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连翘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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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考古常识的人所做的一切行为，都是对远古文明的玷污。
假设本故事的时间背景往前移近个几百年，当世界考古界权威都在近乎疯狂的谴责海因里希.施里曼业余的勘探技术，为位于伯罗奔尼撒半岛迈锡尼文明的狮子门遗址带来了巨大灾难时，他们所幸还不知道，早在施里曼之前几十年，有几个对古物毫无敬意的，好吧体面点，我们称呼他们为探险家——他们幸运地拜谒了楼兰古国的存在痕迹，却为了短暂的个人利益，以践踏和毁灭的姿态，彻底碾碎了人类最古老的东方文明遗产。
而作为毫无愧意的参与者之一，神威此刻斜靠在粗糙的雕纹立柱上，双手环绕胸前，他微笑注视着，结城用刀片将壁画表层的脆弱颜料点点剥落下来——这荒原上的季风仿佛永不停歇，珍贵的壁画残骸，瞬息间便被打磨成万里黄沙中古老的蜉蝣，在他眼中留下灰飞烟灭的最后一瞥；而壁画下掩藏的另一层真相，也随之拂去了历史的厚重尘埃，褪去氤氲的远景，逐渐凝焦于后人的视线。
然而那是一副相当简单的底画，远没有它的上层来得精妙繁复，在后世的发掘中也没有受到世界文物协会的重视。发灰的白色布景，破碎的青金石彩料自细小的岩壁裂缝中濡染开来，拼接出有碍瞻观的滞膈的断层纹路，经过年复一年的窒掩，甚至还依稀残留着已经被胶着得模糊不清的斑驳。尽管没有受到风沙磨噬，但辨识度却并不高，就目前已经呈现出来的部分看来，整幅画的主题与其说是宗教与神明，倒不如说更加类似一张参杂着符号铭文的简单地图。
结城眯起眼，剥下最后一片颜色艳丽的壁画，她抬手调整着防风镜的位置，抚去镜片上零星的颜料颗粒。
纤细修长的手指伸出，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顺着壁画上蜿蜒流畅的纹路一同描绘起来——画中被土黄色小点所覆盖的大部分区域，代表的是塔克拉马干沙漠；包围在沙漠南北的两条粗长黑线，则可以推测为途经的天山南麓和西域南麓；列处东方的六芒星旁边用帝青色晕染的一大片，象征当时还未干涸的罗布泊，以及依水而建的楼兰故都；而自罗布湖水延伸出去的两条蓝色虚线，分别表示沙漠大陆的两条生命线，塔里木河和孔雀河……
但关键是，两条主干河流之间的那一道若隐若无的蓝色支流，临近的形似天空之城的倒三角图形，以及罗布泊以西的太阳标记，却是没有任何一本史书记载过的奇妙地形。
会不会是象形文字什么的呢？
正思索，神威微微扬起下巴，指向结城右手边刚剥开的那片区域，打断了她延展得越加复杂的假设：“唔……看反了哦。”
“嗯？”下意识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结城微微怔愣后，逆转视线的方向往壁画看去，如此一反转，原本呈现奇怪倒三角的图案变为形似沙丘的三角菱形。
没错，沙丘——结城阒默着仔细来回端详起“三角”和“太阳”的符号标记——她似乎被墨守陈规的常识误导了，因为远隔漫长的时间距离，古代人与现代人对一个事物的感知和表达是有一定差距的，比如，画中的“太阳”，中心呈现螺旋状，四周围绕着类似闪光的线条，这样的图案很容易让拥有不同常识认知的现代人误以为是“太阳”，而事实上，在许多文明的象形文字里，比如古埃及，都习惯以同心圆作为其代表符号。这两个标记并不是象形文字，而是更简单的，地貌的缩略图：三角代表这罗布荒原上一个特殊的沙岭，而“太阳”则有可能指代漩涡的流沙坑，或者一种呈现涡流形状的奇异景观。
只是……
结城眯起眼，转过头瞥向神威：“你怎么会知道是从这个方向？”
神威耸耸肩，漫不经心地回应：“因为在上一次勘探时，我们到过那个醒目的沙丘啊……只是没想到这两个地方居然是有联系的呢。”他声音一转，“嘛，其实现在想来也是，都是裸露在地面的远古墓穴，怎么可能没有联系呢……”
“噢？也是地上坟墓吗？”
