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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关门弟子不好当 ...

  •   “小师妹!保重!”
      刘子慕只对晏荨交代了这一句,就转身离去,风拉着他的衣带向晏荨伸手,却碰不到流年的指尖。清淡的声音还飘荡在山中缭绕的雾气里,然,断了回声。

      晏荨望着那清俊的背影转过朱门,许久许久,一种倔强的坚持,仿佛这个动作,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幼稚。

      那一夜,她站在后山的望月台,微微而笑,语调轻柔。

      “慕师兄,你看我的脚,假如再往前一步,天上和人间,飞鸟与游鱼不识。”

      山谷吹来的风,像是责怪她的任性,狠狠地刮过皮肤,扯动衣角猎猎作响。又转个身,拂乱她的头发,似要将半已悬空的身子拉下,乘风而去。

      “师妹,莫要强人所难!”
      “我只想,你会突然发现,自己心里有我!”

      书上说,失去那一瞬,才会顿悟,不管是不舍还是不忍,都是怜意。

      “执念成谶!”

      清瘦的身影没有停驻,在夜雾与月光的融汇中,款款一道越行越远的轮廓。清泪从眼睑滑落,银辉洒在上面,镀上冷冷的光,倒映阑珊处,关了门的心。一阵劲风呼啸而过,连石台的银辉都荡了荡,猛然回旋,似要携了晏荨去腾一腾那云雾,白色的影子晃过,本要驾云而去的仙子,被衔回了人间。

      “若为人渣死,阎王也不收你!”

      清朗的声音,怒意昭然,僵硬的声调,却比下了月光的柔软。皎洁月光中,他抱着她旋转而下,衣袂撩云,长发扶风。银汉下,青石上,刻进时光里的,一瞬亦永恒。

      晏荨轻叹一声,转身向山下走去,身后的脚步声昭示着还有个影子跟随,不言不语,不紧不慢。

      长美人痣可以笑得妩媚多情;
      长泪痣可以哭得梨花带雨夹小雪;
      可是,长尾巴却是件很烦躁的事情!虽然实践告诉人们,可以保持平衡,但是长得过长,还是能把自己绊倒!

      君不见,燕子双飞穿浮云,缬草只能过柳叶。
      君不见,流星破空幕留痕,一头栽进污水池。

      晏荨决定,自己就算一头撞墙上,也不要后退一步,就算没脾气,也要有骨气,不能憋死自己,那就闷死身后那人。

      这终年云雾缭绕的地方就是人们号称的仙境——清尘山,山上的屋宇错落有致,山上的松柏万千长青,山上的泉水清冽甘甜,山上的白须老者道骨仙风。每年有许多少年不远千里来拜师学艺,据说一层层筛选,非骨骼奇佳、聪慧善辩、尊师重道、内敛沉稳者不得通过,但是从晏荨进了师门后,后继再也无人得白须老者慧眼识珠了。

      很显然,晏荨便是这清尘山上的关门弟子,说起来这是可以把老祖宗的门楣照得金光闪闪的事情。师父养,师兄疼,好吃好穿的伺候,乖徒儿小师妹地召唤,可她还是要泪流满面地诉说这一段辛酸史。

      晏荨是刘子慕带回山上的,听说那一天,厨房正好没有酱油,大师傅给了刘子慕一块白切糖,于是十岁的小小男子汉,背上两节竹筒,屁颠屁颠地往山下的茂承村跑去。快到半山腰时,看到草丛里一个襁褓,不巧的是,里面睡的正是小小的晏荨。

      小小男孩用手摸了摸小小女娃的脸蛋,不想女娃突然醒来,哇哇大哭,想必是觉得自己欺负人家了,小小男孩把手里还剩的一小块白切糖塞进小小的女娃嘴里,于是,女娃真不哭了!

      只是,后来每次听刘子慕讲述这场初遇,晏荨是真的想哭!不止一次想问,师兄小的时候爱不爱刷牙?吃东西前洗不洗手?便便后用草纸擦还是用树叶擦,洗不洗手?还有啊!你给我的糖上面,沾了你多少口水?那天你的牙缝有没有塞韭菜?

