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第 15 章 ...
-
指导员紧张得差点连喘气都忘了该怎么喘,他怕拓永刚这一拳会给部队带来无数的麻烦,毕竟跟群众发生冲突这在部队里是不能想象的事情,人群似乎已经开始在骚动了——
“国家用税收养着军队这一点没有错,但我敢肯定,你交的那点税连买卷卫生纸都不够!在我们拼命从废墟里救人的时候你在干什么?躲在安置点里等着人家送水送饭!被埋在废墟底下的是你的父老乡亲,你有没有想过哪怕去帮忙搬过哪怕一块砖?!你说当兵的不帮你挖麻将是对不起你,你又对得起你的父老乡亲吗!你又帮过他们什么?!别人尸骨未寒,你惦记着打麻将!王八蛋!你TMD有种自己挖!我的兵不伺候!你再敢把我的兵当牲口使唤试试看!”
那男人捂着被打后已经开始肿起来的脸,用眼神示意跟他一起来的那几个男人帮一把自己,但是他们谁都不敢动。那男人不甘心地大着舌头骂,“我……要到你领导那里去告你。”
“随你的便!看清楚我叫什么名字,拓永刚。”拓永刚扯了扯姓名牌,他当时的气势说是要吃人都不为过,“我告诉你,如果我的兵手废了,我会把你的手剁下来!”拓永刚骂完那个人渣,对围观的群众他是没有那个心情去解释和安抚,他只就事论事,“各位父老乡亲,我相信大家都能够理解我今天为什么揍他。对这种人我永远不会手下留情。”
指导员连忙再帮他圆一下场,“在这种非常时期,大家还是要劲往一处使,才能尽快地度过这个难关。”
围观群众都没能消化好自己亲眼所见的这一幕,解放军打人了,虽然打的是个流氓,可这也够颠覆他们的传统印象的了。而且这个黑脸膛的军官……也太凶悍了点儿。
拓永刚轻轻蔑地瞧了一眼还倒在地上的男人,对指导员说,“咱们走。”
指导员明白在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拖泥带水的好,本来就是自己占理,不要搞得自己很心虚才是!
这事儿理所当然地被传到抗震指挥部去了,15军王军长当时就在指挥部里,听说这件事之后他便说,“打得好。”搞得在场的一些非军方人员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茬才好。
当然了,不是所有的人都站在拓永刚这边,也有人说他这样做损害了部队的形象,应该要重重处罚,并且要快,以免影响之后的抗震工作。但是军方抗震总指挥一锤定音,“一切等抗震救灾工作结束之后再做决定。”
拓永刚对这些争论一概不理,他认为他维护自己的兵一点都没有错,如果他要为此付出代价,那也不是他的错,是上头的问题。并且他不觉得自己真的会有什么麻烦,家里那几尊大神不是摆来看的。在部队内部,在高层领导们中间会因为这么一件是非分明的事情起争论,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是在借题发挥,说穿了就是部队各派系之间为争夺在部队中的话语权的又一次明争暗斗。
对权力斗争拓永刚并不熟悉,虽然他生长在那样的一个家庭环境里,周围都是功成名就的人上人典范,但是目前来说他对这些不感兴趣,他从小受到的教育也不是要让他去钻营人际,耍手腕什么的。家里人时时刻刻耳提面命地想让他成为的是一个是非分明的人,要敢作敢当,不可以欺诈耍滑,小时候如果他犯错误,也一样是要挨揍的。他的母亲在他小时候最经常对他说的一句话就是,“小宝要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所以……他——“不负众望地就长成这样了。”袁朗听到拓永刚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差点笑岔了气,这长成这样了是长成哪样了啊?
