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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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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坐了什么乌七八糟鸟玩意的第一把交椅。
很荒唐不是?
一个貌似不错的位置,明显改变了周围不少人对我的态度,可仍旧改变不了我对人类世界的一无所知。
算不算大麻烦?
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即便再生为人,我的记性依旧不太好。如果不曾花费一辈子时间,日日动手狩猎,相信我连自己过去的手该是圆的还是扁的都不太清楚吧。
记住了,依旧会遗忘。
如果在很久以前,终日疲于搏命争食,我会宁愿就这么随遇而安下去。
可现在的我什么也没有,拥有最多的只是时间。
或许可以用一辈子来重复一些记忆。
反正,我一直都活得无所事事。
比我当初预想的还要快,我尚未完全适应人的生活,小个子就已经后悔了。
他主动找到我,说有事拜托我帮忙。
“你说什么?”我问。
他迟疑。
上一次对话,他趾高气扬;这一次对话,他小心翼翼。
就连我的居高临下也成了理所当然。
唉,人还真是麻烦。搞不懂他心里又在犹疑什么,我只好等他自己想通。
非狩猎中的等待是有些浪费生命的无聊举动,建议顺便干点什么来使自己的生命不至于毫无价值,比如,数一数正对眼前的脑袋顶上的发旋。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七个。
七星瓢虫。
唔……似乎肚子又饿了。
“如果你还没想好,我要先吃个东西。”
闻言,他颤抖了一下。
我把手伸到他背后捏起一只瓢虫塞到嘴巴里。
他抖得更加厉害起来。
其实我最近把吃法改善得非常文雅——刚才甚至用兰花指把瓢虫分成精妙的十二等份,一份一份细嚼慢咽,末了,以蕾丝白手帕轻拭嘴角——都已经入乡随俗到这种地步,他还有什么不能苟同?
不管他,肚子最要紧。我低头翻叶子,继续找虫吃。
“如果……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小个子怯弱的嚅嗫声仿佛从遥远的国度传来,“我……我有这个荣幸请您……请您用个便餐么?”
这次我听懂了。
小个子,你上辈子一定是住在我家隔壁那个蜂巢里的女王蜂,总会隔一阵子就送我一顿大餐。
虽然上次那几个人差点没把我的肚子给吃坏,但我还是决定接受你的邀请。
因为我们都需要在失败中学会进步。
也因为,为食而死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
像一只蝗虫,我扑向人类的肥田,兴致勃勃要品尝各色各样的新鲜食物。
“咳咳咳……老大!老大!你不要扯他的胡子!那个不能吃啊!”
不能吃?难怪,我说这人的肉丰厚得滴油,怎么脑袋局部咬在嘴巴里的味道却比菜叶还恶心……
“啊——老大——不不,那杯里面装的野蛇酒可以喝,外面的玻璃可不能吃!”
又不能吃?既然不是吃的,干嘛还要假扮成刺激我食欲的颜色?找死吗?
接下来,在那臭小子左一句“老大”、右一句“不能吃”的全面包围下,我彻底疯了,忍不住饥肠辘辘的怒吼道:“奶奶的,你耍我啊!”
把我饿凶掉,我可是会六亲不认的。
没想到,不过吼一声都能把他眼睛里的水吼出来。
他扯着我的衣袖,一抖一抖的恳求:“我并非有意冒犯您的信仰……只不过……拜托,至少在外面您能暂时隐藏一下您信奉的神谕行为么?”
信仰?哦,这个意思我前几天刚学懂。
可我有信仰吗?有谁的信仰是连本人都不清楚的?若真要给我一个信仰的话,我现在唯一信奉的就是我的肚子!
不过,我终归妥协了。谁叫人类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看得我浑身不自在?如果仅仅小个子一张脸还可以忍受,但是当周围所有人都用同样一副表情望着我时,那场面只能用“毛骨悚然”来形容。
唉,表情,我永远也无法理解人们的表情,一如我始终搞不清他们的性别一样。
人脸,在我看来比地图还难懂。
饿晕了头,浑浑噩噩的跟着小个子转战另一片肥田。
这一回我很合作的随他坐下,一个全身色彩明艳刺眼的人走过来。
看清楚咯,是美味自己主动送上门,我可没有胡乱捕猎。当那猎物停到桌边,一只端了水壶的白嫩嫩的手自眼前滑过时,我眼明牙快的一口咬了上去——
尖叫……顿时不绝于耳。
好不容易分辨出其中一声属于对面的小个子,我不得不叹息的松开口中人手。
耻辱!
活了一辈子有余,今天第一次,我数不清放过多少到口的食物!若让我过去的同类和邻居看到,他们一定会怀疑我的脑袋被蛀虫吃空了!
有些扼腕的斜瞟向旁边,难得碰上一个看着挺好吃的人,就此放弃,实在可惜。
正巧,美味也直直朝我逼视。不错的眼睛,仿佛刀锋一般锐利。
我开始找到一些狩猎的感觉了,真正的狩猎。
饥不择食的时候,我曾经去猎杀过壁虎。漫长对峙,无形威吓,最后我们用一招定存亡。那便是一场真正的狩猎,尽管后来我吃了辛苦无比的一餐,但反攻的胜利也足够我一辈子引以为荣。
直到现在,我逐渐忘记遵循人类的法则,我渴望久违的狩猎。
下一刻,美味突然扼杀了我的斗志,而另一种兴奋感即刻填补起我空虚的食欲。
我看到了奇迹!世上真的有奇迹这玩意!它正出现在美味的脸上!
那张脸,变红了!