      小小男孩见晏荨不哭,还冲他咯咯笑着,便抱回了山上。对于这个抱的动作,晏荨一直保持怀疑的态度,因为等她长到六岁时,师父讲述了她的身世,特意将那件绣满大花大鸟的小棉被拿出来,好面料,好绣工,只是中间的一块,只剩几撮棉絮可怜地垂下来。

      很明显,晏荨是一个弃婴,一个大户人家的弃婴,指不定身份高贵呢!人生瞬间充满希望啊,可是师父带一众师兄左摸摸右摸摸,硬是没人知道这面料的出处,而她身上又没有任何信物,不免伤心了好几天,连个长命的小锁都舍不得挂,怎么这么狠心呐!

      于是瑶华叹了一口气,将棉被塞进锅底,当着众人的面,一把火烧了精光。然后拉着晏荨的手好生安慰:

      “小妹妮啊!你看你在世上没有亲人,又无家可归,自此后就留在清尘山,做我的弟子。你看!这里就你一个女孩子,师父和师兄一定会好好疼你,师父就认下你做个关门弟子了!”

      师父说得认真,师兄们个个睁大眼睛,有的不敢置信,有的一脸兴奋,有的颇有遗憾,有的一脸懵懂,这个关门弟子是不是也身份显赫?来日也可以成为神仙?晏荨这时机灵了,赶紧跪下,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话说,在后来的千百个日子里,这一幕让她抹了好多把辛酸泪!

      瑶华给她取名晏荨,却从来只唤‘小妹妮’,年少时还追问过很多次,这个姓氏是如何来的,是不是随了师父的姓,这个名字是不是特别好听?老道长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从不做回答。为此,她想,老神仙就爱玩深沉!

      话说,拜师前,晏荨是跟一众男孩子屁股后面玩,打画片、捏泥人、烧锅洞、跳格子,玩得好生欢乐。拜师后,自我感觉身份不同了,便渐渐不玩这些游戏,甚至到后来,觉得这些是无聊透顶的玩意。原因无他,做为关门弟子要有无上的荣耀感,励精图治,壮大清尘!

      只是那时她不懂,关门弟子不是继承人的这回事,只认定了自己很重要,遂分外用功。跟师兄们晨起读书,中午练字,下午打坐,晚上温习。一年不到,读过的书就已经超过了很多师兄;两年后,字也比他们写得漂亮;三年后,已经能够辩过他们任何一个人了。

      彼时还是小小的女娃,瑶华异常高兴,课上常常夸‘小妹妮是奇才’,常常叫她站起来朗读诗词。师兄们听多了可就不高兴了,都不愿和她同桌。可是三年后,渐渐地又和她好起来了,不仅抢着坐在旁边,还一个劲地夸赞‘小师妹是奇女子也’。尤其是曲子媛,每次抄完晏荨的数术习题答案,都要比别人多夸上一遍,以致后来晏荨厌恶他最多!

      彼时,晏荨已经长到十岁了,所做的文章每回都被当做范文,所答的数术每次都是标准答案,但是师父再也不夸小妹妮了,原因很简单,如果动脑袋,她确实是个奇才,可是要动手动脚,她又确实是个蠢才,废才!

      打坐了三年,还是搞不懂如何气沉丹田,如何运走一周,如何吐息自如。尤其是八岁时开始练功,梅花桩爬不上去,爬上去站不住,站不住掉下来,掉下来崴了脚,崴了脚休息十天半月,之后又是周而复始。不管是握剑还是拿刀,第一式下去,伤的总是双脚。绕小道跑步,又总是被小石子绊倒,伤的还是脚。

      这跟自己的脚有多大的仇?

