显出难得一见的英姿飒爽,令人深深眩惑。
      
      “前面,就是爹他们昔日杀敌的地方了!”润之突然住马,“其实三妹随我来过的,不过那时我没告诉你那是什么地方!”
      
      没有人回应她的话,所有的人,都被眼前壮观的景色所吸引住了。
      
      那是一片血色的荒原!
      
      每一株草,都红得如同被血染过一般,就连那已经枯萎的草也不曾褪去这鲜红的色泽,数也数不清的红草就这样连成一片,将血海般的红色铺陈到远远的视线所不及的地方。
      
      “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最惨烈的厮杀,相传这里的草就是被血染红的!”润之的声音悠悠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来到这里的这些人都是理智的人,若是平常告诉她们这种事,谁都不会相信,但是面对这样的荒原,大家却信了,因为这实在是一个太真切、太壮阔的印象,每一个人的脑海里都深深地刻下了这片血色的荒原,终身难以忘怀。
      
      “为什么,小时候我什么感觉也没有?”文秀喃喃地轻声叹道。
      
      “那时候你还小,还不懂得感觉呢!”李华拨马过来,伸手揉了揉文秀的头发。她毕竟征战西疆好些年,不是第一次见到这里,自是比其他人冷静多了。
      
      她们带来了数坛好酒。
      
      徐氏姊妹的父兄之墓已无处寻觅,边疆的旷野中荒冢无数,漫无标识,只有将枯的杂草摇曳坟前。她们商议之下,放弃了寻坟之举,就在那血色荒原之上,随意找了一处举酒向夕阳遥祝。润之领着小承远奠酒。算起来,小承远该是徐氏一门的长孙,唯一的男丁了。奠酒过后,众人席地而坐,喝起酒来。
      
      “承远,你将来想要像谁啊?是像爹?还是娘?还是两位姑姑或是飞叔叔那样?”
      
      承远眨着他黑亮的眼睛,学大人的样子拍拍胸脯,“我要像爹!”稚气的样子惹笑了众人。
      
      文佩没像别人一样大笑,只是微笑了一下,这已是她笑容的极致了。这一路她比往常更沉默,人人都察觉到了,只是不好开口相询。她一笑过后,仿佛听到了什么,止住众人的笑,“听!”
      
      一时一片静寂,风中隐隐传来某种声音,越来越响,渐可分辨,似乎是一人纵声长啸之声。那人显然内力深厚,啸声浑厚有力,宛如鹰击长空、龙吟九天,连绵不绝,正是向此方向而来。
      
      润之等人互视一眼,心生结纳之意,站起身来,向啸声传来的方向望去。不久,一条淡淡的灰影疾驰而来,啸声猛然一顿,人也远远停住,想是发现了前路有人。润之察觉到那人有离去之意,忙向鸿飞使个眼色,低言几句。鸿飞会意,朗声道:“醇酒清啸,相与共醉,兄台可愿来共饮一杯!”这几句话以内力送出,料那人必能听到。果然那灰衣人影略一犹豫,又转身回来,风中传来他一字字清晰的回答:“叨扰了!”余音徐歇,人已到了众人面前。
      
      此人灰衣布袍,来到近处,才看出他也未逾三十,浓眉大眼,神情豪迈,脸型略方,面上却颇有风霜之色,年纪虽不算老,却像是个饱经沧桑之人。
      
      润之等知道遇上了江湖侠士,而且此人与任鸿飞显是截然不同类型的人,心中不由暗暗称异。
      
      那人站定身子,沉稳地一抱拳,从容地道:“在下江峰!不知诸位在此,打扰了!”
      
      润之微笑答礼:“久仰了!”
      
      任鸿飞心想江湖上似乎未闻江峰之名,但只听他的啸声,便知他内力修为绝不在自己之下,心中微有感慨,由衷道:“江兄内力深厚,佩服!佩服!”
      
      江峰含笑道:“任兄谬赞了,此间曾是我故地,今日故地重游,心生感慨,一时忘情,不觉长啸,倒让诸位见笑了。诸位的名字,在下倒是真的久仰了。”
      
      文秀惊愕道:“你认识我们?”
      
