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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钻心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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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儿,柳儿……
——娘亲!
仇心柳欣喜地扑进雩姬的怀里,双手紧紧地将她搂住。她仿佛又变成了七八岁的模样,依偎在娘亲怀中嘟哝撒娇,说着那些幸福满溢的任性话。
——好啦,柳儿,你先放开,让娘好好看看你。
雩姬的眉眼间,是春日里垂柳笼罩的西湖,烟波朦胧,淡暖浅曛,扑面而来的尽是甜甜的春意,印象中那道挥不散的阴霾早已不见了踪迹。
这样的雩姬,仇心柳从未见过,却是那样的为之欢喜。
她终于见到了娘亲真正的笑!
——不,我不要放开,我要和娘亲永远在一起。
她孩子气地摇摇脑袋,双臂已将雩姬环得更紧,生怕一松手,娘亲就会消失不见。
——傻孩子,女儿家大了就要嫁人的,怎么能一直留在娘的身边呢?
嫁人?仇心柳仿佛想起了什么,慢慢地松开了手。她方回头,就见着江云已默默地站在身后,向她伸出手来。
——心柳,来,我们回仙云栈。
仇心柳看看他,再回头看看娘亲。
——去吧,孩子。
雩姬温柔地执起她的手,缓缓地递向江云。
——星儿,我将柳儿交给你。从今往后,她便是你的妻,你要代义母好好疼她爱她。
江云坚定地点点头,如获至宝般将仇心柳的手紧紧包在掌心,用无声的行动来证明着自己的决心。
——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妻。
仇心柳抬眸望着江云,目光尽数落进他那深深的眼底,情不自禁地唤道:“云哥哥……”
一只手掌飞快地盖上微微嗫动的双唇,掩住了含含糊糊的呓声侬语。仇心柳被这突然的异样给惊得一下睁开眼睛,还来不及有所反抗,又感觉耳下香腮一阵湿暖,两片滚烫的唇已紧紧熨帖而上。
“莫动。”脑中清晰传来江云冷静的声响,仇心柳惊羞成一团混沌的思绪瞬间清晰起来。这是触骨传音,让声量通过人的身体直入脑中,除了交谈的双方,旁人是无法听去半分。
她滚烫着双颊匆忙点头,江云这才松开手,将她扶好来。
此刻外头已有了些许光亮,仇心柳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竟在江云怀中睡去了大半天,此刻外头已有了动静,想来此时已是月升之时。她顿时清醒了脑袋,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外头的一切事态。
祭坛所处的绿林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密闭丛林,祭坛位于整个大圆盘圆心处的青石板地面上,以蚩尤神像为中心,围绕着大大小小形色不一的蛊皿。而仇心柳他们的藏身之处在祭坛的西侧,一眼望去约莫有十余丈的距离,若换作寻常人亦只能看个轮廓,不过这点距离对云柳二人却不算什么,在昏黄的光亮下依然可以看得清楚分明。
仇心柳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不过一时也没发现究竟是哪里异常。这时江云无声地朝某处点了点手指,示意她顺势看过去。仇心柳仔细一瞧,这才看出了一点端倪来。原来,那一人高的蚩尤神像手中竟还捧着一个拳头大的绛色陶皿。
果然!看来神像手中的必是这次出坛的噬魂无疑。仇心柳在场中来来回回梭视一番,在十几个忙碌不停的人影中并未发现蛊王和族长。
想来也是,关键人物总是要到最后才会出现的。他们现在要做的,除了观望,便是等待了。想到要不了多久就可以与体内这阴魂不散的死虫子来个彻底了结,仇心柳握着长弓的左手已经微微出汗,轻轻地在那上面来回地抚摸着,似乎借此来缓解心中藏不住的雀跃与希冀。
过不了多久,一声号角从远方响起,声音虽远,却听得清晰,悠长悠长地像缓缓而过的溪流,绵绵不绝地灌入绿林。号角声渐渐增强,并不断地融合交叠,从单薄遥远变得浑厚渐近。不出半刻,这角声已从涓涓细流渐渐汇聚成潺潺的小河,再变成大船过境的江面,声色嘹亮,直钻七孔,震撼五脏,铺天盖地的音波已俨然掀卷着巨浪的大海。
来了。仇心柳与江云对视一眼,明白他们苦等的人马上就要粉墨登场了。
二人屏住呼吸,瞪大眼睛更加密切地注意着外头。只见那些人影皆已停下手中一切事物,恭恭敬敬地一致朝着东边垂首而立,看着样子就是为了迎接蛊王的到来。凝结的空气中骤然落下一响振聋发聩的鼓点,紧接着,密密匝匝的鼓声从浑厚绵长的号角声中突围而出,整个密绿林也随之摇曳震撼起来。更为明亮的火光从林间片叶中穿射而出,一大片的脚步声也由远及近。这个架势,仇心柳与江云并不陌生,上一次他们来这里时就已见识过了。果然,只见各个出口处涌出了数十个甚至上百个蛊师,这人数恐怕比起上一次的还只多不少。蛊师们围绕着祭坛站成一个大大的人圈,然后蛊王亦是上次那般八面威风地在场上众人的一片拥护之声中现身来。而揽月夫人也已换下一身黑色布衣,此刻头戴银冠盛装,面无表情地站在蛊王右侧。
许是大计将成难掩心中愉悦,蛊王看起来心情大好,一举一动都显得无比意气风发。他朝着人群中一抬手掌,场上立马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紧紧抿住刚刚还在一张一合的嘴巴,神情庄严地盯着站在祭坛前方的蛊王夫妇。
蛊王的一双狼目一一扫过场上,最后一眼瞥在站在左侧的被一个小厮搀扶着站着的老族长身上。他似乎已经按捺不住了,连目光都不愿再作伪装,赤裸裸地袒露着内心的轻蔑与得意。
“连夜将诸位请到这里,不为其他,只因本座秘炼多年的噬魂要在今晚,即刻出坛了!”蛊王开始发话,两片沟壑纵横的厚嘴唇一上一下地动着。猥琐的嗡嗡声量虽然不大,却如毒蚊绕身般,遍布全场。“众所周知,噬魂绝非一般蛊物可比,如此圣品临世本座自不会独占其功。因为——” 他突然拉高声量,黝黑粗糙的面皮在火光下泛着渍渍油光,两尾倒蝎眉随着煽动的双手一道高高扬起:“这是我们全族的盛事!”
“好!”蛊师中有几人跟着蛊王一起举起手来带头欢呼起来,“好!好!好!”一阵一阵的叫好声煽动着人群的情绪,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呼喊的阵列。“蛊王神威!造福我族!”鼎沸的人声中不知哪儿冒出的呼喊又引起了另一波跟从,一时间,欢呼声又变成了对蛊王个人的膜拜,那八个字就像是刷了金漆的咒语真言,在祭坛上方震荡回旋,环响不绝。
不过,几近陷入疯魔的众蛊师还是有那么一两个不肯随众谄媚的人。其中一个独臂中年大汉尤为起眼,因为他已从人形圈中跻身而出,几乎是用一种悲愤与绝望的目光看着浑然忘我的族人们,弓着身子,对着大伙嘶声喊道:“大家快醒醒吧!这个蛊有违天理!若是问世,今日造孽,他日来偿,我族必将万劫不复啊!”
人群中的呼声渐渐弱了下来,众多的目光都聚齐在这个独臂蛊师身上,“阿卓!今夜灵蛊降临,你竟敢在此妖言惑众,亵渎圣品!我看你是活腻了!”
被称为“阿卓”的独臂蛊师并不畏惧于这样声色俱厉的恐吓威胁,反而更加激昂,大步冲上祭坛,直奔蚩尤神像奔去。
一只粗野得堪比枯杆的手从后方重重地搭上他的肩,不见手上施劲,却见这个中年壮汉倾了半个身子,纵使挣扎万分,却免不得单膝而下,顷刻已跪在神像跟前。
“阿卓,我知道你向来不服我。”蛊王闷闷地出声,喉头发出让人毛孔悚然的嗡声,仿佛肚里藏着个毒瓮,随时张口都能吐出个毒虫猛物来。“平常造次,我念在你往日功劳就不与你计较了。可眼下是圣物开坛紧要之时,要知道,此坛若成,我族必将凭此蛊壮大名扬。这个时候,无论你何等居心,都是与全族作对,我又怎可再容你留在世上?”
“呸!”因为承受剧痛,阿卓的两片嘴唇已经变得像两条虚软无力的蚕,颤抖地吐出心中的愤怒。脸上的冷汗滴滴答答,落在祭坛的青石板上,很快晕出一摊黑色的水迹,咬得格格响的牙齿间仍在断断续续地冒出一些语句:“当日,为了族里,我断了一臂可是眼睛都不眨一下!今日,我阿卓同样舍得自己的命!只要大伙不要再被这孟青利用!他用活人炼蛊,此蛊若成,以后还得再赔上多少人命啊!他这不是在造福,这是给族里造孽啊!”