“就是你看到的样子,你说我是什么样,我就是什么样。”
那么在袁朗眼里他的确长成了优秀的男人了,即使在最初相遇的时候他的表现不能让身为教官的袁朗满意,可是脱离了A大队的选拔标准,谁说拓永刚不是一个优秀的年青人呢?袁朗可以理解他那过分直率的性格是怎么来的,也明白为什么他对A大队的训练模式如些深恶痛绝,还有他心里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公平原则”。优越的成长环境和家庭背景给他营造了普通小孩所没有的公平环境,在他的世界里,只要能力达到了,就能够得抵线后所应该得到的所有东西,名次、名誉、尊重、景仰、相等待遇。这些东西在他看来是理所应当,他从来没有想过在另外一个圈子里实力并不代表一切,这是他的心理还不成熟的表现之一,身体长大了,但是心理还是个孩子,装满了天真,还有孩子气的自我,比吴哲和许三多还要理想化的思想,幼稚,也可贵。在这个人心浮燥的社会里,要做一个内心纯净的人是多么的不容易。
总之在部队开拔回驻地之时对于拓永刚的行为是对是错的争论已经基本平息了,连队的官兵对拓永刚更是佩服有加,并且他们知道他们有一个爱兵的连长,能在关键时候毫不犹豫地为他们出头的连长。官兵的关系也在这次抗震救灾的行动中得到了再一次的融合的升华,让大家产生了一种荣辱与共生死相随的兄弟般的情谊。这时的拓永刚可是比原先成熟多了,他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份内的事情,没有什么特别的,就算是在另外的场景之下,他的选择也跟那次一样。
但在铁路看来这件事情远不像拓永刚想的那么简单,“如果他不姓拓,他会死得很难看,二把手当时就在附近。”铁路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意味深长地看了袁朗一眼,“你想过吗?”
铁路会在8月份调离A大队,确切地说他升职了,调入总部。从来不干涉袁朗私生活的铁路还是忍不住想要提醒他最看重的部下,他的处境到底是怎么样的?
“没有。”袁朗回答得很诚实,他确实没想过以后会怎么样。
铁路看起来很没脾气,“白吃了A大队这么多年的饭。”
袁朗很不知道反省地笑了。
后来铁路离开A大队之时是袁朗开车送他出来的,铁路在A大队办公大楼下面告别了一众新旧部下,场面还算平静,没有搞得很伤感。铁路在大队长任上整整5年,成绩有目共睹,A大队这4年来的训练水平一直在稳步提升,出任务无一失手也是令他、令总部颇为满意的一点。在他走后,副大队长林捷庆会接替他的位置成为新一任的A大队大队长,新的副大队长的人选在A大队里面早有共识,也没有什么悬念——就是现任三中队队长的袁朗。在几个中队长里,袁朗最年轻,但资历并非是最浅的,个人能力却是拔尖,会提拔他一点都不奇怪,虽然这样的结果注定会令其他人倍感失落。
一路上铁路和袁朗都很少说话,上下级之间各怀心思,也许也是因为很多话都不知道要从何说起。铁路的表情是少有的沉静,深远的眼神总给袁朗一种他在回忆着什么的感觉,也许他在回忆自己在A大队这20年来的点点滴滴吧。这一走,什么时候能再有回A大队的机会还不知道呢?铁路在正式接手新职位之前还要去国防大进修一年,在这一年里估计能见到他的机会也是不多的。
在离A大队家属院不远的一处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袁朗问铁路,“铁头,家里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前些天A大队就已经派人来帮着铁夫人把家里该打包的东西都打包好了,只等着铁路从A大队回来,落实一下那边的房子问题就可以把家搬到总部家属院那边去了。
“没有了。”
“哦。”
在宿舍楼下面,铁路意外地邀请袁朗到家里去吃饭,“袁朗啊,到家里吃个饭吧,你嫂子肯定做了一堆菜,我们也吃不完。”
袁朗内心激烈地做了一番思想斗争,不过想来想去还是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好跟铁路上楼去了。一进铁家,果然看到饭桌上都已经弄好了好几个菜,可铁夫人她还是没有要收手的意思。铁路明知这样还是忍不住说两句,“今天不是年三十吧?”
“这么多年了你回家吃过几次年夜饭?算是补回来了。”铁夫人抬头看见袁朗,挺惊喜的,“哟,这不是袁朗吗?”
“嫂子。”
“哎,随便坐啊,菜很快就好了。”
袁朗眼神扫了一圈,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来了。
“丫头呢?”铁路问。他那个上初中的女儿现在正放着暑假,可这都饭点了他也没见着宝贝女儿的身影。
“哦,她不是参加了学校那个迎奥运的志愿者小组嘛,整天的不着家,搞得比你还忙,晚上才回来呢。”
“哦。丫头这次考试成绩怎么样?”
“还行吧,班上第二名,还是马虎,考数学还点错小数点儿。”
铁路宠溺地笑着。
吃饭的时候袁朗不可避免地被铁夫人问及个人问题,这也是袁朗不太想上来的原因,以前还好说,因为铁路不知道他跟拓永刚的事情,可是现在他什么都知道了,再当着他的面被问及这些问题时多少都会让袁朗觉得有些尴尬。底儿都掉了,还能怎么装咧?
