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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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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面意识到他在看什么,突的身子一软,急忙用发丝掩住了面。不要看,不要看。这半面妆虽只为你梳,可我却希望将它一直隐藏,埋葬在纯黑的夜色中。
两人的失态只维持了一个弹指都不到。黑衣人抱剑,眼光重新雪亮起来望向拄剑的男子,用虽冷却柔和的声音道:“这是我和古华寺的事,你最好不要管。”
对面的人怒目,看着自己手中的剑,话语铿然,“呵,我乃是江湖人口中的‘雕风神剑’,见你这歹人作恶,岂能袖手?”语出剑出,剑花如縠纹般散开,剑朝着黑衣人刺去。双面转身抬腿,一下踢飞了他手中的剑。修身再一转,玉剑已横在了颜穆的脖颈上。可是,她却如被电击一般,霍然又收回了剑,用极小极轻的声音道:“你知道自己的身体怎样,劝你不要逞能!”
颜穆的白衣已被汗水打湿,额际也冒出了丝丝冷汗。他屈身想要拾起掉落的剑,孰料身子一倾,俯倒于地,手急速的颤抖。“颜公子!”元觉禅师和悟善急切的走来扶住他。
双面的眼角不易察觉的闪现了一晶清光,她蓦然仰头止住了要落下来的泪,可是那泪还是不由她愿的如流星一般在半边脸颊划出绝哀的弧度。妆残。
妆是女子的武器。梳了妆便不能落泪,因为它会毁去你的妆容。所以,胭脂教里的女杀手在执行任务时都被理了妆容。作为杀手不能哭,不能畏惧死亡。妆使她们变的坚强,无论怎样的哀戚,都不允许掉一滴泪。若是妆容被泪冲花,那么回来必是要遭受胭脂教主的责罚。教里的女子多多少少都受过一两次的责罚,而双面,从来没有过。她的心和她一样的坚硬,所以她是个例外,她只是在首次执行任务时被理了妆容,而后再也没有过。而清扆却始终不知道在这个黑色女子如铁的心里竟有一处是如此的柔软,她也始终都不知在自己的心里也曾经有一处是这样的柔软。
原来,宿妆梳只为一人;而宿妆残也只为一人。
颜穆抽搐半晌,终于昏了过去。那一刻,双面真想去抱住他。
“你这妖孽!”元觉禅师起身,佛杖朝着黑衣女子抡去。双面伸手一抓,折断,剑指着元觉,冷笑,“盲花在哪?”悟善见师父陷入危势,折枝而来,还没到双面身侧,就被双面用脚尖踢起的一块石子穿心而死。此时,寺中所有的和尚都已经赶来,看到师父的境遇,焦急不堪。
“臭和尚,你们听着,交出盲花来,我且饶你们一命!”双面狰狞的说。和尚们只僵直了一小会便纷纷朝她涌来。“退下。”元觉突然发话,“盲花就在东佛殿神龛下。”
双面收回了剑却又在人毫无反应下飞快的刺进了元觉的胸口。只听她恨恨的说:“骗我?我知道那花可是在西佛殿,只是我不知道具体在哪罢了!神龛,是么?哈哈……”元觉已经没了呼吸。
身后的古华寺和尚见师父被杀,个个愤绝,虽都是赤手,也毫不畏缩的冲了过来。双面一跃,踢倒了两个和尚,然后两手又拧断了两个和尚的脖子。她伫立在房檐上,玉剑急转,一柄闪出千柄的幻影。她长剑一飞,刹那见那万千幻影也从不同的侧面斜斜飞出去,如同鹰的翅膀。一剑杀一人,下面惨叫声四起,血飞溅上她的雕纹面具。她静坐在檐上,看着底下的血溅三尺,突然那个躺倒的白色身影入了她的眼睛,她身子忽然一抖,从檐上跃下。收回长剑,所有的和尚都已死在她的脚下。她踢开层叠的尸体走过去,抱起地上白衣已经染红的男子,走进一间禅房,将他放在床上,凝视片刻走出。
外面残阳如血,把半边天都晕的绯红。
待双面从西佛殿寻出盲花已是夜色深邃。精致的小木匣子在月下泛起碧光,她一手翻开匣盖,纯白色的花朵静静的睡在其中,如同蜷缩熟睡的婴儿等待醒来的那一刻。盲花,总是让江湖人盲目的追寻。而她知道自己的追寻并不盲目,她有强大的目标。沧月空寂,月下的人“当”的扣上了匣子,用布包裹起来背在身后。身后西佛殿里的那尊佛像双目正对着她,一手指天,一手垂地。这个暗夜里的杀神啊,她死后究竟是入地还是升天?她杀的人无法数清,可是杀这样多的人却是她在苦苦支撑着内心的那一点善啊!
漆黑的寺院里忽然亮起了一盏灯。禅房里静如虚无,双面握着床上仍在昏迷中的男子的手,将唇轻轻凑了上去。摘下面具,她转过头去仔细睇着昏睡中的男子,俯首贴上他的耳,嘴唇翕动,不知她在说些什么。再抬首时,她已从袖中抽出了白玉长剑,在如豆的灯下认真的打量着。是要杀了他么?是你不想让他醒来就看到你所犯下的罪行,你决心杀了他么?
火烛摇摆着,如同她这一生的飘摇无依。白玉剑发着清决的光芒,盖过了烛火。许是杀人太多,沾了太多太多的血,剑身上已有了极细极细的红色长纹。她纤手轻抚着,然后霍然用手握紧,慢慢的有热气在剑上冒出,而那剑居然一寸一寸化为齑粉,如流沙一般从她手心落入桌上的茶盏中!茶壶里的水倾入,渐渐融化了剑粉,茶盏里的液体如同琼汤。
双面一手端盏,一手扶起颜穆,将那碗玉汤灌入了他喉中又点了他背上的要穴才肯让他躺下。床上的人挤了挤眉,却依旧沉睡。
这柄玉剑本是她五岁那年第一次完成任务,由清扆赏赐。剑是由昆仑雪山的千年寒玉制成,能解百毒,能医百病,相伴她十几年了。就算是她伤重垂危也没舍得将其化粉而饮来缓解伤势,今日她居然毫无吝惜的来治他的旧伤。
你的伤是我一掌造成,我每个月放在你窗口的药你不肯吃,那么就这样吧。不管怎样,你终于是可以动武了,也终于可以杀我了,我也终于不用再为你担心。
双面将唇凑在那男子的唇角却始终不肯吻落。她只是轻叹了一声,低头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雕刻用的曲刀——这还是那天他为了救无枫而插在她肩上的刀。然后她突然站到火烛照不到的地方,在暗处看着小刀,依稀能看见她的手在动,却不知她到底在做什么。在暗处出来时,她又戴上了面具,恢复了看不见的容颜。双面将曲刀轻轻放在颜穆的身旁,不敢多看一眼。然后她下定决心似的转身,迈步,吹熄火烛,推门,最后离去。
房里重现寂静,只有窗纸被风吹得“剥剥”脆响,如同心碎裂的声音,一直徘徊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