人群中出现一些骚乱,许是被阿卓的话给打动了,他们脸上的信仰逐渐动摇着,一阵阵的茫然与无措开始替代原有的坚定,在人群之中相互感染与影响着。
“给我堵上他的嘴!”孟青见形势不对,大手一挥,已有两个随从模样的青年壮汉奔到阿卓身旁,一左一右地就要扣住他的肩膀。谁料这两人才刚摁住,阿卓一个奋力扭转,就已双双被甩了出去,重重地甩在了三步之外。“孟青!你以为除了我就没人知道你的阴谋了吗!人在做天在看!你也是我们蛊苗出来的人,老祖宗传给我们的本事了不是让我们遭天谴引神怒的!你这样一意孤行,等于推着全族一起下火坑——啊啊啊啊啊!”愤怒的吼叫最终变为凄厉的惨叫,阿卓仅剩的一条手臂已经落在一丈开外,剧烈的撕裂之痛让他疯了一般倒地打起滚来,像一条落进油锅的活鱼,扑腾着残息,挣扎着废体,断肢处碗口大的伤口此刻正汩汩地冒着热血,随着他翻滚的躯干四处喷溅着鲜血。如此恐怖可怕的残忍场景,就算是在场的这些见惯了血腥蛊术的蛊师们也不忍多看,一个个都痛心又惊惧地别开了眼。
“还有谁不服?”孟青扬起血淋淋的右手,阴狠的狼目一一扫过场中的蛊师们。“叛徒阿卓,以下犯上污蔑本座,妖言惑众亵渎圣品,今日本座就在此清理门户,并决定以其为噬魂开坛,以弥补其方才的不敬之罪。”
经过方才那样可怕的一幕,此时哪里还有人敢对蛊王的话说出半个不字。人群中莫说是有人吭声,只怕是连个大气都不见有人敢出一个。一时之间,诺大的绿林之中,这浩浩荡荡数百人的阵仗,竟是一片让人窒息的寂静。
“我看妖言惑众的是你吧!”一声清脆的娇音骤然打破了这悚然的死寂。陌生的音色显示着这是外人的侵入,蛊师们顿时警觉地四处搜寻着声源之处。突然,祭坛西侧的人圈向两侧散开退去,场上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向那看去——退却的人墙之后,两道明黄身影在摇曳的火光之下熠熠生辉,此刻正一步一步地向祭坛上的蛊王走去。
突然出现的外来者令在场的人们感到不安起来。尤其是杀气腾腾的江云,那冷漠刺骨的杀意让人不敢直视与靠近,随着他步伐的行进,蛊师们皆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着。
“他们是上次那对闯祭坛的男女!”人群中已有眼尖的蛊师认出了他们。此话一出,所有人呼啦一声更加快速地退后,紧紧地向祭坛靠拢着。他们对那日这对男女在祭坛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这两个不受蛊的人,对于这些以蛊立足于世的苗人来说,该是多么惊诧和恐慌的存在!更何况那男子还有一副神鬼不敌的身手,其若是要对他们一族有所谋害,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相较其他人的惶恐,蛊王孟青倒是泰然,一双血手负于身后,满目兴味地看着二人从人群中步步而来,直至站定在他一丈之外,这才阴阴地开口道:“你二人好大的胆子,几次三番擅闯我族,上一次让你们给逃了,这一次可难保还有那样的运气。”
“老怪物!”“叮”地一声,仇心柳长弓点地,在青石板上碰撞出几点火花,“有没有运气本小姐也都来了两回。”她咬牙切齿地,一双俏目怒视着前方,仿佛光用眼中的怒火就可以将孟青碎尸万段了。
“好大的口气!”孟青两道蝎眉颤颤,笑得诡异,仿佛听在耳里只是无知孩童的天真之言。他突然举臂指向站在仇心柳身旁的江云,向其余人疾声道:“此人是来刺杀族长的!”话音落,他已护在老族长身前,一副忠心耿耿誓死维护的模样。
这句话犹如一滴水落进烧热的油锅,原本噤若寒蝉的蛊师们霎时间沸腾起来,他们是忌惮江云手中的剑,但若是族长的安危受到威胁,那他们就是拼了性命也要与之一搏!
“保护族长!” 蛊师们一改先前的怯弱,随着某个人的一声的呐喊,个个都拿出了看家的本领迎向云柳二人。这苗地虽然以蛊闻名,可这些资深老练的蛊师们会的绝不仅仅只有蛊术,即使江云与仇心柳技艺再高,以二人之力去挑战一整个族群,终归不是件容易的事。此时此刻拦在他们面前的,即使不是刀山火海,也是步步危机,重重险阻。
江云眉头微蹙,显然是没想到蛊王居然会先发制人,这分明是他一手策划的刺杀,现在倒是推得干干净净。
既然如此,那就速战速决吧。
江云目色森冷,剑气更是如霜。一道寒光闪过,凛冽着辉芒的幻阴剑已经握在手中。他的目标只在那祭坛之上,其他的一切阻扰他根本就不放进眼中。
幻阴的剑光点燃了这一场厮杀。
绿林场上,须臾之间已是一片刀光剑影,其间还不乏一些绝迹中原的神兵利器,此刻齐向二人,若狂风里的漩涡,席卷着所有的暴戾奔赴其中。江云与仇心柳互看一眼,十分默契地各向一边闪去,来势汹汹的攻击随着二人的分开,也分散成了两股力量。仇心柳梯云一纵,若凌空飞燕,长弓已呼呼转开,像一面金光闪闪的盾牌,挡开了各路杀招。江云长剑在手,脚下生风,剑锋所及之处,铿锵震耳火花四射。蛊师们刺出的利刃还未尽劲,就已被他悉数格开,第二波的攻势还未接上,他就已如一道天际落下的闪电,径直劈向了祭坛。
“族长!”“族长!”不甘的嘶喊在蛊师之间此起彼伏,可是为时已晚,江云的速度着实快得惊人,他们根本连一个喘气的空档都不及有,就已经让他突破了重围。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德高望重的族长就要命丧剑下之时,出人意料的一幕却发生了!江云手中的剑影突然偏转了势头,直挺挺地向族长身旁的蛊王疾扑而去!
孟青面如死灰,目中抖索着恐惧之色,排山倒海的剑浪让他连手中的蟒杖都无力握牢,求生的本能之下,他竟毫不迟疑地一把抓过身旁的族长,往自己的身前一挡,企图用这副血肉之躯来为自己隔开那来势汹汹的杀招。
场下的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祭坛上的这幕突变。江云的剑锋转得太过出人意料,但是孟青的应对更是让他们猝不及防!没有人能想到,一直口口声声敬重着族长的蛊王竟在生死关头将其推出去自己挡剑的肉盾!
孟青推出族长的一瞬间,脚下已第一时间地向后退去,以防江云接下去的杀招。孰料腕上一紧,已被一条健臂紧紧绞住。下一刻,一股强大的力道荡起了他整个庞大的身子!“族长你?!”孟青被甩出的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这动手之人竟是行将就木的老族长!他还来不及震惊,一转头便只见着正面迎来的杀气腾腾的剑锋!剑影太快,剑气太猛,躲开的可能几乎为零!“啊啊啊啊啊!” 极度惊惧之下,什么都来不及做的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响彻林间!
眼看着幻阴剑的剑尖就要没入孟青大张之口,突然从天滚落一团玄色风漩,瞬间将孟青席卷其中,江云只觉一阵劲风袭来,知是有变,果然手中剑招已落空!他毫无半刻迟疑,旋即提剑追击那道风影。
江云的剑向来无往不利,要杀的人也从未失手。而这孟青的命,他更是断不可能让任何人从剑下拿去!
那旋风从祭坛上呼啸而下,已然稳稳地落在祭坛之外的蛊师群中。
一道月光紧紧挨上,明晃晃地照亮了黑袍之上那张似笑非笑的邪魅之颜。
这绿林密盖的地方,何来月光,那闪烁的寒光,是来自江云手中幻阴晕发的凌厉之气。
重物落地的钝响与刀剑相交的铿锵锐鸣同时发出,众人循声看去,一柄乌金短刃已抵住了扑面来的利剑,以毫厘之距险险地弹开了来势汹汹的剑尖,那乌金打造的匕首之上已被擦出了一串火花,其中凶险令所观之人皆是一阵惊心,可这匕首的主人却是一脸轻狂,笑意非但不减半分,眼底眉间的邪气反而愈聚愈盛。
“是你。”江云长剑一挥,冷冰冰地指向来者。
风千然长指轻弹,在乌金匕身上叮叮作响,状似漫不经心地抚过其上的擦痕,口中啧啧语道:“这匕首跟了我十余年,本以为也算有了一些历练,没想到还是如此不中用。”他不紧不慢地自言自语,仿佛一点都未见着近在咫尺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夺命利器,言语之间只见他右手一扬,那把曾被仇心柳赞为神器的乌金匕首就像一件没用的破铜烂铁般被随意掷在地上。
江云看了一眼地上的匕首,依旧面无表情,举剑的右手屹然不动,心中却已有了一番掂量——临危弃刃,必是有备无患。
“你的剑似乎指错了方向。”风千然目光灼灼,意有所指地看着江云,两指捏着一张折纸,轻轻推开冷冽的长剑,步履悠然上前靠近,侧头在他耳畔吐气道:“各取所需,银货两讫。”
江云嫌恶地后退一步,道:“比起你手中之物,我更想要孟青的命。”
“哦?”这个回答显然在风千然的意料之外,不过很快一抹了然之色重回到那张颠倒众生的魅颜之上,他倒是笑得坦然:“看来你们已经知道了——”
“对!我们已经知道了,他就是那该死的济州妖师!”仇心柳恨恨地插进话来,提着弓跑至江云身旁,对着风千然怒目以视:“事到如今,你也休想再拿那破药方来要挟云哥哥了!”
这“济州妖师”四字一出,在场众人面色各异,尤其是那孟青,他在方才的那一下交锋中被推出跌得老远,此刻也顾不上狼狈,翻身爬起,冲向祭坛捡起蟒杖就朝蚩尤神像奔去,伸手就欲取神像手中的噬魂蛊皿。不过他还没能碰上神像,已被人一把打落,抬头一看,竟是年迈的族长!