袁朗低着头猛点头,“啊,正在努力。”
“是吗?那姑娘是哪儿的?”
“呃……”
铁路说,“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像老太太一样老喜欢打听年轻人的事儿?”
“我这也是关心他嘛,哪像你啊,对自己人都不闻不问的?”
被内人批评了的铁路抬头看袁朗,袁朗低头猛扒饭。
吃完饭袁朗到厨房烧开水,铁夫人几次想让他到外边儿去,让她来弄就好了,不过袁朗拒绝了她的好意。铁夫人往厨房外望了望,想了想,也就不再坚持了。开水烧好了,袁朗提着电热壶走出厨房,来到了客厅外的阳台上,阳台上支着张小桌儿,放两把折椅,桌上放着两个陶瓷杯子,外加一罐茶叶,桌子一边坐着铁路。铁路手边的那个杯子已经加好了茶叶,另一只杯子里却没有——袁朗不喝茶。袁朗把开水冲进铁路的杯子里,倒了7分满,干茶叶在滚烫的水里翻滚着,然后袁朗再给自己倒上半杯,这时他才在空着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这个阳台太阳晒不到,人坐在这儿还挺凉爽的,一抬头还能看到在北京算是难得一见的蓝天,感觉还不错——如果可以忽略掉坐在一旁的铁路那感觉就更好了。袁朗暗自笑了笑,不过他可不敢在现在这种情景下跟铁路没大没小的,惹这老狐狸发火可不是什么聪明的选择。袁朗尽量保持着洗耳恭听的神态——简单来说就是把尾巴藏起来。
茶叶已经被水泡开,铁路拿起茶水吹了吹浮茶,喝了一口。他开始跟袁朗说话,不过有些出乎袁朗意外的是他基本上都是在跟袁朗谈工作上的事情,他跟袁朗分析了A接下来的工作,还谈起了新任大队大韦捷庆。韦捷庆也是铁路带进A大队,并且一手提拔起来的,个人能力突出,就是脾气有些直接,他那种直接又跟拓永刚的直接不一样,拓永刚是有口无心,林捷庆的直接却是带着一种职业性的杀气。铁路很早之前就说过袁朗和韦捷庆是A大队最锋利的两把刀,但他们两个最大的不同在于袁朗给自己配了个牛皮刀鞘,而韦捷庆却不屑于隐藏锋芒。韦捷庆的这种性格就像是他前途上的一块短板,说不定在哪儿就给他卡住了,不过他为人生性聪明,知道自己脾气不会令人喜欢,所以他在挑选自己搭档上非常独具慧眼,都是些八面玲珑的人,能替他完成一些他不太愿意去做的事情。袁朗当上副队长之后与外界打交道的差事多半会由他来处理,铁路觉得这未尝不是好事,他让袁朗好好把握。
袁朗只是安静地点头,从知道铁路要调离A大队到今天早上,袁朗都没有铁路要离开的感觉,现在听见铁路这样耐心细致地给他讲这些,他才正真地意识到A大队将迎来的是没有铁大队长的时代。这种幼稚的感伤很突如其来,弄得袁朗都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才好。
铁路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不说话?”
“铁头,我发现我有点舍不得你啊。”袁朗想笑,可是喉咙像是被一只手掐住了似的,他笑不出来。他有些尴尬地别过脸去。
铁路掏了支烟,点上,吸了一口,“铁打的营房流水的兵,不论是谁都会离开那个地方,你也一样。只不过我比你早一步走而已,话说回来,我呆在A大队的时间比你长啊。”铁路笑着。
袁朗清咳了一声,点头,“也对。”
“好好干。”
“是。”
铁路吸着烟,烟雾在他脸前缭绕,他的神情很严肃。袁朗知道他还有话没有说,袁朗也不说。等铁路抽完一支烟,把烟蒂掐灭之后,他站了起来绕过桌子,在他将要踏进客厅之前他的手用力地拍在了袁朗肩膀上。袁朗瞬间就明白了铁路这一拍里沉甸甸的份量,里面包含了太多的东西,希冀、牵挂、不舍、怀念、难以启齿的隐忧。袁朗想起了当年刚遇见铁路时的情景,铁路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提到连长面前,并且用慵懒的腔调对他的连长说,“伙计,这个兵我要了啊。”
彼时情景,恍如隔世。袁朗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天很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