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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行路难 ...

  •   白驹过隙,转瞬已过三月,龙溟的身体有了很大的好转,而凌波也在芥子空间内得到了较好的疗养,已经能自芥子空间脱出,以道法自行疗伤而不受魔气干扰了。

      说来也是巧合,龙溟在魔翳估算的时间中将凌波躯体置于寝宫外的一处殿堂,那时凌波正好以龟息法疗伤,是以凌波与龙溟真正相见又过了半月。

      是日,龙溟携神农鼎,到了凌波所在殿堂,束发戴冠,紫袍大袖。

      凌波见到龙溟,忽地一愣,夜叉王者的高冠长袍,纵是在魂魄之时已是见了多次,她依然觉得极其陌生。

      一时相对无言。

      龙溟下意识地碰触珠花所在暗袋,他的声音依然沉稳:“凌波,现下已到夜叉,我为你戴上那朵珠花吧?”

      凌波微微一笑:“也好。”

      佳人对镜,君子簪花,缱绻旖旎。

      凌波凝视镜中龙溟的手,铜镜光洁,映出龙溟有些笨拙的动作,女子簪发到底和男子有些不同。

      凌波依然看着铜镜,她的声音很轻:“你何时知晓我在珠花之内已然醒转?”

      龙溟回答的声音也不大,低沉的带着几分磁性,犹如在耳边细语:“或许,在你知道我已经知晓之前几天。”

      既言知己,到底默契,一时默然无语。

      “我对你,不想欺骗。”龙溟为她簪上了那一朵珠花。

      “……哈。”

      龙溟簪花的手法极为特殊,至少凌波看着铜镜就明白了为什么夜叉王就算戴冠依然只是束发而不是发髻,这一声笑,倒有两分是为了这个珠花的插法——简单利落,不似簪花倒像宝剑入鞘。

      “龙溟……”她几乎以为这是一个梦,如果不是发上簪着那朵珠花,纵是如此,她依然不由叫出了龙溟的名字。

      “凌波。”

      “夜叉事务繁多,你……多保重。”

      “你也是,此地魔气虽不厚重,但也不利于修行。”

      忽然陷入几如制式的寒暄,龙溟与凌波不由都又觉可笑又觉可叹。

      “你去处理夜叉事务吧,我……想静思数日。”

      “也好。”

      白玉珠花已簪上发髻,凌波凝视龙溟离去的背影:“呵……”

      这一声笑,轻如叹息,喑哑似泣。

      诺言已践,她的心情却与当初全然不同,或许朝夕相对的了解,令她对龙溟虽依然钟情却再无相守奢望。

      她忍不住轻抚髻上珠钗,白玉依然温润暖手。

      时间若能停驻在此时,与卿簪花许君一生,便该是才子佳人永结同心的美好结局。

      可惜,天波易谢,寸暑难留。

      两日后,龙溟召见了魔翳。

      魔翳有些讶异君王竟会在疗养之时召他来此,眼下所有事宜并无不妥,祭雨之事已经了结,按说如果紧要之事——难道,蜀山弟子醒了?想到此处,魔翳表情便比之平时更为凝重了几分。

      一个栖身珠花的蜀山弟子魂魄,或是一个昏迷的蜀山弟子,这都于夜叉无碍,但一个醒来的蜀山弟子,依龙溟对她的重视,并非好事。魔翳并非不信任龙溟的自制与自控,只是难免对修仙的蜀山弟子有几分非我族类之感,下意识地便认定若她醒来必然于夜叉于龙溟都是妨碍。

      哪知见礼过后,龙溟甫一开口便是询问:“神魔之井的通道,几时完全关闭?现下是否还能再通行?”

      魔翳有些惊讶,面上却不显半分,躬身应道:“若无意外,半年后便可完全关闭。现下若以越行之术,可以将一至两个人或者魔送出,但三个月后,便只能将魂魄缚于缚魂玉送出了,待半年后完全关闭,那就将连一粒微尘也无法通行了。”

      “……凌波醒了。”龙溟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魔翳不由抬起头来,前后联系,他已是明白了君王之意——竟是要将蜀山弟子送回人界?!