“来者何人?”虚张声势的怒问之下是藏不住的惊恐,孟青绝不相信眼前这个三番两次对他出手之人会是平日那个老态毕现的族长。他恼羞成怒,大吼一声,手中蟒杖已恶狠狠地挥出,直袭对方要害。只听“哐”地一声,他手上一个重顿,沉重的蟒杖竟被轻易弹回,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金光,灿目的刀锋骤然欺至门面,他顿时双手握住蟒杖向上用力一格,粗壮的身子顺势向后躬去,这才狼狈躲过这刀。虽是有惊无险,可仍是止不住地胆战心惊,豆大的汗滴顺着粗糙的面颊一路直下,将厚重的华服都浸个湿透。
孟青踉跄地后退,又是疑惑又是畏惧地看着眼前这个持着金刃大刀的“族长”。
“哈哈哈哈!”爽朗的笑声来自眼前之人,“来之前听得爹娘的叮嘱,我还道这苗地是什么龙潭虎穴!现在来了才知,这比起我们当年去的炼狱焦池和神武宫可差远了!你说是不是,若湖?”说话的人抬起大掌往头上一抹,只听“嘶”地一声,手上已多了一副栩栩如生的人皮面具与发套。
原来一直搀扶着族长的小厮轻轻地应了一声,亦低头撕下自己的面具和发套,抬起头来已是一张温婉可亲的柔美面容。
“你们到底是谁?”孟青盯着他们,已经想到这定是江云和仇心柳带来的帮手无疑,方才那一刀的较量让他明白眼前之人的身手亦是不容小觑,他用眼角余光偷偷地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刀剑相缠的两个身影,心中暗暗做了一番估量。
孟青在心中掂量一番,他虽不明白江云为何突然要取他性命,然而眼下首要便是守住噬魂,保命为上。虽说那边有风千然以及其他蛊师绊住江云,可他面前亦有一个身手不凡的年轻刀客!
周围的蛊师发现族长竟是外人假扮,更是如临大敌,于是放下方才孟青拿族长挡剑一事不提,奔走过来帮着孟青对敌,想着先一致对外解决了这些入侵者再说。而孟青一心只求脱身,手中蟒杖一挡躲过当头一刀,后退数步,突然狼目眯起,左手拢起小指两片厚唇一张一翕,不甚清晰的语句咒语一般从他嘴中不断飞出,不料还未念上几句就突然戛然而止,人已飞快地向左就地一滚,仿佛是为了避开什么般。
他的眼中除了意外之色还印上了一层通透的蓝光,他面前的年轻男子被笼罩在一股泛着淡蓝光晕的结界之中,此界若密网,更比坚盾,竟能连无形的蛊毒都一一弹回,方才若不是他躲的快,只怕就要被种上自己亲炼的蛊!
“你们究竟是谁!”孟青翻身跳起,有些气急败坏地看着对手,他未料到江云带来的人竟有如此神通,能设出凡人所不及的异界结界来。
“你都死到临头了,还想着要知道我东海狂虾的名字?”江瑕大笑几声,手中噬日狂刀指天一扬,对着不远处缠斗的两个身影喊去:“云哥,这个济州妖师是由我代劳还是留给你亲自了结啊?”
孟青又听得“济州妖师”四个字,浑身俱是一颤,一个侧目见着江瑕身旁身量纤纤的若湖,顿时目露凶光,趁着江瑕喊话的当口,他已猛地站起朝若湖袭去,可惜他的企图却早已被人看破,一股奇香劲风扑面而来,逼得他伸出的恶掌又收回。似曾相识的味道让他根本不用任何迟疑地喊出了一个自己最熟悉的名字来。“揽月!”
“你?”孟青错愕地望着刚刚对他出手的夫人,眼睛越睁越大,几乎要撑裂眼眶:“你竟敢背叛我?”
“哼,背叛蛊苗的人是你,不是我。”揽月夫人的手中的五色丝线在火光之中泛着瑰丽光彩,也引得孟青的视线随着她手中的动作左右不离,甚至还带着一点异样神色。
“这是——”孟青的盯着那线,两眼忽明忽灭,先是意外,再是惊慌,最后只剩下一股愤怒。“没想到你还偷偷留着这个东西,这些年,你是不是一直都对他念念不忘!”
“对!我从未放下过凝哥!你以为毁了他的一切就可以得到一切吗?孟青,今日我就要为凝哥报仇,为我爹清理门户!”
揽月夫人的话让周围的人纷纷侧目,蛊师中有的上了年岁的皱了眉头面带异色,却未有表示,只缓了手中攻击,大有静观其变之意。
孟青突然扯开嘴,笑得又恨又狠。“各位都听到了吧,贱人不守妇道,一心想着为奸夫报仇!如今不择手段对本座肆意诬陷,甚至还勾结外人残害我族!她如此罪责,本座亦无法再念及夫妻情分,今日在此恩断义绝!”
“来人,给我拿下贱人!”
他一声喝呼,两名高壮蛊师应声站出,正欲行事,又见一名年纪稍长的乌衣蛊师劝阻道:“蛊王,揽月毕竟是族长之女,是不是等——”此话未完,已被孟青喝止:“待此事平定之后,本座自会向族长负荆请罪!”
孟青之言七分虚又带着三分真,说到“夫妻情分”之时确是义愤填膺怒发冲冠,这世间又有几个男人能容得自己的妻子一心装的是另一个男人呢?如今竟还口口声声着要为情郎杀夫雪恨,如此奇耻大辱,他孟青又如何能咽得下去!
他怎么说好歹也是蛊王,十来年间在族人里树立的威望也是仅次于族长的。在有些人的心里,他说的话甚至比族长更有份量。他此话一出,于情于理都不应被袖手旁观,更何况现在还有江云这些外人在场,而族长又不知所踪,对在场的所有蛊苗蛊师而言,此刻肯定是会以蛊王为尊,先团结一致逐外安内再作后续打算。
蛊师们都渐渐向祭坛聚来,不再管江云,任他和风千然自行厮杀,原本站在揽月夫人一边守护的几个也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向孟青拢去。
揽月夫人见此情形,知道族人被孟青之言惑动,自己只怕是已失了人心,不过她不见惧色,与江瑕若湖并肩而立,挺直背脊昂首看向孟青,正色道:“是非曲直自在人心,岂容你颠倒黑白!你的罪行又岂止是害了凝哥这一条,这么多年来,嫉妒贤良铲除异己,觊觎权位残害同族,勾结外人仗蛊祸世的事你干的还少么?”她展臂一拉,手中丝线平直展开,犹如五色琴弦微微翼振,本又上前欲拿住她的两个蛊师又停了下来,忌惮地盯着她手中的丝线踌躇不前。
不过他们也未有多少时间迟疑,一道劲风横扫而来,二人只觉眼前一亮,胸前已各自挨了狠狠一下钝击,皆捂着胸口倒地不起。
仇心柳长弓横前,以守护之姿立于揽月夫人落空的左侧,“谁敢上前,就先尝尝我火莲箭的厉害!”
孟青见是她,怒斥道:“又是你这不知好歹的死丫头!你找济州妖师做甚?我与你无怨无仇,为何频频来此作对?”
他的此番话无异于承认了自己就是云柳二人苦寻已久的济州妖师。“好哇,你终于肯承认自己就是济州妖师了!何怨何仇?若无你的助纣为虐,又怎会有当年的仇皇殿?我爹又怎会滋长复仇之心而成为武林罪人?我又岂会家破人亡?”仇心柳心中怒火熊熊,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她口中每问出一句,脚下就逼近一步。
孟青狼目微眯,总算从她激动的言辞中听出了点门道,“原来,你是江玉郎的女儿?”
突然身后一片恶寒,孟青回头只见一大股气浪蒸腾滚滚涌来,江云与风千然缠斗的身影由远及近,看得出来江云并无心恋战,凌厉的目光不时扫向祭坛之上,脚下亦是步步靠近。他此刻只想快点摆脱风千然的羁绊,手中长剑频现杀招,并不因为对方赤手空拳而有所保留。
此刻祭坛上,仇心柳已对上孟青,火莲箭的辉光将整个绿林照得如日当空,而孟青又岂会束手就擒坐以待毙?那看起来重若千斤的蟒杖凌空一扫,只听无数“嘶嘶”之声凭空冒出,一团团乌黑的肉球若雨点般漱漱而下,等仇心柳他们下意识地侧身躲开再仔细一看地上之物,顿时头皮发麻,原来这团团之物落地展开竟是一条条吐信的毒蛇,眨眼间,只见遍地蠕动的皆是乌黑暗花赤朱等色彩各异的剧毒之蛇!
“可恶!老怪物又使这种歹毒伎俩。”仇心柳强压下心底的恶心,火莲箭一枝接一支地向蛇群射出,火光所及之处,蛇尸肆布,还夹杂着毒液焦灼的阵阵恶臭。除了毒蛇,还有虎视眈眈的蛊师们,“小心!”若湖纤指一动,淡蓝波光从指尖流出,冰心诀在他们周身设下重重防御,只听得“噼里啪啦”爆裂声,结界之上已是火花飞溅。蛊师们见投出爆裂蛊无果,马上又再接再厉,笛声穿耳,只听得林间片叶沙沙作响,仿佛随时就有虫鸟猛兽穿林冲出。结界之内,仇心柳和江瑕若湖三人背对而立围成一个坚固的圈子,将揽月夫人守护其中。他们警惕地注意着四周密林屏障的一切风吹草动,黄裳长弓、红衣狂刀、朱裙轻剑,在这剑拔弩张的绿林之中蓄势待发!
一道迅影快如闪电,剑影明灭中,笛声忽止,林间异动亦无声无息。两截断笛静静地置于青石板上,奏曲的蛊师甚至还保持着吹笛的姿势,恍惚的神色甚至来不及挤出一点惊恐。
转瞬之间,另一道黑影形影不离尾随而至!
