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气球》森獴

2、鬼妈

　　那条铁路也曾繁忙过，它曾贯通城市，一路笔直地延伸到郊外。我的家在铁路的一边，而学校，在铁路的另一边，铁路不远处，盘旋着一个立交桥，如果和小虎一起坐送子车上学、放学，我们就走桥，不用经过铁路。
　　回忆起那时的事，就仿佛是一场电影，生动地记录在我脑海中的胶片上，一遍又一遍地回放在我成长的岁月里。
　　或许，那就是一场电影。一场因为我过于狂热地希望我能够身临其境，以至于将它与我所经历的灰暗的童年所混淆的电影。而因为这其中的超现实的成分，这件事也时常被人认作是“拍成电影应该不错”，或者评论我这个讲述者为“你应该去拍电影”。
　　没有人相信这件事……
　　就连小虎都不信。
　　除了老乔。

　　那是十多年前的一个冬天，小虎背着沉甸甸的书包，撅着屁股追赶着那辆因为我们班压了堂，就失信地先开走了的送子车。
　　“喂！大叔！等等我们啊！”我甚至还清晰地记得小虎穿着宝蓝色的羽绒服，漫天的飞雪中，他笨拙地挥舞着圆滚滚的小胳膊。
　　他穿得太厚了，就像一个球，也难怪跑不快，而我，因为身体的孱弱，跑了几步，就喘得要晕过去了一般。
　　“小虎，别跑了！走，坐公交车去吧！”我双手拄着膝盖，弯着腰喘着粗气。
　　送子车红色的尾灯消失在茫茫的雪雾里，我们望着它，就像两个丢盔卸甲的败兵。
　　去公交车站的路上，小虎冻得缩着脖子，原本圆圆的大脑袋因为戴了两层帽子显得更加硕大了，好似一个机器人。他注意到了我身上穿的深灰色棉服，捏了捏我袖子的厚度，“嘿，你真行，穿这么少你不冷啊？”
　　“不冷！”我逞强。尽管我的耳朵冻得生疼，风灌进我的脖子，还起了一层红色的小疙瘩。
　　公交车上悬挂着无线电视，讲述着刚刚发生的一场震惊全国的大地震，十岁的我不知道地震是什么，只是从老师的口述和电视的新闻中模糊地学会了一些逃生的知识，听说了一些抗震救灾的事迹。
　　昏暗的车厢里，铁制的扶手好冷，我冻得来回换手、往手上呵气，小虎看了直笑，“还说你不怕冷！”他摘下了他的一只棉手套，肉嘟嘟的小手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就像一个刚出锅的小馒头一样，还冒着热气。“喏，给你。”
　　我将手伸了进去，真暖和！“谢谢你。”
　　“……我们真的很难想象，这是一种多么伟大的母爱和力量，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妈妈牺牲了自己，而保护了孩子……”
　　无线电视里，两个主持人一边解说救灾现场的状况，一边谈论着母爱的话题，我是那么地专注，以至于连他们讲的每一个字都能清晰的记得，以至于周围的景物也有些失真了。
　　我的专注源于一个十岁的孩子对妈妈的渴望，无线电视的信号刺痛了我，让我可怜地意识到自己没有那种福分，拥有一个为我舍弃生命的妈妈……我的妈妈，甚至连我没有过冬的衣物都不知道。
　　我和小虎下了车，面前就是那条铁道，横穿铁道，再走上几步，有一栋很旧的居民楼，我的家就住在那儿。
　　突然警铃大作，安全栏放了下来。
　　“走！”小虎一把抓住我的手，我们就像两个潇洒的侠客，在安全栏放下和火车到来之间有足够的时间让我们钻过安全栏，越过铁道。
　　“多危险啊！知不知道？”一个女人的尖利的声音在安全亭的探照灯下格外的吓人。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她僵硬的手便狠狠地抓住了我的胳膊，“走！跟我回家！”
　　“你有病啊！”小虎大骂着，带着我转身一路狂奔。
　　慌乱中，我没看清她的脸，只是模糊地瞟了一眼，那是一张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凌乱的头发披散在脸上。惊得我一身的冷汗。
　　那是我第一次遇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