      “陛下,你不必……”不必如何?不必将蜀山弟子送回?魔翳一时哑然,自己竟然会为一个蜀山弟子留在夜叉而求情?

      “或许,这也是她的希望。”话锋一转,龙溟问道,“传送法阵的落点是否依旧在蜀山?能否在通道彻底关闭之时完工?”

      提及正事,魔翳也不再纠结君王私情纠葛,再一躬身:“其他落点与夜叉相距太远,尝试了明州覆天顶和其他几处,均告失败,传送法阵不知为何,只能传送至旧时神魔之井通道出口。若是我等以隐匿身形之法,能在不惊动蜀山情况离开,但若是大军开拔,或许……至于完工时日,与通道关闭之日相差不会超过三日。”

      “既如此,若到那日,由孤与蜀山交涉,再视结果而定。孤只希望,夜叉再无水患,永无离乡背井那日。但若真需兵戎开路,夜叉也绝不畏战。”龙溟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夜叉到了人界,若是以战事开端,并非好事,人界广袤,人数繁多,再加之人界纵有意志不坚之徒,却不乏信念坚定之辈,更遑论还有修仙习武之人不胜枚数。

      夜叉虽善战骁勇,但这种战事,何异自戕?

      凉风拂面,带着缠绵的水汽。

      习习微风,好像在嘲笑他的烦恼近乎杞人忧天。

      这一年,夜叉如往常一般进入了雨季,雨水缠绵,夜叉举国欢腾,就连被新长的青苔滑倒也是值得喜悦的事情。

      整个魔界的气候也回复了正常,看来今年会是近年来过得最好的一年。

      凌波凝视殿外雨雾迷蒙,她想了很久,久得不知日升月落了几番,久得晴日变成了细雨连绵,过往如潮水一般,在她的脑中一次又一次走马而过。

      如果这是梦,那着一定是一个酣甜的美梦,令人沉醉而又向往。

      风润湿了她的脸庞,微凉的雨意吹拂,她不由想起龙溟的杀伐决断,龙溟的果决狠辣……

      她低微的叹息,就像柔软的白雾一样,消弭在细雨中。

      歧路相交,真能一世相携?

      “给我一个保护心爱女子的机会……”

      “凌波,我在这里,并不是出于歉疚,也不是后悔对你的所作所为。而是……在我心里,你永远不会比夜叉族更重要,但一定比我的性命更重要。”

      “呵……你错了,我没有歉疚。孤乃夜叉族之王,孤的天平之上,不能容许有任何事物比夜叉族更重要,即便是至亲至爱也不例外。尸山血海,阴谲鬼道……只要能引领夜叉前往乐土,孤都会踏上,不犹豫,不怨尤,更无愧疚后悔。”

      ……

      凌波轻抚头上的珠花,白玉温润。

      她低声一笑,五指微拢,抽出珠花,青丝散落。

      心念一动,凌波神识流转,指尖挪动,抹去珠花印记,将原本的字迹改换。

      然后,她打开了梳妆匣,将珠花压在了底下,取出玉梳,为自己重新挽发。

      不过片刻,凌波已简单地打理好自己,扬声道:“请几位代为通传,凌波求见夜叉王。”

      从她所居殿堂及栖身龙溟暗袋时所感知,夜叉的宫殿虽陈设琳琅,却并非奢华无度,其原因凌波多少能猜到一些:这些摆设多半另有用途,毕竟龙溟并不贪图奢华,而从魔翳、莫姓女官以及其他臣子行事来看,夜叉也是个实用至上的族群。

      思及此处,凌波扫了一眼殿堂门口,她知晓,她的居所外安排了几个从不与她见面的侍女,或许是因为怕她无知误触,又或者是监视之故,也许两者皆有,毕竟……

      “孤乃魔界夜叉族之王……”凌波忽地想起龙溟表白身份之语,夜叉族之王……她哑声一笑,“呵。”

      到底见识过龙溟行事,凌波相信,侍女知晓轻重,也能通晓中原话语,自然会代为传达。
      至于龙溟——大概也不会意外自己的求见。

      毕竟他,知她甚深。

      龙溟尚在休养,政事都交与龙幽处置。龙幽心中担忧兄长伤势,再加之夜叉如今风调雨顺,又有魔翳从旁辅佐,大臣齐心合力,自然不会去打扰他,而魔翳亦自有主张,是以龙溟近期除了宣召了一次魔翳,再无他事处置。