江云长剑一指,准确不误地向来者的脖颈刺去,却生生停在毫厘之外,他的目光停在幻阴剑下的两根指头上——以血肉之躯接下他的剑的,今生还是头一遭教他遇上。虽然那两指之间已是鲜血淋漓,可其间的劲力亦同时让剑势难以更进一分。
江云剑眉拢起,不知道这风千然究竟是在练何种速成心法,每次的过招都比之前一回进步迅猛,眼下自己虽不至于被他牵制,但若要摆脱其阻扰却也不是一时半刻之事。
“我只是要杀孟青,并不想插手其他事。”江云意思很直白,我杀我的人,你成你的业,井水不犯河水,各取所需,各自为安。
风千然眉眼一动,语带双关,“只可惜,你不想插手这些事,我却也不愿放手这个人。”
这个人,孟青?仇心柳?
如此挑衅,无异于一把重锤,凿出了冰山之下的滚滚岩浆。江云眼中杀意更加骇人,“那就各凭本事!”
顶尖的宝剑,只有在顶尖的剑术之下才能挥洒出极致的剑意。若是这样的剑,这样的剑术再掌握在一个顶尖的高手手中,那恐怕只有“天下无双”这四个字能衬得上了。
幻阴,正是这样的宝剑;天外飞仙,正是这样的剑术;江云,也正是这样的高手。这三者缺一不可,成就了剑道神话上的一座绝代高峰。此刻,剑在江云的手中,若极地之光,高寒难拒。坚定了杀意,剑气更是不容置疑的决绝。
风千然纵是难缠,几招之内却也是毫无悬念地被越过,目光能及之时,已见得氲着冰寒的剑气所向披靡,所经之处无不是刺骨凝血,停吐滞纳。千千万万的剑影锐不可当,若山洪海啸般卷着层层杀气向祭坛飞去。
如此阵势,任孟青再怎么狠辣老练也已是招架不住,眼看着万重剑影扑至跟前,他纵是有心想跑,也被咄咄逼人的剑气给压得挪不动腿。生死之际,他本能地挥动着手中的蟒杖。仇心柳冷哼一声,举着流行追月弓上前一格,那沉甸甸的长杖竟就那样被轻而易举地甩出了半丈之远 。实不是仇心柳的功力已经高到能轻易压制住这堂堂一代蛊王,而是在江云那种骇人的剑势之下,任谁早已是惊去了半条命,吓软了一双腿,此刻再随那寒弓一扫,孟青如山一样魁梧的身躯竟也一个倾斜,单腿屈膝跪下。“云哥哥,把他留给我!”仇心柳的一声娇音,铮铮剑声戛然而止,剑影一晃,万千刚劲化在江云手中长剑之上,明晃晃的剑体因剑势的中停而在主人手里剧烈地震动着。
江云来到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孟青,手中之剑早已冷冰冰地架在其颈上,截住了他企图向后退去的动作。
江云手中虽无进一步行动,可是他身上的杀气太过浓烈 ,根本让人不敢直视。孟青只得看向仇心柳,却见她也是怒火高燃,手中不知何时已握着箭枝,此刻正在他的身上左右比划着,“哼,给你一剑也未免太便宜了你,今日本小姐要你尝尝这十几年自己亲手酿的恶果!”
孟青抖索着厚唇,“我不过传授了一些蛊术给你爹,是他一心复仇才自取灭亡,为何要全赖到本座头上?”
“呸!”仇心柳听得此言,心中更气,上前一脚踢倒孟青,怒道:“若不是你炼得钻心虫,我爹也不会以此威胁我娘逆天而行,而我更无需受那多年钻心之苦!”
江云冷冷道:“心柳,不要和他废话,杀了他一了百了 !”他收了剑握着剑柄塞进仇心柳手中。
孟青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是奔着钻心虫来的!
眼看仇心柳高举着长剑正对着他的头颅就要落下,孟青出于本能惊叫着求饶,“别杀我!”口不择言间,甚至道出了一句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向第二个人吐露的秘密 !
“我不是钻心虫的主人!”
幻阴剑停滞在半空,仇心柳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很快她就恢复如常,“哼!想不到堂堂一代蛊王竟然贪生怕死到这等地步,为了保命,竟连自己苦心养出的宝贝都不敢承认了!“她狠狠地一剑刺向孟青的胸膛,却偏偏避开要害,只是要让他留着一口气听她把话说完。“是不是来日若是有人因为噬魂来找你寻仇时,你也要说这虫子根本不是你养的啊!”
孟青闷哼一声,捂着冒血的伤口匍匐在地,惊恐之下早已顾不上疼痛,只争取着一切时机为自己辩白:“真的不是我,当日我是为了让自己在族里立威,才撒下这弥天大谎!不信你问揽月,当年,以我的资质,根本炼不出这样的蛊的!”他疯了一般向揽月夫人爬去,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紧紧地拉住了这位与自己结发了十余载女子的裙边。
揽月夫人却是一脸茫然,显然对他的话也是颇有疑问。她冷笑一声,嫌恶地抽出裙角,“当年你在炼化此蛊时 ,可是事无巨细地与我道尽。若不是如此,我那时岂会出面为你作证。如今,你却说这蛊不是你炼制的?孟青啊孟青!为了保命,你还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仿佛想起什么般,她猛地俯下身来,凑到孟青跟前,手中丝线已绕上他的脖颈,“不是你?难道是凝哥么?若说资质,凝哥确实比你更有机会炼出此蛊,可是他不正是被你这蛊给 害死的么!你到这时候还想着倒打一耙,陷害他! ”仇恨的丝线在孟青的颈上越收越紧,缤纷瑰丽的色彩在渐渐渗出的血水浸润下竟散发出一阵阵撩人的香气来,额上青筋愈加分明,更嗅到那香气后,眼珠诡异地凸起,血丝密布的眼白中尽是无穷无尽的恐惧之色。
“真……的……不,不是……我……”孟青的声音已经沙哑得辨不出原有的音色,只气若游丝地拼凑着那几个重复的字眼。
仇心柳突然慌了起来,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江云。
因为他们心中已经有点信了孟青的话。
以目前的情形,孟青无论承认不承认自己是钻心虫的主人,他都难逃一死。就算他们不杀他,揽月夫人也不会放过他,而看清他真面目以后的蛊族族人更不会让这个欺世盗名祸害族人的叛徒得以善终。
济州妖师,总算是让他们给找着了。
可是,钻心虫的主人,却依旧渺茫无踪。
江云承接住仇心柳那样无助的眼神,他心中何尝不是从未有过的失落与无力。本以为今日之后,过往恩仇将烟消云散,怎想世事难料,他们苦苦追踪至此,竟是镜花水月一场虚幻。
“不是你,那到底是谁!”江云俯身蹲下,一把揪住孟青的领口,狠狠地低喝道:“是谁!”这是第一次,他连声音都染着这般让人战栗的狠戾。刚劲的指节已经扣上孟青的脖子,显示着心底无从宣泄的急躁与慌乱。
“是……”孟青的脸色一阵青白,喉头吃力地寻找着吐纳的出口,却因为颈上的双重阻力而吐不出一丝半点的气息。
“是我。”一声温雅在后方人群中淡淡响起,熟悉的音色让江云瞬间松开了手,他木然地回头看向出声之人。身旁的仇心柳亦是一脸惊诧望着来者,一双唇瓣张了又合,动了又动,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我,钻心虫的主人,就是我。”
“是我,钻心虫的主人,正是我。”
楚翘一袭白衣,扶着年老的族长在人群中缓缓走出,一步一步地踏上祭坛的青石板。白净的面庞不见了惯有的微笑,苍白的唇紧紧抿着,澄净的目光中是一片解脱的释然。他走到仇心柳和江云跟前,一字一字道:“我就是你们一直要找的人。”
“怎么可能……不,不会是你……”仇心柳呐呐自言,她根本无法相信楚翘的话。幻云城中的出手相救,桃花谷里慷慨赠药,共赴武陵仗义涉险,这样一个待她恩重如山的人如何会是令她生不如死命悬一线的罪魁祸首呢?“我不信,一定是你和孟青相识一场,不忍心看我们取他性命,才替他担了这名。楚大哥,我知道你心肠好,可是帮朋友也要有个限度,切不可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江云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切。
楚翘苦笑:“我本也不愿意再提当年,可事到如今,也由不得我。这本就是我亲手造下的业障,理应也有我承担的一份。”
“楚翘,你说的是,钻心虫为你所炼?”揽月夫人松了手中的丝线,缓缓站起,疑惑地看着楚翘。她才说了一句,又摇了摇头,显然也同样对这件事感到难以接受。忽然她勾唇冷笑,厉声道:“我当日只道你和凝哥是知己,却不想你和孟青也是惺惺相惜。今日竟扭曲事实真相来为他掩盖罪行。好你个楚翘,我真是看错你了!”
“夫人,何出此言?”楚翘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你不信这蛊是我炼的?”
揽月夫人重重地哼了一声,“钻心虫是什么蛊?自我先人在五十二年前成功炼化一只后,就再无成品。我族中数百蛊师,十余长老,这些人穷尽一生都未必能炼出一只。而你,当年不过一个年少轻狂的外来小子,纵然是医仙后人天资过人又如何?你如何能在短短数月之内就参透钻心虫的机妙?你今日如此诳言,也未免太不把我们蛊苗一族放在眼里了!”