      江峰道:“‘布衣宰相’一行人的形象早已传遍民间了,在下还不会认错!”
      
      润之眸色一沉,文秀却饶有兴味地问:“你能猜出我们每个人么?”
      
      江峰笑道:“姑娘定是徐丞相最疼爱的小妹妹,三姑娘是不是?”
      
      文秀吐了吐舌头:“你真知道啊!”
      
      江峰转向李华道:“夫人风华绝代,定是‘修罗将军’了!”
      
      李华看了润之一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温柔的举止间仍带着三分飒爽,道:“昔日的称谓,别提了!”
      
      江峰又转向文佩,一时不语。
      
      文佩知道轮到自己了,她素性淡漠,自不会为他有丝毫改变,冰冷的双眸直对上江峰审视的目光,随即听他道:“这位必是那位武艺超群的二姑娘,徐相爷的二妹吧!”文佩只是轻啜着杯中的酒,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润之微微一笑,“怎么净让客人站着说话?来,坐下喝酒!”
      
      江峰看向她,庄容道:“徐丞相,闻名不如见面,相爷比民间传闻的风采更甚。”
      
      润之淡淡一笑,“江大侠也不差,昔日徐某只是读属下送上来的报告,就已经对江大侠的事迹极为神往了。”
      
      江峰一怔,“在下在江湖上籍籍无名,哪有什么事迹?”
      
      润之微微摇头道:“朝廷一向关注江湖事,也许是旁观者清,有很多事,江湖中人未必知晓,朝廷却必定是知道的。江大侠是不简单的人物啊!”
      
      江峰神色略变,拱手道:“徐相爷,佩服!佩服!开始您说‘久仰’之时,在下还以为只是句客套话而已!难怪人家会说天下没有您徐相爷不知道的事情,果然有几分道理。”
      
      润之眸光深沉,缓缓摇头,道:“这世上哪有全知全能的人!江峰,你是我档案中少有的几个神秘人物之一,我只知道你在江湖上做过些什么,却一点儿也不知道你的来龙去脉!”
      
      江峰愣了一下,一屁股坐了下来,仰头苦笑道:“您一向对人如此坦白么?”
      
      润之一拂长袍,也坐了下来,眸中蕴着笑意:“不然,江大侠以为我徐润之是如何招揽人心的?”
      
      江峰吐出一口气,态度反而恢复了自然,向润之道:“在下服了!只是有些事,涉及江某人的身世,恕在下不能说出来!”
      
      润之得了他这句话,反而放心了,举起酒杯,道:“江兄说了实在话,在下也就放心了。身世秘密这种事徐某不关心,也与喝酒交朋友无关,请!”
      
      江峰举杯道:“徐相爷,先前江某只听传闻,不免低估了您,这杯我敬您!”一仰头干了那杯酒。
      
      润之看他干得豪爽,心中豪情涌起,不理会文佩等人劝阻的目光,抬手竟也干了手中的酒。目光与江峰一触,两人都生出惺惺相惜之感,不禁相视而笑。
      
      江峰起身道:“江某还有事,告辞了!”
      
      润之也站起身来,抱拳道:“后会有期!”她酒量有限,身体又虚,适才一杯酒下去,此际脸泛红霞,平添了几分妩媚之色。江峰深觉有异,只是怎么也想不到这名重一时的大人物会是一名女子。他环视众人,抱拳躬身:“后会有期!”随即转身,向着刚才的方向,大步前行。
      
      润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但愿他不是将来的对手!”
      
      李华上前来挽起润之的胳膊,劝道:“算了,润之,既已离开朝廷,就不要再想那么多了!耗了十年青春在政事上面,还觉得不够吗?”
      
      润之觉得脑子有些晕,想是酒劲上来了,微瞑双目,唇角勾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低低道:“你焉知我不是甘之如饴?”
      
      李华一怔,再看她时,只见她双目微阖,脸泛胭脂,竟是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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