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颜—正篇》←悠悠飘落→

3、第一章 初澜

　　白……
　　苍凉的白……
　　她早已不记得自己这双手上曾染上过多么鲜艳夺目的颜色，用剑挥出过怎样凌利的光华。但这里只有白色，纯净的白，满天满地的宁静下。将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它纯白之下。凝结的晶体触及到渐渐冰冷的皮肤上是如此的冰凉而又温热，顺着皮肤悄然流下。

　　寻求着想要去忘却，算不算是一种奢望？不知道该归往何处的迷茫与无奈是如此的真实，一如这苍凉的白不知殊途还是同归……

　　粘稠的血液令满地的纯白染上比那夕阳西下更加妖艳暗魅的色泽，尸体残缺的肢体凌乱的丢弃在一旁被砍得支离破碎，刺鼻的腥甜越发衬出那些不肯合眼的尸体无比狰狞。

　　这里是哪里？她不知道，先前脑中巨大的轰鸣声渐渐变轻，随之而来的却像是有无数个声音在叫嚣。什么都听不见了……
　　额头上缓缓流淌的血迹覆盖上她的眼睑，将满目的纯白染作一片血色。那样的殷红凄迷的颜色……像是那个人的名字。
　　双唇缓缓地蠕动了几次不知是在呼唤着什么。身体像是松垮了一般动弹不得，意识渐渐开始模糊不清，伤口上的疼痛、四周浓烈的血腥味似乎离她很远很远了……却可以感觉到，这纯白色所带来刺骨的寒冷以及温暖……

　　这雪是如此的温柔……温柔得简直可以说残忍。

　　被雪包围的身体不住的微微颤抖着，却不知为何感到异样的安心，仿佛就这么睡去便会拥有永久的安宁。像是能宽恕一切，无论是那一具具杂乱无章的尸体、她身上血迹斑斑的衣衫，都会毫无声息的那样安静的离开，被这片纯白笼罩，温柔的陷入这片黑暗，就这么沉沉睡去，不复醒来。

　　这一场大雪终将会安葬他们最后的一丝痕迹。在这个茫茫雪夜里她宛如一个新生的孩子沉睡在这个血染的雪原之上，仿佛一个在母亲怀里睡熟了的孩子，不经意的流露出满足的笑容，带着一尘不染的天真。

　　“你怎么在这里？”熟悉的话语。声音里有略微的诧异与温和。

　　是谁……吃力的勉强睁开眼，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干涩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双唇毫无意义的重合了两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宽大的斗笠、身上披着厚实的蓑衣、话语间不断呼出白雾都无疑透露出风尘仆仆的气息。依稀能在话语里猜测出来人相当年轻的事实。与记忆里的那个身影相合，但是……

　　不是……不是那个人。她沉重的眼皮禁不起疲劳，刹那间再度陷入黑暗。

　　余留下来的少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掌中是先前从这女子身上所看到的玉佩——上好的羊脂玉的触感温润如水，精细的雕刻着数朵繁复的莲花交织在一起。他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意义——白莲初绽。这是白家的家徽。

　　八家中的白家向来都为朝中有名的武将，崇尚武风。只是白家直系现今膝下无女，那么她又是谁？华丽宽敞的马车被刀剑斩断、四周几乎被砍得支离破碎的尸体、以及她月白色的衣衫上沾染的斑斑血迹……身旁一柄剑还残留着不知是谁血液，看的出是匆忙间从别人身边拿来的，而这柄剑却承受不了她如此霸道的剑气，在被挥出的刹那间被震断。即使是白家也有人能做到这种地步的吗？

　　一袭纯白如羽的华衣下的素颜苍白而安详，精心挽起的发髻散乱在雪原上，原本配在身上华美的璎珞也已经破碎……没有过多的梳妆刻意摆出富家千金的味道来，并不属于那种会令人眼前一亮的容颜，只是淡淡的勾画出一番别样的意境。仿佛是因为寒冷而僵硬起来的身躯，微微蜷缩着更像是一个怕冷的孩子，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左额上巨大的伤口几乎印入她的头骨，凝结了的血迹零乱纠结在她的皮肤、衣衫上，像是一颗快要枯萎的暗红色藤蔓蔓延在她的身上，想要把她束搏住。