楚翘无言以对,只默默地扶着老族长送至揽月夫人身边,“楚翘,但愿你能明白今日形势,我不知你与孟青之间有何种干系,我只知你与凝哥也曾是莫逆之交,你怎可就如此胡言乱语?要知道,若你是钻心虫的主人,那凝哥就是死于你之手!还有仇姑娘,她的体内的钻心虫是孟青赠予江玉郎的,那不也正是出自你之手?不说凝哥,单是仇姑娘,她对你而言,难道还要我这一个旁人道破么?你今日担下这罪名,这后果,你当真能承受么!”揽月夫人句句相迫,字字见彰,将利害关系和他道个明白,甚至一些她本无意插手的事也一针见血地挑明来提,因为她不愿也根本就不相信楚翘会是那个制出他们镇族之蛊的人。
楚翘放开族长,后退几步,这才慢慢地开了口:“正因如此,楚某就更不能袖手旁观。不管你们信与不信,钻心虫确实为我所炼。”
“十二年前,我暂别师门四海历练,经过这武陵苗地有幸结识了唐凝大哥,一为他至情至性的气度所折服,二为唐门毒术精妙所吸引,再有对苗家蛊术的猎奇之心,我就随着唐大哥在此地逗留上了数月光景。”
“那时,夫人你还是揽月小姐。往日种种,想必夫人亦是历历在目。”
揽月夫人眼眶微润,她如何能不记得当年?
那可是她这辈子最是刻骨铭心的一段岁月啊。
那一年,她随族人到中原一游,在蜀中与当时还是唐门少主的唐凝一见钟情。无奈却因蛊术阴邪,唐门纵然用毒,却也不甚待见如此异族奇术。揽月也自然为唐家人所不容。而唐凝为了心爱之人,竟甘愿与家门决裂,抛下唐门继承人的华丽光环,毅然决然地跟着揽月回了武陵。
唐凝,这个用毒如神的中原才俊,他的出现无疑为封闭多年的苗家注入了一股新鲜力量。揽月是族长爱女,她看中的夫婿,自然也无人敢有微辞。因此,即使是排外的苗族,也渐渐接受了唐凝。
“当年,我与唐大哥志趣相投,相见恨晚,研医探毒自不在话下。我二人更是对苗地秘蛊好奇不已,而那时,又有孟青这样一个年纪相仿的青年蛊师与我们交好,他时常提及的钻心虫自然引起了我和唐大哥的猎奇之心。”
孟青颈上少了钳制,此刻才缓过劲来,无力地睁开眼,抬头见着楚翘已站在面前,兴许是早已想过有这么一天,他虽是意外,却不见有太多惊讶。
此刻众人的注意力都被楚翘带去,无人理会奄奄一息的孟青。他中了毒,嘴唇已经乌黑得像一块燃着火星的焦炭,每喘一口气,口鼻之中都会带出些许血花。他忍着剧痛爬向蚩尤神像,费力地背靠着神像坐正来,这才嗡嗡地出声,“他没有撒谎,那虫子,确实是我从他手中夺来的。那年……是我……是我设计了他。”
孟青虽无唐、楚二人的天赋,却胜在有心。多年的勤恳钻研,让孟青在族里的年轻一代蛊师中也算是个佼佼者。可自从唐凝的出现,不过短短数月,其在蛊术上的造诣就已快要赶上苦练多年的他。后来又来了一个楚翘,更是七窍玲珑,在蛊术上的悟性简直让他惊为天人。他本对这二人是钦佩多于嫉妒,直至楚翘在两个月后居然炼出了他们奉为神物的钻心虫,他的心里这才一下失衡了起来。他心里明白,此蛊一出,必然会在族里引起巨大反响。而楚翘不过以猎奇之心都能炼出他视为终极标杆的蛊中之王,这让他情何以堪?来日他又何以在族中立足?
嫉妒与贪欲就像一条毒蛇在孟青的心里滋生出来,一点一点地吞噬着本有的良知。等到道德与情义都消散殆尽,便是他出手之时。
揽月夫人盯着孟青看了片刻,她突然明白了什么,“那时,你时常与我提及炼制的进展,就已在处心积虑让我误以为是你在潜心炼蛊,好在日后你夺蛊之时为你作证?”
孟青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旁围观的族人,有了片刻的迟疑,不过终究还是横了心点了点头,而后就垂首不言。
楚翘道:“孟青趁我不备拿走了那两只钻心虫,并在试蛊大会上将之示众,说成是他亲手所制。唐大哥为我不平,挺身指正。结果却因此被反口成我俩诬陷忠良,祸乱苗家。当日我们成为众矢之的,被群起而攻。危难关头若不是唐大哥拼死反抗,恐怕此刻我也无法安然站在此地。”
揽月夫人一下怔在原地,此时已由不得她信或是不信,真相早就呼之欲出——不,应该说真相早已由这二人之口娓娓道出,只是她一直不愿去接受而已。
“也就是说,凝哥的死,最终还是因为你……”揽月夫人眼中含泪,对着楚翘喃喃自语,“楚翘啊楚翘,你让我如何说你呢?你一个外人,什么不好沾惹,却偏要来碰我们的神物。为了护你一命,害得凝哥再也无法踏足苗地,我与他生生分别了十二年!他的死,虽说是孟青所为,但终究是死在你的蛊之下。你……”她抬起手来,指向楚翘,眉间纠结的纹路已道尽心中千丝万缕的爱恨。突然地脚下一颤,整个人险些瘫倒,幸亏有若湖在一旁及时扶住。“夫人,逝者已矣,楚大哥虽炼此虫蛊,却从未有害人之心,若不是被人横加陷害,也断不会有今日种种不幸。”若湖的话像一盆温水,浇熄了揽月夫人心中愤怒的火焰,也温和地浸润着她几近冰冷的心。是啊,真正要恨的,是那个赶尽杀绝的人,她又如何能将所有的错都归咎给楚翘呢?
“哎……”揽月夫人认命地低叹一声,“凝哥与你情同手足,就是他还活着的时候知道中的是你的钻心虫,冤有头债有主,他应该也不会迁怒于你。”
“罢了,罢了。”她无奈地闭上眼睛,眉间的悲伤隐隐流淌着,“我就是想恨你,只怕凝哥也是不允的。罢了,罢了吧……”
“云哥哥!”这时只听仇心柳一声惊呼,就见她死死抱住江云的右手不放。江云长剑一抖,直指楚翘,三尺青锋寒光凛冽,闪耀着滚滚杀气以及——怒气,“为何竟是你?这一路的仗义相助,是让我该谢你,还是——杀你。” 劲腕一转,明晃晃的剑刃已贴上楚翘的脖子。最后一个“你”字,说得尤为咬牙切齿。这是江云第一次,对仇心柳以外的人这般怒形于色。天性冷漠的他,对待仇敌,向来只有冷剑,从无多作言语。然而楚翘,他却是真心当做朋友来敬重的。楚翘对仇心柳多番出手相助,他也是由衷的感激。如今,真相大白之际,竟是这样的令人难堪,他手中的剑又该何去何从?
剑,何去何从?
此时此刻,这似乎是天地间最无解的一道谜题。江云望着眼前之人,紧握的剑柄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蒸腾出薄薄的气浪,只要往前轻轻一送,他与仇心柳的半生波折就可以有个彻底的完结。
可是,完结,就圆满了吗?
如果面前站的是孟青或是其他不甚紧要的人,那或许是。
可哪有这样多的如果?要知道,人生中永远不缺的只有那一个又一个让人为难的意外罢了。
江云僵持着举剑的动作,任仇心柳如何拖拉,依旧稳如泰山,屹然不动。他像一尊坚硬的冰雕,冷冷地盯着楚翘,只问着此刻最想知道答案的一句话:“为何要隐瞒?”
楚翘苦笑道:“钻心虫非我独创,我最初见心柳病症,只能断出是何种蛊毒,却无从得知其主谁人。心柳之蛊源自其父,我并不知孟青与与之渊源往来。若说隐瞒,那只能从揽月夫人处得知孟青就是你们要找之人说起。”
“然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楚某难辞其咎。我原本亦有打算倾尽毕生所学与所有来研制解蛊之法,若是无果,我定当自裁谢罪,断不让心柳再遭半点苦楚。”不知从何时起,楚翘口中的仇心柳已从“仇姑娘”变为了“心柳”,这其间的不同兴许他自己是尚未察觉,其他人听了也许也并无异样,可听进江云的耳里,却是字字分明。一个猜想不合时宜地闪过脑际,冷然的目光扫过楚翘视死如归的苍白面庞,最后落在右手畔仇心柳害怕又悲切的泪眸中。
一丝不确定的异样之感涌上江云那颗向来平稳自信的心。紧绷的右手微微一颤,锋利的剑刃与肌肤的贴合之处已渗出几滴鲜血,在澄亮如镜的剑身滚出几道泛红的湿痕。
江云闭上眼,脑海中闪过与楚翘从相识到现在的幕幕交集。幻云城中一见如故,药王庄的义不容辞,桃花谷中鼎力相助,在这些时日的相处中,他又如何不明白楚翘的为人。若是有心推卸逃避,那在一开始就大可袖手旁观,或是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就该一走了之,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留在这里等着真相大白呢?
