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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何须身后千载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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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近透支地疯狂运转功法,龙溟目几不能视,耳边也毫无声息,他进入了一个几近空明的状态,只有不断运转的魔元才能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未逝去。
倏然,身上法袍传来浑厚魔元,龙溟一声轻喝,再次加大了力度。
他并未注意到,自己袖中暗袋有一道莹润光芒一闪而过,源自蜀山弟子的珠花,封印蜀山剑法守护的珠花。
在暗袋中,已是魂魄之体的凌波发动了那道用于守护的剑阵。剑阵的威力不大,却是足以让龙溟法袍封印的魔力察觉天敌的存在,而将所有魔力加诸于施法者魔躯之上——法袍护主……终究,被她赌对了。
魔元愈加浓厚,凌波本就不甚适应这等环境,再加上生怕赌错,强迫自己将剑阵控制在收发自如的范围内,更是耗费了无尽心力,她只能凝神聚念,默然运转清心法诀。
魔翳似是察觉了什么,不自觉地看向龙溟王袍的宽袖,随即收回了目光,但这一微小的举动却招来了龙幽的注意。
龙幽全部心神都放在了龙溟以及自己认定若是龙溟有危定会有所救援对策的魔翳身上,他见魔翳此举,也将眼神余光放在龙溟大袖,他不清楚,为什么魔翳会特别注意那块地方,难道魔翳在暗袋里放了什么吗?
祈雨的顺利出乎龙溟与魔翳的预料。原本他们预估,龙溟至少应会折损七八成精血,运气不好的话也只能待祈雨结束后的一年内尽速交接,以免夜叉因王的体魄不佳突然丧命而陷入危局,但王袍的忽然施力,竟保住了龙溟的五成精血,也就是说,休养一阵之后当可复原。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了。
祈雨现场的魔族几近目瞪口呆:夜叉竟然掌握了地脉修复之术,若非亲眼所见,只怕他们都会以为这是夜叉放出的大话。
而祈雨祭坛背后的神魔之井入口,在地脉修复的同时,缓缓地失去了光芒——地脉修复的同时,神魔之井也告关闭?
在场魔族皆非等闲,从震惊中醒来不过几瞬,发现这点,内心都是一突,已是暗暗下了决定,回国后当立即差遣精锐潜入查探神魔之井入口是否封闭,若当真封闭,那八国局势,当有变化了。
修罗使臣已是面色阴沉。
此时,在场魔族再度将目光投向了并未因祈雨结束而收起的水镜上。水镜中可见其实地脉并未完全修复,但那湾池水缓缓地上涨了至少六成,在祈雨结束之后依然以一种不算缓慢的速度在增长,而地脉的修复速度虽然比起涨水速度慢了不少,却也能看出正在紧缩。
有擅长估算的魔族当即掐指,脸上现出几分喜意,按这速度,若不出意外,三月后水脉地脉当完全正常。
魔界这场绵延十数年的干旱,终于盼到了结束的一日。
微雨拂面,祈雨所得的这场雨水,雨势不大,细雨蒙蒙,凉风拂面,绵延了一整天,昭显了祈雨之术的成效。
普通民众并未亲眼看到地脉的修复,只这一场雨已经给了大张旗鼓宣扬的祈雨一个圆满的结束。
祈雨之后,龙溟在御书房召见了魔翳,询问交接了夜叉的一些事项后,他问道:“人界的布局,大长老有何建议?”
魔翳躬身应道:“臣以为,当断则断。神魔之井既已无用,人界的布局,可弃。”
龙溟却是摇了摇头:“人界的布局,自当收回。然而,神魔之井的无效,只是一个原因罢了。夜叉干旱得解,已无进军必要。我夜叉,善战,不好战。”
魔翳与龙溟何等默契,一听此言,便知龙溟还是借机敲打。他对人界最多也就是鄙夷人以如此弱小的实力却占了一方灵山秀水,如今魔界干旱得解,鄙夷犹然,却因心理放松而有了闲心去思考龙溟最后一句话的深意。
先前夜叉的紧迫,让人界的布局显得十分必要而且急迫,龙溟寻找神器更多的是赌几分幸运,让他不得不将目光更多地放在自己的这条线上。
魔翳对于进军人界甚至构想了几套方案,可以说,他当时已经断定,若无莫大机缘,最终与人界难免一战。
现今事情圆满解决,回头再去思索自己当时的想法,难免从中看出了不少不足——当时的他和龙溟,都太急了。
龙溟见魔翳现出深思之色,将目光收回,若有所思的看向御案上龙幽呈报的折子上,片刻后,抬眼看向魔翳。
魔翳似有所感,抬目望向君主。
龙溟将龙幽的折子递予魔翳:“大长老如何看?”