      凌波的求见,龙溟并不意外,他正了正发冠,理了理袍袖,轻叹一声,踏上了自己料想中的路途。

      夜叉的王宫并不大,夜叉王的寝宫步行到凌波居所也并不远,他却一直以休养为名足不出寝宫,如今不过少顷,他已是到了凌波居所之外。

      彼此都是修行中辈,龙溟又不曾隐匿行踪。

      居所大门洞开,凌波很是自然地转身看向龙溟,她青丝挽道髻,不见珠花。

      龙溟一怔,转瞬却又释然,原为意料中事。

      四目相对,一室沉寂。

      或许是这些天的朝夕相处和这些天的思索抉择,凌波的心境和认知都与之前有了极大的不同,她凝视龙溟的双眸先开了口,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她的话语显得无礼而又突兀:“我听你与大长老的意思,神农鼎只能使用一次?”

      既言知己,龙溟闻弦歌知雅意,他有些讶异又有些释然,纵然是心境变化,道者依然坦荡:“神农鼎与水灵珠你可一并带走,由你处置。魔界情境,相信你也看到了。凌波道长,孤以夜叉王的身份,向你要求一个保证,若夜叉有一日不得不再临人世,请蜀山予孤一个面谈之机。”

      凌波讶异:“我?一个蜀山弟子?能做出保证?”

      转瞬,这些时日的熏陶让她想通了关窍:“呵,你要我以神农鼎和水灵珠来换取这一个承诺?不谈其他,你如何确信蜀山能答应此等要求?”

      “哈,我相信你,凌波。”

      ……

      “呵……”凌波轻笑一声,结束了这场谈话。

      龙溟刻意以王袍再见,是了断,是最终;凌波取下珠花,亦是最终因果的终结。划上这场相遇的句号,可以说是他们的共同选择。

      到底言称知己,彼此做出的选择竟都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情深互许,情断利落。

      终是道不同。

      道者,修三千大道,不负初心,不负苍生,纵崎岖坎坷,纵独行踽踽——甘之如饴。
      王者,肩一国百姓,怀其常道,挟其变权,以古今自镜,殊礼而异务——仁谋皆权。
      道不并行,如是而已。
      既然殊途,何必同归?

      凌波回返人界的日子很快就确定了。

      魔翳推演已毕,再过几日的月圆之夜,便是神魔之井通道打开最佳的时日,因为地脉的变动,神魔之井也起了微妙的变化,在这段时日中的紧缩和扩张都有些许微妙的规律,更微妙的是,在地脉变化之后,神魔之井传送的地点无法确定,只能大概探知,应该不是蜀山范围。事已至此,神魔之井的封闭已是无可挽回,而唯一的退路传送法阵却只能传送到蜀山。

      对此,龙溟和魔翳都觉得有些可笑,作为魔族,他们竟然同时于内心浮现天意难测之感。

      魔翳对于凌波带神农鼎与水灵珠回返人界此事并无异议,毕竟这两样东西对于夜叉现在已并无他用,至于神农鼎为魔族祖先所有此事——他素来权宜变通,反正魔族中除了他与龙溟谁也不知道祈雨的法器是祖先遗物。

      事已定局,魔翳多少有些喟叹,作为臣子,他的确不愿意见蜀山弟子留在夜叉;可是,作为一个长辈……如果那蜀山弟子是魔族,哪怕只是他国平民,他也乐见其成,可惜……
      蜀山作为修仙翘楚,一举一动倍受瞩目,所以被身为枯木的他列入了推动姜承众叛亲离的推手——因为他们不可能在明面倾向魔族,哪怕是只有一半血统的半魔。而作为一族之首一国之王的龙溟,有朝一日若是立修仙凡人为后……

      近来夜叉无甚大事,魔翳甚至有闲心想了想这个场景,皱了皱眉,他敢笃定,这件事一旦发生,第一个谏言的便是他自己,甚至他会指责君主因色误国,虽然他不认为龙溟会如此不知轻重,但世事难料。是以现下,大概也是最好的境况了。