可是楚翘并没有这样做,也许真如其所说的那般,他已早做了打算。
若是到最后还是无路可走,那最差的结果,无非就是一命换一命。
一命换一命。
用楚翘一命,换仇心柳的重获新生。
“哈哈哈哈哈,我本以为清理门户的戏码已是足够精彩,没想到一路看下来,结局竟是比我预期的还要精彩呐。”一串轻狂笑语打破了僵局,江云抬眸望去,风千然正缓步靠近,兴味十足地含笑盯着他,扬了扬手中的药方,口气里是说不尽的幸灾乐祸,“这一剑你若是下不了手也无妨。我这里还有药方,只不过,这一回可就不止杀一个糟老头这样简单了。”
江云未动,亦无言。
仇心柳心中五味杂陈,还在楚翘就是蛊主的这一事上无法回神,此刻对着风千然这般挑衅全然无感。
“闭嘴!”江瑕可咽不下这口气,江家的人岂可任人摆布?噬日狂刀大力一扫,半空中幻出一波金灿灿的刃芒向风千然猛烈迫去。
见此阵势,风千然也只悠悠一笑,满眼皆是势在必得,“只怕此时该闭嘴的是你,不是我。”
他话音方落,忽闻绿林密盖沙沙大响,头顶之上仿若千军呼啸,万马狂奔。突然,无数光点从顶上漏出,像无数把插进密帐的锥头,狠狠地划拉出许多缺口。霎时间,残枝落叶漫天飞舞,数十名手持火把的黑衣人从缺口处飞身落下。黑衣人一落地,手中的火把就熄灭化为利刃,不由分说地向周身的人群展开残忍的攻袭。这些杀手犹如天外来客,来势之凶猛皆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杀戮在此刻才真正开场。
江云冷目一沉,手中利剑已从楚翘的颈上移开,毫不犹豫地挥向右侧举刀而来的杀手。手起剑落,两三招内他已解决了包抄上来的三个人。隔着混战的人们,他远远见着在这一片血雨腥风中邪气大盛的风千然,此刻正似笑非笑地,带着一种欣赏的玩味看着眼前这一场惨声四起的屠杀。
江云足下一提,抖擞着长剑径直朝风千然呼啸而去。无论他的剑最终落在谁的颈上,此刻都得先刺穿风千然的喉咙!
江瑕舞着手中的蚀日,锐芒闪耀,气贯长虹,只见刀锋所及之处重重红光,木石皆碎,一下便横扫了周身的数名黑衣人。
方才眼看这黑衣人落地不过数十名,可真的交起手来,似乎又是倾巢之蚁数之不尽,就像是杀不完般,而且这些黑衣人亦十分难缠,所使杀招大起大落,不管不顾,只管眼前目标,全然没有后顾之虑。而手中武器虽不尽相同,却皆为阴损的杀器,一不留神就得遭其致命一击。江瑕一边护着老族长等人,一边环顾四周,发现蛊苗的蛊师们根本无从招架如此凶猛的刺杀,虽然他们个个都是运蛊高手,可是面对这样一批简单粗暴的死士级别的杀手,他们根本就来不及去放蛊,也根本没有那个意义!再看仇心柳与若湖皆已微露疲态,如此对抗下去不是办法,他一时也想不出对策,心中一急,便朝江云喊去:“云哥!人太多了,莫恋战!”
江云杀意决绝,此刻哪里停得住手,一招一式皆是前所未有的强势凶猛。三尺青锋锐鸣清啸,九爪金龙绕剑飞出,只听龙吟声声,震聋发聩,化作剑气劈山镇海,所及之处尽是深不见底的醒目剑痕。此等剑招,已是集天下剑道之大成,纵是风千然这般手段极致之人亦是有些许招架不住,脚下仓惶,一时只顾着闪避,空有满腹奇谋诡计使不出手。
风千然正险险地避开一剑,回头见着方才所在之处已是土崩石碎,心底明白这次江云这次是铁了心要杀他。江湖中谁人不知剑邪传人的剑法无双,又谁人不知幻阴剑下从无活口?可就是如此生死关头,他风千然偏偏就害怕不起,眉间虽是微皱,嘴角却是不应景地给出一个冷笑,随手抓过一个杀手朝迎面劈来的剑式扔去,身形飞快一移,借着肉盾下的空隙闪身而过。
清脆的哨音从屈起的食指与唇瓣之间传出,风千然才一落定,非但不闪不躲,居然还带着一抹勾魂的邪笑回头迎向穷追不舍的迅猛剑势。
他那笑,若让旁人来乍一看,还道是笑看生死的超然。可仔细再看,那微微翘起的眼角又分明闪着一丝洋洋自得的恶魔之光!
江云聚气于刃,蓬勃的杀气遍染全身,连发丝袍脚都抖擞着劲力。
幻阴的剑气借着更显霸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与雷霆万钧的猛烈,誓要将其一生的决绝与杀意推聚于此刻的剑端,
可是这样怒碎天威的一剑,竟然就在紧要关头骤然停住 ,江云结着寒霜的眉宇之间史无前例地紧紧揪起,与风千然咧开的嘴角形成一种分外刺目的对比。
风千然身后不知何时已多两个身影,黑衣杀手正面无表情挟持着一个奋力挣扎的男童,那童子抬头见着江云,犹如见着救星般,失声喊出:“师父,救我!”
“山儿!”揽月夫人一声惊心嘶喊,人已脱离若湖的结界朝这边奔来,她如同疯了一般就要扑上前来,亏得一路追来的仇心柳及时拉住,这才免遭一旁伺机而动的杀手的暗算。
“你想怎样!”江云冷冷地问,手中却未再进分毫,眼见着风千然屈起的五指成爪扣上唐见山的脖子,他明白以风千然狠心手辣的行事,这一下动下狠手也是不无可能。此刻就是不知到底是自己的剑快,还是风千然的手快。
风千然大笑几声,腾出一只手来拨开顶至鼻尖的剑端, “我早说过,到最后,你只会是来求我!”狂蛰的魅眸灼灼地扫向揽月夫人身后的那道明黄倩影,“我想怎样 ,就看你们是要留谁了。”
他说得开门见山,在场之人又岂会不明白他所指为何?江云的怒火顿时喷薄而出,一下挡在仇心柳身前,“你休想打心柳的主意!若要找死,我成全你!”
风千然眉眼一动,好像在听笑话。“你拿什么成全我?用这把你即将要为我卖命的剑吗?”他指了指楚翘,笑看江云,“这个人才是你要杀的对象。你既下不了手,那我手里掌握的可就是心柳唯一的续命良方呐。你今日若是杀了我,只怕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知道这方子的人了。”
“风千然,我不会让你再利用云哥哥!你再咄咄相逼,大不了我即刻死去,到时云哥哥还可以痛痛快快地杀了你为我报仇!”仇心柳这话说罢,突然地双手拖过江云的右腕就要往自己颈间带,细瓷白玉般的脖子紧挨着锋刃就要给这苦楚颠簸的一生来一个彻底的了结。她真的感觉到累了,被一个虫子百般折磨,弄得疲惫不堪,还得累及最重视的好友知己,让最爱的人为她一再地受人摆布愚弄。她仇心柳,向来敢爱敢恨,让她如此活着,倒不如死得干脆痛快!
江云岂会看着她寻死?飞快地甩开腕上的牵制,眼看仇心柳铁了心地扑向利刃,避无可避之际,他竟生生握住剑刃,用自己厚重温暖的手掌当做剑鞘,替仇心柳隔开了挡不掉的伤害。
“云哥哥!”仇心柳一声惊叫,扑上来捧住江云已经血肉模糊的左掌,一个剑客的手何其重要!伤了手,无异于将自己的半条命送与对手。“你为何这样傻,我不值得,不值得呀!” 她哭着撕下自己的裙边,为江云掌上的伤口缠上层层布条止血,她的手上、衣上也染上点点猩红,和着她滚落的泪水一道晕散出苦涩晦暗的红来。
江云见她如此,亦是心痛,一把将她揽在怀中,哑声安慰道:“只要你在,便是值得。”
风千然脸上的笑有那么一瞬是僵硬的,不过顷刻便恢复如常,“好一出情深意重,真是羡煞旁人!”不怀好意的眸光转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楚翘,却见其清俊面容之上除了淡然竟再无其他神色。
风千然嘴角勾起几许嘲讽。无动于衷,更能说明其心有所动。什么泰然自若,不过是强装出来的自欺欺人罢了!
不过此刻风千然的重点并非楚翘,因此他也未予其过多关注,漾着邪气的眸光再次辗转到仇心柳与江云这边,他没有太大兴趣看这二人同生共死,看着仇心柳盖在江云伤掌上的小手,只觉得分外刺眼,再见她的眼角还淌着为江云流下的泪珠更是由心底滋生出一股无名燥火,狠狠地烧着五脏六腑,滚烫得他几乎连面上的笑都挂不住,只在嘴边僵出一条向上的弧线。
“坏蛋!你放开我!放开我!”他手中的唐见山仍不遗余力地挣扎着,可惜这点力气在风千然这简直就是隔靴搔痒,毫无用处。更因为挣扎的动作使得咽喉处的钳制愈加收紧。
眼看风千然的指尖都要嵌进唐见山倔强又脆弱的皮肉里,揽月夫人只觉得这手几乎是掐在自己的心头,每用力一下,深入一分,都让她撕心裂肺地痛着。她恨不得此刻受制的人是自己,哪怕让她去死,她也要换得儿子的安然无恙。“你若要人质,就换我来。我是族长之女,用我为人质,比山儿有用多了。”情急之下,她反而镇定起来,昂首缓缓向风千然走去,语调平稳地分析着利弊,精致繁复的银冠随着步伐的行进,流苏摇摆,银铃悦耳,在跳跃的火光之中反射出圣洁的光晕。为母则刚,即是如此,这让人心生敬畏的气场,竟然让周身数名欲上前的黑衣杀手有了半刻犹豫,让及时赶上来的几名蛊师趁了时机将其击毙。
“夫人所言甚是。”风千然眸中闪映着火光,邪气不减,“不过在我看来,你和你的宝贝儿子的命并无差别。若要他活命,你可得问问你身边这位仇大小姐愿不愿意了。”
揽月夫人愣住了,她并不了解风千然与云柳二人之间的恩怨瓜葛,因此对他这一说法始料未及。仇心柳本一心在江云的伤口上,忽闻风千然这番条件,心中顿时怒火万丈。言下之意,就是要拿她做为交换条件以保全唐见山了。她从未见过如此卑鄙无耻之人,若说她爹江玉郎的心狠手辣,那也是为了报仇以及野心。可风千然他为的是什么?她与江云从未阻碍过幽冥殿的那些勾当,可他为何就偏偏咬着他们不放呢!