      晏荨常常自问,是不是长错了双脚,莫不是本该长牛蹄马蹄?不然怎么结了仇!一直到十二岁,还是没有练到一招一式,每次看着师兄们打架时,动起真格的眼花缭乱,都格外伤心,尤其是刘子慕的轻功,几乎是闲庭漫步,她的心又伤得多了一层。

      瑶华还真是个较真的神仙,晏荨若练的不认真,定要被罚去打扫卫生,今天做不完明天继续做。若伤了脚,定要罚着坐轮椅上扫庭院,这轮椅还是曲子媛大献殷勤做的木工。为此,晏荨两年不同他说一个字。

      每次晏荨灰头土脸地擦着桌椅,一众师兄练完功都要特意来看看,说着师父对小师妹太狠心,却没人伸个手。甚至打扫他们房间时,还能看到特意放倒在地的椅子,或者泼在地上的洗脚水,又或者是乱扔的脏袜子。有一次打扫到丁尧辰的房间,看到一条脏了的衣裤扔在桌子当中,上面还有冲鼻的味道,晏荨一下子扔了鸡毛掸子,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起初是小声抽泣,想想这几年的遭遇,这个关门弟子太不好当,越哭越伤心,最后不管不顾了,闭上眼睛大声嚎了起来。那时正好刘子慕练完功,回隔壁自己房间换汗衫,听到声音踱了过来。

      “怎么了,小师妹?”
      晏荨睁眼一看,这不是将她带到这炼狱般生活的人么!本来因伤心而哭,现在又多了气愤,指着面前蹲着的人就骂起来。
      “滚!你滚!滚!都欺负我!都只知道欺负我!”
      “你……你是怎么了?”估计是没见到过这么发飙的,刘子慕的声音柔了许多。

      “都看我笑话吧!你们就看我笑话吧!我就是个废物,你们都欺负我!”
      拿起地上的鸡毛掸子,这一股子冲上来的脾气,让晏荨全身都发热了,一下子站起来,不顾脑袋的眩晕,将桌上的内裤挑起来,往面前的人扔过去。然后眼前一黑,就没了知觉。

      醒来时,躺在刘子慕的臂弯里,而他的手正掐在她的人中,此时,整个脸离的很近,甚至能看到他下巴上几根细细的绒须。这算起来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又算是生命中见到的第一个人,此时想起来,已是十有两年了,却不曾认真地追逐过年少,也不曾认真地感受过温寒。于是,晏荨又开始低声啜泣。

      内心极其唏嘘。

      “我不要当什么关门弟子了,我也从来没有什么了不起,其实我很没用的,对不对?师父和你们其实不喜欢我的,对不对?所以要罚我,要欺负我。”

      “小师妹……”

      “这里不是我的家,你们都不疼我,我不要做什么关门弟子了,我去找师父,我要走了,我要去找我的亲人!”

      刘子慕握住她的肩膀,眼里满是愧疚。然后做了长长的口头检讨,把其他师兄的那份也算上了,最后拿起抹布帮忙一起打扫,晏荨才原谅了他,当然,后来其他师兄也都不再故意添堵,晏荨也一并都原谅了。

      后来,瑶华依旧会罚晏荨,但是有了刘子慕的帮忙,她也不再撅嘴委屈了。慢慢地,对于壮大清尘的那份执着也放下了,干脆练功时就比划比划下样子,和自己的脚过不去,然后趁躺房里休息的时间,就更加用功读书,到十四岁过年的时候,整个清尘山所有的门联都是出自她手,瑶华他老人家捋捋胡须,仰天长叹,也不再执着了。

      此后,师兄们站桩时,她就搬个小桌子,铺上白纸,在一旁作画;师兄们练剑时,她就搬个凳子,手执书卷,给他们念招式;师兄们打坐时,她就搬个蒲团,备些零嘴,在一边看书。这是晏荨这些年来,最轻松最活泼的时光,也是整个师门最和谐的日子,甚至师父不想教书的时候,都让她直接代劳,连曲子媛和丁尧辰都不吱一声,课上安安静静地打盹,课后吵吵闹闹地抄作业。

      此后,师兄们平日里叫她‘小师妹’,有事相求时,唤‘荨师妹’。其实晏荨知道乃是‘寻师妹’,因为只要是书本上记载的东西,她都过目不忘,而弹琴作画,师父更说这百年来,无人强过她。又尤擅长数术,凡是遇到不能用武力解决的事情,所有人都齐齐把晏荨望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关门弟子不好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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