      因以集市为掩护的原因,离开的时刻只能选在了夜半之时,为防万一,龙溟以越行之术带凌波到达通道之外,再由魔翳发动术法送走凌波。

      这一日,是雨季难得的晴天,夜里圆月当空,月明星稀。

      夜叉祭都的路径带着雨季特有的湿润,石板铺就的路途透着湿气,路边的野草探出颤悠悠的嫩叶,甚至还有几朵野花。

      微湿的风拂面不凉,是个极好的天气。

      龙溟和凌波对视一眼,在会谈之后,他们也见过几次面商讨细节,一切就像那些事情还未发生过一样,就像在楼兰那一夜一样。

      甚至,为了不引起注意,龙溟并未身着王袍,而是换了那一身紫色劲装,而凌波,依然是那一袭蓝色道袍。

      如今月似楼兰,人如当时,景事全非。

      龙溟知晓凌波既然已经选择就绝无更改,因为凌波虽然温婉却素来坚定,情或许能让大部分的女子飞蛾扑火弃所有牵绊于不顾——但那大部分不包括凌波,她的牵挂,在蜀山,在人界。

      挽留的言语被他压下,并不是无法出口而是不愿出口,道者的三千大道与王者的荆棘路途,到底截然不同,私心所致,龙溟宁愿彼此江湖不见,因为一旦再见,便是夜叉举国进入中原之日,若夜叉与蜀山乃至人界无法达成共识,若那时凌波还活在人世,那……呵,他忍不住嗤笑起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容易受情绪影响了,不过转瞬,他心思已定,只是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向来言辞犀利的龙溟,选择了沉默。

      还是凌波打破了寂静,她的笑容温婉:“保重。”

      顿了一顿,凌波抱拳行礼,言语庄重如祝祷:“愿君治下,盛世承平。”

      在宿敌之中素来有巧舌如簧之称的龙溟竟一时有些语塞,他的轻叹自喉头咽下。

      然后,他同样庄重地抱拳以人界礼数回礼:“保重。一切顺遂。”

      一路无话。

      世事原如行路,本多艰难。

      而王者与道者,纵然一时知己,终究道长而歧。

      眼见凌波身影消逝在神魔之井中,魔翳将幻术重又加固。

      龙溟转身望向夜叉祭都,都城掩映在月色之下。

      月下,龙溟面色沉静,方经离别,他却似乎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话语锵然如玉石相击:“此事善后,全权交由大长老。近期祭都之内的细作,则由阿幽全权处置,经大长老将他处置的结果上报于孤。若有不妥,就由孤与大长老善后。”

      魔界旱灾虽已告结束,夜叉和其他魔国的摩擦乃至争斗,却不会结束——因为没有任何一个魔国,会放弃争夺,力量为尊四字已是魔族习以为常的行动准则。

      运筹帷幄,决策诸事,说到底,不过是为子民争生机筹福祉。

      魔族以力量为尊,夜叉便不能逊于他国,龙溟经历寻求水源等事之后,深感世事无常,对龙幽的锤炼,愈加觉得迫在眉睫。

      龙溟看向祭都的目光越发深沉,若有朝一日……那阿幽必须肩负这个重任。

      魔翳躬身应道:“谨遵陛下之命。另有一事,负责洒扫的宫女,曾见她将那朵珠花置于梳妆匣内。”若以他臣子的立场,原不该说此事,但……

      “孤知晓了。此处善后,大长老费心,孤先行回返。”龙溟背对着魔翳,言语依然沉稳并无半点变化——魔翳却看到了君主手掌微微一缩,臂膊紧绷似要捏拳,然后轻轻松开了指掌。这个动作弧度极小,若不是魔翳称得上看着龙溟长大,根本无法察觉这点变化。

      “遵命。”魔翳躬身,送别君主,沉声若叹。

      月华如水,自窗口斜斜倾洒入了室内,轻纱一般笼住了背对窗口的龙溟。

      龙溟右手轻拢,握住了在月色中显得愈加温润的无暇珠花。

      他骨节分明的左手食指拂过珠花上清俊的字迹,“有幸遇君”。

      有幸遇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五、行路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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