“风千然,你无耻!”仇心柳抬起头来,恨恨地盯着风千然,虽然愤怒,却不知如何应对,只得骂上几句以泄心头之恨。“我仇心柳这一生,做过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多管闲事救了你这个卑鄙小人!”
“我本来就不是君子。再说——”风千然敛起笑,无懈可击的面孔就像庙堂上的神像,俊美非凡,阴沉森冷。“在你眼中,我是君子或是小人又有什么分别?既然如此,与其做一个成人之美的伪君子,我不若坦荡做个自在小人。”
“不管你是君子还是小人,我都会让你变成死人。”江云将仇心柳推至一旁,剑指前方,幻阴剑闪着寒光,凌厉无双,在月色与火光之下森森地散发杀气。
“死在幻阴剑下,倒也不算丢人。”风千然忽然冷笑道:“不过若是我死了,绿林外的幽冥使者万一悲恸过度,一个不小心就点了这个林子。到时候,只怕在场之人就都得为我陪葬。只想想那景象,黄泉路上浩荡随行,我风千然是何等风光呐!”
楚翘突然觉得有一滴什么落在脸上,伸手一摸只觉得指尖湿滑,细细嗅来竟是一股刺鼻之味。“是火油!”温润的音色不复平和,失声喊出让所有人俱是一颤的三个字来。大伙这时候才察觉出,在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中早不知何时已参入了愈加浓重的火油味。
仇心柳等人忙抬头四处观望,绿林巨顶在方才那一阵突袭中已破败不堪,几个大缺口处漏进湛湛月光,清楚地映出高高的枝叶桠干之间那油晶晶的片片缕缕正无声向下蔓延,有的地方甚至凝成珠状若雨滴般簌簌落下。
“以一人换得满场太平,还是用满场性命为一人陪葬,孰重孰轻,想来各位心中已有权衡。”嚣张轻狂的言语伴着唐见山越来越微弱的呼痛声在一片肃杀之中显得分外刺耳 ,揽月夫人几近崩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求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儿子!你要杀就杀我吧!你们要噬魂要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放了我的儿子!”
如此凄厉的哭嚎,让她原本就沙哑的嗓音更显破败,每一字皆泣着血,含着痛,一颗心都要碎成千万瓣从口中呕出。
此情此景,只怕除了风千然,在场之人莫不为之感触与震撼,连奄奄一息的唐见山都止住了哭叫,强睁起无力的眼帘断断续续地朝揽月夫人开合着早已失了血色的唇:“娘……孩儿……不痛……不痛……”
仇心柳只觉得这些对话一句句地绞在自己的心头,此刻周遭满目横尸,杀戮却还无休无止。揽月夫人的苦苦哀求,多么像当年为保她一命而逆天行事的雩姬。
她明白风千然的话其实只对她一人说的,脑中虽乱哄哄一团凌乱,她还是咬着唇迫着自己冷静下来思量眼下形势。这绿林内只有四条甬道通向外界,若是起火,不说道窄人多难以穿行,只怕这甬道早已被火油浇灌断了去路。而顶高百尺,除了江云的御剑术,其余人都无法逃出生天。再者只怕这绿林外从上至下已被幽冥殿的势力所掌控,就算能有人侥幸逃出,筋疲力竭之际又能否在这些凶残杀手的魔爪下全身而退?
一切都是未知,而这个未知,注入了太多的冒险。
握弓的手心已被汗水沁得湿润,目光逐一扫过那一张张昔日熟悉的面孔,最终落定在江云那刚毅的背影之上。仇心柳咬咬牙,一个决定暗暗在心底发了芽,虽然明白这个决定对自己而言是意味着什么,可是,眼下除了这般已是别无他法。
若是悲剧注定重演,就让她来终结这样的轮回。
“哐当”一声,寒弓掷地清脆入耳,引得所有人侧目。江云猛地回头,顿时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他本能地伸手就要拉住仇心柳,却只见她奋力闪开,迈开腿就向风千然的方向奔去。
“心柳!”江云身影一移,没两三步便已赶上那抹疾行的身影,伸手搭上那乌发垂落的肩头,强硬将仇心柳掰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
可是,江云的动作却定住在了仇心柳转过来的那一刻。
因为,仇心柳的心窝之上,正紧紧地抵着一支箭,只要他多动上一分,那箭头就往她心口上贴紧一分。
“云哥哥,你再上前,我就马上死在这。”仇心柳的脸上写着少见的坚定,罩衣心口位置上的明黄轻纱早已教尖刃划破,只消再深入一分就要割入薄衣伤及肌理。
“心柳,莫做傻事。”
江云的话,仇心柳头一回这般置若罔闻。带着眷恋与不舍,紧紧握着手中的箭羽,一步步地后退着,最终狠心地转身,只留给他一个唏嘘的背影。
“风千然,你先叫你的人停手,我这就过去。”
仇心柳不急着向前,隔空朝风千然提出自己的第一个条件。风千然见她松口,倒也大方,一声令下,黑衣人个个停住手中兵刃,以防卫的姿态退回风千然身旁。
江云伸出的手最终缓缓落下,万年不变的冷木面容终于起了波澜,从未属于他的忧惧之色爬上眉间,将这一处平展揪出一道重重的死结。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是这样的没用,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万劫不复,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仇心柳果然依言走到了风千然的跟前,却在只差一个展臂的距离处停住脚步。“过来。”风千然露出满意之色,单手钳制住唐见山的咽喉,空出一只手向仇心柳伸出,理所当然地就要将其揽进怀中。
江云的剑握在手中随着主人翻腾的怒火嗡嗡作响,杀气瞬间冻结了一方土地。
仇心柳肩头一侧,巧妙地躲过。
风千然一揽落空,眉间顿起不悦,此非常时,他无心与之周旋,遂加重了声量:“过来!莫动他念。”
“你先放人。”仇心柳无惧他这番变脸,又提出了第二个条件。
风千然道:“你过来,我自然会放。我几时诓过你?”
仇心柳突然轻笑出声,眼底蔑意显而易见:“你是没诓过我,可算计的时候还少么?本小姐岂会再着你的道?你这么奸诈,谁知接下来又会有什么阴谋诡计。”
她这番冷嘲热讽如此不留情面,风千然却不见一丝怒色,反而大笑叫好:“真不愧仇大小姐,三言两语就把我说得无所遁形。既然你如此不放心我,那此次就从你一回。”薄唇一抿,向她抛出一个邪邪的笑涡,“反正,从此之后,便只会是你从我。”
“你!”面对如此露骨的挑衅,仇心柳是又怒又羞,俏容被恼得一片薄红,正欲发作,却见风千然右手一松,唐见山已是纸片人样滑落翻倒在地。
她正要上前搀扶,两个黑衣鬼面人已经快她一步拖起唐见山,向江云处抛去。
江云眼疾手快,飞身跃起稳稳接住已经昏厥的唐见山,一探鼻息发觉并无大碍,便将其交给颠踉上前的揽月夫人。揽月夫人抱着儿子如获至宝,望着江云痛哭流涕着感激不尽,“仇姑娘如此大义,我母子无以为报!江少侠,是我连累了你们!”
江云一言不发,转身冷冷地继续盯着风千然,握剑的手青筋尽浮,若不是幻阴剑是由奇材精炼制成,只怕早已在手中粉碎。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占据着江云的身和心,双拳紧紧收着,左掌上包缠的鹅黄轻纱隐隐地渗出殷红,不消片刻就已完全被血色浸染。
“云哥哥……”仇心柳回头见着江云此状,亦是锥心刺骨,可她这忧心的一句才从口中逸出,人已教风千然拉了过去,正欲反抗,两只手腕却齐齐被他单手捉住扣在身后,而颈上一紧,风千然的另一只手就如钢索般将她牢牢地往自己怀里箍去。
“风千然,我人都在你手里了,你还想怎样!” 仇心柳没忍住破口大骂,却见到江云隐忍在爆发边缘的怒容之后又骤然闭了嘴,她不能在此时点燃这岌岌可危的战火,若是她的激怒影响了他,那整个形势势必失控。
杀一个风千然,江云也许可以办得到。
可若是要冲出一个也许连出口也没有的绿林火海呢?
仇心柳不敢想,也不能想。
“没想怎样,只是瞧着这么多人觉得颇为碍眼。”风千然低头凑到她耳边,湿热的气息暧昧地染指着那如玉的肌肤,仇心柳只觉得一阵恶寒,强压下心底的厌恶,同时心惊于他此“碍眼”之说意欲何为,莫不是要过河拆桥杀人灭口?
她心底惊寒,面上却不流露半分,仍作一副怒容,忿忿道:“觉得碍眼就将他们都赶出去呗!如今这林子里任你呼风唤雨,要下个逐客令还有人敢赖着不走么?”
“哈哈哈哈!你向来如此看得起我!”风千然似乎将她这些反话全然当作褒奖一样,受用得很。
还真是厚脸皮!仇心柳腹里暗骂,但对他此反应倒是正中下怀,于是趁热打铁,佯装不屑,一声冷哼,“磨磨唧唧,这倒不像是你往日行事。”
“你以为我不知你在想什么?不过既是你希望的,我又岂会不给你这个面子?” 风千然嘴中是在回着仇心柳的话,字里句间满溢宠溺,然而目光却是精光湛湛地远远盯着江云等人,仿佛眉眼都在开怀大笑,极尽挑衅之能。
仇心柳差点没直接翻出一个白眼,暗暗道:若真如此,那现在就把我放了啊!