魔翳几乎是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龙幽的呈报,沉默良久,方道:“还算有几分进步。”若不知情者,恐怕还以为这是心不甘情不愿碍于面子的敷衍。
然而整个夜叉都不会对此产生误会,因为魔翳向来如此,夸赞与讥讽,从来一个语调,也向来实话实说得令魔厌恶。
龙溟脸带笑意,显然很是满意:“孤休养的这段日子,阿幽……也当做些实事了。”
龙幽既已渐渐接受政务,那么当可担任一些实职锤炼,他此番休养也有几分就势考究幼弟究竟成长了多少的意思。
魔翳对于锤炼龙幽自无异议,甚至还提了不少龙溟有些意动的意见,诸如全权放手让龙幽处置祈雨过后和其他诸国的邦交,让龙幽独立处理祭都内的政事,逐步让龙幽适应一国之君的政务——龙溟此时,竟有幼弟长成之感。
“大长老所言甚是,然而阿幽现今虽已不排斥政务,还是莫要太过急切,以免阿幽产生误解或是厌烦。至于如何把握,就全权交由舅舅了。”龙溟语至最后,不自觉地换了称谓,随即心中哑然失笑。
“呵,陛下所托,臣自然尽心竭力。另有一事,蜀山弟子的珠花,可否让臣一观?”魔翳微躬身,面上表情依然八风不动,很难从那天生嘲讽的表情和语调看出什么。
龙溟却是心念一动,当即取出珠花。
魔翳接过珠花,只看了一眼,便确定,这珠花的确不知为何封印了一道休养魂魄的绝顶法力,只是初见时法术未动,他也并未发觉。魔翳再一躬身,语带几分冷嘲:“臣不知是否当贺陛下。”他对能影响龙溟至此的蜀山弟子并无好感,这女子要是出身魔族倒也罢了,可……陛下若是坚持要迎一蜀山弟子为后,眼下危局未解,如此儿女情长,非夜叉幸事。
龙溟却似乎并不讶异。
“果真……呵”,他轻笑一声:“大长老不必多虑,不知现下可否将凌波魂魄移至身躯?”
珠花光芒轻闪,似是讶异,但转瞬便回复了原样。
“请陛下自芥子空间取出蜀山弟子的躯体,臣当即施法。”
凌波的躯体自芥子空间取出,因魔翳术法浮于半空。
龙溟的芥子空间虽比不上大能造山成海自成世界,但控制时间凝固还是不成问题的。
但或许是因为长时间的缺乏魂魄驻守,即使是龙溟驻留了时间,凌波的脸色仍是现出一种缺乏生气的苍白。
龙溟手中的珠花随着魔翳冗长的咒语脱手浮于半空,像是终于寻觅到了主人一般静静地浮于凌波额前。
魔翳的咒语慢了下来,凌波的魂魄自珠花中凝结成一个隐约的轮廓,随即如轻雾散去,轻柔地覆盖在凌波的躯体。
上古的咒语以近乎一刻一句的缓慢速度自魔翳齿间发出,混合了夜叉古语和中原古语的招魂祝语,几乎耗尽了魔翳的魂力:“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魂兮归来!”
最后一字落下,瞬间光华大作。
珠花在光华中回到了龙溟的手中。
龙溟轻轻地握住了掌中的白玉珠花,静待光华过后。
光华持续了一刻钟方才渐渐淡去,凌波的躯体仍旧悬浮在空中,她的脸色依然苍白,却不是方才死一般的白。
魂魄回返躯体,就像是阵法嵌入了阵眼,又像是土地种下了种子,血脉运转,生息不绝。
不过凌波魂魄离体已久,并不存在即时醒转的可能性。
龙溟微一动念,依然将她收入芥子空间,此时凌波魂魄不稳,而夜叉魔气浓郁,到底于道修有碍,而芥子空间中,只要龙溟动念,便可为凌波营造出适合她休养的些许空间。
魔翳见龙溟如此处事,已无当时执意带蜀山弟子回返的执拗,心内又是欣慰又有些慨叹,作为君主,龙溟无疑是明君,但……
魔翳躬身:“既已无事,那臣便告退了。”私心所致,现在的他对自己的君主、自己的外甥、自己的学生,半句劝谏之词也无法说出,索性告退。
说到底,其实魔翳还是相信龙溟最终会做出一个让夜叉上下满意的选择,只是忧心所致,责任所在,让他不能不去思考微乎其微的可能性,蜀山弟子的蛊惑致使龙溟做出不当之举。如今眼前场景,却让他再次将劝谏推迟,左右那蜀山弟子还未清醒,待她清醒之后,再做论断吧……
龙溟点头应道:“如此,一切有劳大长老了。”
“臣必竭尽所能。”
魔翳离开之后,龙溟即刻启动寝殿防护法阵,闭关疗养。他素来果决,既对凌波之事已做出妥善处理便依已定的计划按部就班行事。