由于速度缓慢,我是绝对没可能看错的。
虽然他只是局部变色,虽然他变色的过程拙劣明显,虽然他变的颜色也大有问题——红色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反倒使他成为最易被锁定的目标——可,这分明就是保护色。
丧失隐身术的本能,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实现。原本我已对自己这副人的躯体彻底绝望,却没想到能亲眼目睹别人使用保护色,就如同不小心掉进蚁穴的蛾子又看到出口的曙光。
既然人可以使用保护色,是否意味着迟早有一天他们也能进化到具备隐身术的级别?
他们并不清楚我受到了何种震撼,待我平复内心澎湃时,小个子已经带我在又一处陌生的肥田里虚脱无力的坐下。
第三回,我总算正式见识到人类的食物。
在小个子期待的目光下,用人类的进食工具别扭的吃下第一口所谓的“特别地道菜”,然后我决定讨厌它:“嘶……为什么是热的?”
烫了我的嘴巴!
比肚子更重要的嘴巴!
最后,经过我再三强调坚决不食素后,他们折衷特制了一份“生肉沙拉”,我一边吃一边怀念花园里的虫子大餐。
“那个……老大,我,我可不可以跟您学武?”这便是某个臭小子带我转战三处、死伤无数后酝酿出来的话。
我用蕾丝手帕沾冰水按压烫伤,忽然觉得,自己的肚子和嘴巴就因为一句乱七八糟的话而惨遭迫害,是多么的不值。
他说他要跟我学武。
换而言之,他要跟我学杀生技能。
再换而言之,他要跟我学狩猎食物的方法。
可是……
“这还需要学?不是本能么?”
我问他,我是真的非常非常困惑。
人的身体固然丑陋脆弱,可通过这些天的观察,我发现这具身体还是极具塑造潜力的。
努力进化成我上辈子的模样,听来似乎是一个不错的人生目标。
我手中握了一对弯刃,绳索垂吊了一树弯刃……好吧,前者还有个名字叫匕首,后者还有个名字叫镰刀。
用匕首砍镰刀,后者先退后到一定距离,再以更快的速度反击过来,破风长啸,锐不可当。
长短不一的镰刀各自荡漾交错,刀光剑影,密不透风。
蜘蛛在树上,便也是以同样的轨迹编制出自己的天罗地网。
自刀林剑雨下走过一遭,直到一道锋芒齐耳削去几根发,我才飞身窜出包围圈,瞥向一旁表情有些呆滞的小个子:“进去试试?”
他拖了一把短柄小剑过去,试上半晌仍在最外层敲敲打打,始终不敢深入重围。
害怕?
越是害怕,紧要关头,越应当豁出性命放手一搏。
索性对准他的背脊送上一脚,看他在兵刃往来间手忙脚乱。
不够冷静,也不够细心,更不够干脆。
这小子连玩兵器都拖泥带水。
好几次看到他躲过镰刀,目光寻找我在的地方,眼神狼狈且急切。
需要帮忙?
怎么可能有帮手?
我不会帮你,更不会救你。
必要时,我也会成为你的敌人。
狩猎是只以强者为中心的事。
听说过弱肉强食么?
不想被乱刀砍死,那么你一定要记住,世界上最可靠的是自己,只有自己。
依赖强者,最终会使自己也沦为强者的食物。
所以除非自己变强,其他的皆不可信。
你必须习惯孤独,习惯狡诈,习惯单打独斗。
到后来,我始终没教导过小个子什么,只留了一棵坠满镰刀的树,任其自生自灭。
有时我自己心血来潮,也会在树下游刃,累到大汗淋漓,好去美餐一顿。
更多的时候,是看到他练习,以树为敌,以刀为敌,直至以自我为敌。
并不担心他独自摸石过河会一无所获。
因为那些都是本能,不需要教,更不需要学。
自己把自己逼迫到一个极限,便有了进化的预兆。
我的进化却迟迟未至。
最近,开始强迫自己习惯用匕首戳虫吃。
不要认为匕首戳虫是大材小用。
这两把玩意,虽然外表与我以前的手形似,可挥舞起来却全不是一回事!
之前与人对战,因为攻击目标的体形庞大且反应迟缓,我自以为已经能得心应手的使用匕首。直到重操旧业,我才又一次沮丧的承认了自己的退化。
你有试过用匕首刺杀停息在草叶上的蚱蜢么?
跟匕首相比,坚韧的草叶显得柔软,笨重的蚱蜢显得敏感。
于是,挥动匕首的速度、力道、准头都有一套更加微妙讲究的平衡。
不可太快,否则带动的气流会惊动猎物;不可太重,否则匕首的重量压弯了草叶却未必会贯穿猎物的身躯;不可太直,否则容易产生猎物预先逃生的偏差。然而,太慢、太轻、太斜自然更不可能刺中猎物。
其实用手抓虫反而还容易些。
但,万一以后我要对付比虫子强大数百倍的猎物呢?
一对匕首,总比一双人手更有用。
刚坐上那劳什子好座位的一阵子,时不时有人来见我。
绝大部分人是以我为猎物,等我割下第四十九颗头颅后,这类人再也没出现过;另一部分是找我谈事,可惜至今为止,除了小个子的要求外,其余人的话题都过于复杂难懂,后来有一次我随口问他们:“不是该有个二把手吗?”从此以后才彻底清静下来。
就这么日复一日的度过。
每天忙于记忆,分辨,以及习惯。
人不会蜕皮,于是我对时间也全然没有概念。等某天猛然发觉花园里连一只虫子也找不到时,秋天已经过完了。
我有没有提过,自己非常害怕的东西中其实还包括一项无形之物?
冬天。
这是个死亡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