“各位都听到了,现在就给我退出这个林子,否则——”风千然手上臂力一震,猛地收紧了仇心柳颈部的钳制。
仇心柳猝不及防,只随着突增的力道狠狠地贴向风千然,背部与他的怀紧密贴合在一起,她却无暇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只觉得脖子快被掐断,喉间进出的气息越来越少,视线也越来越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虚浮飘忽起来……
看来,她还是高估了自己。风千然,他何曾对谁心软过?
就在仇心柳意识模糊之际,还隐隐约约地听到一声熟悉的怒吼:“住手!”
“若是心疼,就给我退出这个林子。”风千然俨然已是天不怕地不怕,他此刻手里握着可是江云唯一却也是致命的软肋,只要仇心柳在他手里,他让江云做什么不可以?
江瑕走到江云身旁,在他耳边低语道:“云哥,看他这样,只怕僵持下去对心柳不利,我们还是先退出林子,一来让众人离开险境,也少了一个后顾之忧。二来我看这家伙一时也不会太为难心柳,我们不若等出去了再从长计议。”
江瑕的分析句句在理,江云如何不懂?但他也不可能看着仇心柳落入虎口自己却抽身离开。可眼下形势进退两难,唯一的转机还真的只有撤离才是不二之选。
唐见山在揽月夫人怀中,经楚翘的一番治疗已苏醒过来,他挣扎地起身向江云蹒跚而去,“师父,不要管我们,你快去救仇姐姐……” 他还未走到江云跟前,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揽月夫人心疼地赶上前扶起他,“娘……我都是我害了师娘……都怪我……”唐见山含含糊糊地说着,揽月夫人紧紧抱住他,“山儿……娘的乖孩子……”
若湖亦上前,将揽月母子扶起,揽月夫人趁此间隙,只悄声问了一句:“姑娘的结界可否隔开一切?”若湖摇摇头,揽月夫人明了是何意,心下顿时苍凉一片。
“大家先撤离此地。”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江云不肯妥协之际,却听得他突然发了话。他既如此说,众人自然依言离开。此林共有四个出口,一个通向外界,两个连着蛊苗,还有一个则通往族长一家的居所。此时外界定是杀手包绕,而孟青与风千然狼狈为奸,他们的居所保不齐已被幽冥殿的势力占据。所以揽月夫人带着人群走进与蛊苗相连的出口,族长一家与蛊师长老们先行,几个年轻人随后保护。江云跟在人群的最末,当所有人的人离开绿林以后,江云转身就又要进入林子,忽闻里面一阵嘈杂,似起了激烈打斗,他顿感不祥,正欲冲入其中。谁知“呼”地一声巨响,从甬道深处骤然喷出滚烫的气浪。顷刻间,密丛间已被火光映得通红。火势既起得快,又生得猛,眨眼功夫,众人眼前的绿林甬道已经被熊熊大火所吞噬!火舌肆舞,张牙舞爪,逼得人们纷纷后退。
“心柳!”江云大吼一声,不由分说就要跳入火林,可由于密林早已火油浇灌的十足,让火势是异常地凶猛,莫说是人强行穿过,就是要一眼看去,也已分辨不出火海中何处是树何处是路!“云哥!” 江瑕紧紧地抱住江云,止住他的纵身一跃。“火太大了,你现在进入,无疑死路一条!你若去了,心柳的一片苦心就白费了!”江瑕眼角湿着泪,几乎是用尽全身的气力困住江云,几乎是用喊的,撕心裂肺地说着这些让人肝肠寸断的话。仇心柳亦是他的生死之交,此刻危情他又如何能不动容,只是事已至此,既然心柳已经凶多吉少,他首要做的则是要保住江云!
若湖望着冲天的火光,跪地嚎啕大哭!这火,毫无疑问是仇心柳放的!或是与风千然纠缠的时候碰落了火把,或是趁人不备夺了火把,而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其实早在林子里仇心柳自愿走向风千然时,想来就已经是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了。
江云的双眼都像染着血般,根本听不进任何的劝阻,他用力一挣,以没有人可以捕捉得到的极速身法跃至已经全面起火的绿林屏障处,幻阴狠狠劈向火海,可大火来势汹汹,根本无从破开一个缺口。他不容自己片刻犹豫,很快又变换着剑诀,幻阴在手中翻出层层剑浪,冰蓝波光漾着强大的内力向四周荡开,剑浪飞旋之中,一个涡口正若隐若现着。
江瑕一眼认出那剑阵正是江家以水相功力为辅的“舞月剑法”!江云想借助水性剑气冲进火海!
“云哥不要!”江瑕嘶声狂吼,紧跟其后,还想着阻下那道义无反顾的身影。双臂却一度落空,江云朝那剑气漩涡中纵身一跃,像流星划过夜空,就在所有人的面前消隐了身影。
“云哥!”江瑕此刻也顾不上其他,提着蚀日也要跟上,可那漩涡自江云身影一没入,就即刻淹没在火浪之中!
若湖这才回过神来,疯一般地拖住江瑕的身子,江瑕回头一见是她,顿是紧紧抱住,平日阳光俊朗的俏郎君此刻竟是涕泪纵流失声大哭。“若湖!若湖!”
俩人正抱头痛哭,只听得揽月夫人一声喝令:“蛊苗一族听命!不惜代价灭火,救人!”仇心柳也算是为了众人才深陷险境,如若不是她舍身,此刻困在火场里的就是他们的族人!苗家之人是排外,可不代表他们就是忘恩负义之辈!如揽月所言,他们定会不惜代价,拼力偿还仇心柳这份大义之恩。
数百名蛊师一哄而散,飞快向族里退去,不到片刻工夫,只见更多的苗人从不同的方向涌出,他们手中拿着各色工具,推来了一车车满满沙土,齐心协力向起火的林木扑倒。江瑕等人亦加入救火的队伍之中,众志成城,一边扑着火一边不断向林间行进。
终于,让他们冲过甬道进入早已是浓烟密布的祭坛之地,这里虽无着火点,可烟熏火烤下已是非人之境,若湖尽全力设出一个巨大的结界,将所有人包绕其中,这才让大家得以在此立足。“云哥!”“心柳!”“江少侠!”黑茫茫的烟海中,焦虑的呼唤声此起彼伏,一道清透蓝光从远处飞来,若湖见之大喜,心道定是云柳二人。她不顾自己内力所剩无几,硬是将结界放大,直至将那蓝光也融进界中。
那道光晕果然是江云的舞月剑法所散出的剑气,只起此刻已不若先前盛放,进入若湖的结界之时已然黯去。“云公子!可是找着了心柳?”
若湖隐约见着江云手中抱着一个人,想着定是仇心柳无疑。江云没吭声,又听得江瑕道:“找着就好,此地不宜久留!其他面的火势还很大,我们还是赶紧退出去!”
众人踩着遍地焦枯的断枝残木原路返回,等出了林子,无一不是被熏得灰头土脸,满身乌黑。一直默默无语的江云突然向前倾去,单膝跪倒在地,连手中抱着的人都差点抛出。方才那火如此浩大凶猛,就算是五散仙来,恐怕都难以全身而退,更不用说凡胎肉身能强行穿越救人。普天之下,也只有江云这样过人的胆量与身手才能活命而出,不过他也是耗尽了真气,身上脸上伤痕累累,着装也尽是残破。此时转危为安,一直提着的那口劲总算得以松懈,抱着怀中之人,缓缓地倒了下去。
“云哥!”江瑕赶紧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突然一声惊叫从身后传来,紧接着爆出若湖凄厉的哭声。
“心柳!”若湖飞奔至江云身前,哭喊着抱过他纵使昏厥还紧搂不放的身子,她的骤然悲恸惊醒了大家,这才注意到江云带出来的是怎样的仇心柳。
那景象让所有人都禁不住倒抽一口气,揽月更是一把捂住唐见山的眼,楚翘已经说不出话来,颤抖地抬步欲前,却一直伫立在原地,只见他的脸上赫然已是一片泪光。
谁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若湖手中抱着的躯体——不光面容尽毁,身体也是处处可见烈火灼烧的惨烈。只有几近焚毁的衣料幸存几处零星依稀还可辨出原有的璀璨明黄,烧糊成一团的发髻中紧紧揪着一只蒙尘的水玉簪,早已随着这副躯体的香消玉殒而一同消散尽了往日的晶莹与光彩 。
“心柳……心柳……”若湖的哭喊一声恸过一声,在这劫后余生的时刻显得格外地哀凄,与火场里爆燃崩裂的脆响一同落进了在场的每个人的心中。大家都记得先前那个神采飞扬胆魄过人的仇心柳,那个敢爱敢恨,既嚣张又美丽的仇心柳。此时此刻,他们是多么地希望她从未踏足过这片土地,从未走进这一个绿林祭坛,那也许,就不会有眼前的惨状,也就不会有现在这一出撕心裂肺的悲剧。
江瑕亦是悲痛欲绝,可就在这时,靠在他身前的江云却突然睁开了眼,目光落向正抱着仇心柳痛哭的若湖。几乎没有人可以听见的微弱声量缓缓而出,“她不是心柳。”
“你说什么?”江瑕以为自己没听清楚,正欲一问,却见他一下站了起来,一把抽下仇心柳乱发中的玉簪,小心翼翼地抹净烟尘,而后放入怀中,眸子中悲痛早已一扫而空,恢复了往常的冷静与淡漠,“她不是心柳。”
一句简简短短的复述,似乎又耗尽了方才那短暂休息换来的所有蓄劲,刚毅如山的高大身子终于再度倒下,带着他一辈子执求不悔的追求,彻彻底底地进入了一个渊长又深邃的黑甜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