凌波苏醒之事让他一时情动,却无法动摇他的任何决定,他首要之事——唯夜叉尔。
龙溟闭关之日,从祭都悄然流传出一个传言,夜叉祈雨关闭神魔之井的通道其实为障眼法,真实的通道并未关闭,陛下并未关闭夜叉的退路——当魔翳听闻这般传言的时候,他正奉命与龙幽一同设计九黎祠地下的传送法阵。
传送法阵是以龙家秘传越行之术为基底,由龙溟亲自设计,再交予他和龙幽逐步完善的夜叉秘密退路。神魔之井的通道,必须关闭,这不止是缓兵之计祸水东引,还是切断夜叉子民退路之想,安定夜叉子民之心敦促他们农耕渔牧的手段之一,夜叉此时,最需要的是稳定而不是称颂陛下英明的障眼法招来其他各国的忌惮,更何况,这个流言,十有八九是别国使臣放出的试探之计。
所以这个传言非但不能流传,还必须设法消弭,这也是龙溟的意思,龙溟必须成为斩断夜叉退路的君主,哪怕将来招惹非议,哪怕史官已经在痛批此事实乃陛下刚愎自用不听劝谏所致,夜叉日后退路全无,君主为一时平和而作此决策,实乃不智。
魔翳按日前与龙溟的默契,以幻术将神魔之井的通道掩藏,并在通道处设置一处仿人界集市而建的小型集市,流言自此不攻自破。待神魔井通道彻底关闭,这道幻术便可撤去,将此事完全掩盖。
另一方面,传送法阵的落点也是一项隐忧,传送法阵的退路自然是人界,但落点却是蜀山,此处殊为不妥,然明州夏侯家和其他诸处魔翳曾经布置过的法阵却无法与之呼应,只有蜀山此处或许是距离神魔之井最近的缘故,屡有呼应,故此成为了法阵落点的第一选择。
魔翳与龙溟商讨此事时,均是忧心,落点是其他地方也就罢了,竟是蜀山,人界修仙门派翘楚,这若真有一天,必须动用法阵,那么一夕之间出现了如此庞大数量的魔族,蜀山将如何对应可想而知,到时,夜叉在人界,首先面对的,必是一场鏖战。
神魔之井的通道通往蜀山,这无法选择,如今的夜叉传送法阵出口,竟然又是蜀山,素来不信命不信天不敬鬼神的夜叉魔王夜叉谋臣,一时竟同感天道无常。但他们毕竟久经风沙,早已心坚如铁,一时的感慨并不能让他们放弃其他的尝试。
龙溟沉思半晌:“若实在无法选择其他落点,先尝试与蜀山沟通,若是不得不开战,那——孤必亲率子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哪怕以血开路,也要为夜叉开出一条生路。”龙溟的决定已是夹了几分私心,虽然最大的原因是为了不造成夜叉更大的伤亡。
魔翳躬身应道:“臣当谨遵陛下之意。”这是对龙溟私心的回应,也是魔翳的私心。
“传送阵若不长久维护,百年后定会失效,这维护之事,就由大长老和幽煞将军全权进行。若无意外,五百年后,传送阵之事待孤往人界一行再做决议。毕竟五百年后,人界修真门派如何,人界武力如何,已非我等所能揣测。而此事不宜外传,若将来……魔界水源无虞,只将此事由王代代相传吧,再由其决定是否动用。”
职责所在,魔翳发问道:“陛下这一决定合乎情理,然而这五百年间,是否需要使用传送法阵对人界进行必要的了解?”
“大长老之顾虑有理,不知枯木的事,大长老处理得如何了?”龙溟毕竟尚在休养,因极度透支导致有些思虑不周,他素来有自知之明,自然对魔翳这一提议做了肯定。
“枯木已从净天教脱身,而通过法阵依然可以操纵夏侯韬的躯体,但那身躯残败,就算极其爱惜,最多也只能支撑十数年。”魔翳如实以对。
“如此,这十数年就有劳夏侯家了,而在此之后,就让阿幽借由越行术每十年到人界探访一次,人界的禁忌,就由舅舅与我来告知与他。”
纵是魔翳亲手教导出的王者,魔翳此刻也无法清楚地明白龙溟的心思,夜叉之围已解,传送法阵留着未尝不是一条退路,为何要待五百年后再议?这似乎已经存了五百年后废除法阵之意?但魔翳提议留意人界的建言亦被龙溟全数接纳,看龙溟反应,又不似全然不存以人界为退路之心。
看不透龙溟的魔翳一时竟有青出于蓝之感,欣喜却又有一丝怅然,就像是长辈看着孩子成长,又像是先生看着学生有成,最后,作为臣子的他微微躬身,声音中透出了一丝奇怪的喜悦和跳脱,就连声调也不由自主地在尾声扬起了半个声调,就像在楼兰一般应道:“遵命,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