　　他缓缓的叹了口气，迅速的背起了她向雪原的某一处跑去。现在能去的地方也只有那里了,只是那个小丫头估计会很烦人吧。

　　雪，无声无息的落下，将整个世界染成一片纯白，让人怎么也看不清猜不透，像是上天故意的谜语永远不知道它会隐瞒些什么。无论世道如何沧桑叠变，无朝代如何更替交换，唯独这纯白色一如往昔的美丽。而一年复一年的落雪，再怎么至极的美也都会令人厌倦。
　　巧阁飞檐、红梅傲雪，深藏在这片纯白之中的山庄却是温暖如春，从这地底深处流出的暖泉贯穿了整个山庄，与山庄中心的冰湖相应如同日月，巧妙的将山庄分成五个部分。在这山庄周围栽种的一片梅海似乎也是出自主人的手笔。

　　“接下来怎么办？不会是要我收留她吧？”少女酥软甜美的声音里却满是不满。

　　“你来收留？我怎么记得这是柳家的山庄吧？”他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少女。

　　“霏月的东西跟我的东西没什么区别。”少女撇撇嘴不以为意，“让你留下是夕岚大人许可的，现在还要加个不相干的？”

　　“那怎么办？总不能再把她扔出去吧！”他假装邹了瞪邹眉，好似苦恼。

　　“哈！玩英雄救美的下场。”她幸灾乐祸的笑着。

　　“美？白家大小姐能让我来救？”苦笑，手中把玩着的正是白家的家徽。

　　“白家的大小姐？”她顿了顿，似乎是在思索。

　　“这么大的雪，长安估计又要封城了。还是再过几天吧。”他感叹了起来。

　　“诶？”思路瞬间被打断的少女，一时未反映过来，“你还要把她送回长安？”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他摊开一直紧握的左手，露出一枚上好桃木所雕铸的名牌，在中央用秀丽的楷体刻上了物主的名字——白烟若。

　　“是要入宫的人……”楚寒阡喃喃道，声音细微似是自言自语。那般的名牌，别处是仿制不来的。大凡贵族门阀的女子，从小就会按照未来王室子媳的标准去教养的，她们的婚姻不过是君臣之间的一种连接带而已。她们自身往往是没有选择的权力的。
　　她是楚家的人，与洛、柳两家一样仅仅只是越家的附属。大璟对于他们只是所侍奉的越家效命的对象而已，有必要效忠但无意于朝政。只要越家放弃这个王朝，他们便也会一并离去。所以八家中的越、洛、柳、楚四家才是特别的存在。但是……这个人……这个白家的女子却不得不为了家族去侍奉君王……

　　“所以她就拜托你了哦，楚寒阡。”看见少女罕见的沉默，少年的眼角却流露出一丝笑意。

　　“嗯……啊！东方翊你居然下套！”惊觉上当的少女这才反映过来。

　　虽说嘴上仍是不肯罢休，但言出必行才她楚寒阡的作风。朝着窗外发出了类似于鸟鸣的奇异声音后，飞来了一只翠色的小鸟，体行小得出奇，翠色的羽毛宛若碧玉般青翠欲滴，一双黑珍珠似的双眸显得格外的灵气——那是楚家特有的翠微鸟，极通人性、不畏寒暑、飞得再远也不曾迷路。是楚家联络、下达命令的途径，只听从楚家的命令。
　　而这只翠微鸟却在入房后极度不安，没有像原先那样停在楚寒阡的左右。反而环绕着睡着的白烟若，叫声变得异常尖锐，像是在警告着什么。

　　“来，到这里。”楚寒阡只是伸出手唤了一声。翠微鸟便安静了下来，落在了她的手上。平静的面容上惊起一丝诧异，随即变作嘲讽。“哼！这就是白家的手段？”

　　“怎么了？”东方翊侧过头，敏感的察觉到楚寒阡的异常。

　　“与东方翊你无关。”她垂下手，眼里有着不符的严厉。

　　“星涟……”东方翊缓缓低吟。

　　星涟，楚寒阡的封号。在越家门下除了族长外，掌管最高权力的是总管以及两个并列的副总管——日曦、星涟、残月。分别代表着作为下臣的洛、楚、柳三家的现任族长。
　　他还从来没有用过那个称号叫过寒阡，但他知道刚才神色冰冷的少女已不是他平日里熟知的楚寒阡了。他知道平日力与世无争、笑颜异常单纯的少女是寒阡，而那个一脸冰冷不带任何表情的少女则是楚家族长。
　　她是楚家的人，所以她就必须侍奉于越家么？为了那个无论是什么她都会去做么？只是冠上了姓就有了这么大的区别吗?所谓的家族真的那么重要吗？他不懂，也不想去懂。仅仅只是想要拉一把她，不希望那个天真的孩子就此将自己绑在族长的位子上。

　　“那么，先失礼了。”恭恭敬敬的向他垂首行礼，也不顾东方翊再三的责问，她自顾自地推门离开。

　　“带我去看找到那个女人的地方。”门外，楚寒阡抬起头，凝视着等候着她的那只翠微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