“不，”神威抬手摸着下巴斟酌道，“嗯……怎么说呢，并不是像这个遗址一样完全呈现在地面上，而是……”
他接下来的话含混在了狼嗥般的风声中，而就在结城从高处跳下来欲要听清时，清脆的小孩声线，却兀自打断了这场短暂的对话：“哥。”
着陆至今一直行迹鬼绰的神宫寺沙罗，踏着仆仆风尘走上来，她亚麻色的披风撕扯在遒劲的风中，右手掌伞，身后甚至拽着一个足有她两倍身高的光头壮汉；这位身份不明的可怜男人，肌腱魁拔的身形被神宫寺沙罗单手钳制住，随着她力道一松，便踉跄两步摔在砂粒粗硕的灼热杀棱上，显得狼狈而仓促。
神威久违的睁开了眼，发出一声略微吃惊的叹息，随即再次弯起眉眼，仿若无睹这位突然出现的高大男子：“哟，沙罗回来了吗？”
神宫寺沙罗点点头，通透的铂色瞳孔向下睥睨着那个男人，可以看出炙烤的地面温度，和终年不散的烈日令她心情很差，连平常尖锐的音调都平缓喑哑下来：“找到了，这群不听话的家伙……似乎全员都在上次那个小沙丘旁边扎营呢。”
——不听话的家伙，难道是……
结城微微一挑眉，如墨般浓稠的眸子快速扫过两旁阿伏兔和神威的表情。直到跌躺在地上的男人从砂石中趔趄着爬起来，对着始终微笑的神威露出了一个复杂而讨好的笑容，她才终于确定了来路莫明的男人的身份。
神威始终保持着平滑的笑意，径直绕过那强健而谦卑的身躯向外走去，不留下任何施舍眼神的他，却忽而猝然顿留住步伐，侧过身不合时宜地对着结城说道：“介绍一下哦，这家伙是我的副手之一……嘛，不过就在刚才，已经被贬为杂兵了，毕竟我们师团的领导层里不需要不听话的家伙……你说是吗，阿伏兔？”
“团，团长……”
“喂喂，”阿伏兔轻哼了一声，打断那人欲要进行的无意义辩解，摊开手无奈道，“大叔我可是兢兢业业一直在替白痴团长你办事啊，这样随便牵扯我进来，我可是会很苦恼的哦……”
“谁说不是呢，你一直都这么爱护着同胞们，弄得他们都忘记了，不遵守我这个团长的命令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了……”神威微微延长的语调，显得纤细而危险，半晌，他拢了拢斗篷上粘附的尘土，继而微笑着摆手道，“呵呵我开玩笑的哦……”
“撒，走吧，正好去看看那个小沙丘里，到底有什么秘密呢……能像磁铁一样把我的部下全部往那里吸呢。”
……
所谓“我的部下”自然是指神威的第七师团留守，本来以为找到了这群人失踪的原因，就能初步对楼兰隐藏的秘辛有所认识，但据这个被神宫寺沙罗抓回来的男人说，他们仅仅是因为害怕那个沙丘会被即将到来的季风掩埋住，才在再三权衡下，从壁画旁迁徙到十几里之外，打算守候着丘陵免收风沙的侵蚀——相当质朴的理由，挑剔不出任何可以推敲出玄机的地方。
而他本人，则是在外出寻找水源时，迷途在楼兰故城旁的白龙堆附近，刚从那个著名的魔鬼龙城中徘徊出来，绝处逢生却被神宫寺沙罗发现，抓到了这里。
阿伏兔听完他的解释，感到诧异：“啧，你们这群家伙，就不怕这边的壁画同样受损吗？”
“一场季风刮起的沙尘量并不大，不足以湮没7、8米高的鬼头，但是唯一可以鉴别那个小沙丘和其他沙堡的区别的，就只有沙丘上矗立的大大小小的腐朽木桩，2、3米的高度很容易就被掀起的尘暴吞噬了……我们是这样想的啊。”那人如此低声解释道，他疲惫地叹了口气，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结城，“对了，副团，我还有恢复原职的可能性吗？”
阿伏兔喟然的瞥了他一眼，遥遥的指了指不远处的神威的背影：“那就要看团长的心情了……”胡渣琐碎的下巴微微努动，阿伏兔说罢眼角一吊，沉声，“我说你们啊，是真不知道第七师团的规矩还是存心惹不自在啊，你以为我们是第三师团的民主政治啊……独裁独裁，第七师团就是团长的武力独裁啊，如果还没有自信到可以推翻他的政权，以后就不要擅做主张了。”
“……唉，我知道了啊。”那人颓废地缩在雨伞的阴影下，倏忽间目光捕捉到什么，染上一层揶揄的八卦色彩，用嘶哑的气音窃窃道，“那个……我从刚才就一直想问，那个小姑娘是生面孔啊，该不会是我们团长从吉原带回来的马子吧？”
“啊？”阿伏兔诡异的扬了扬眉，还没等回应，就听见那人继续感慨道：“……呀，团长真是，原来喜欢这一类型的啊，真是青涩……”
阿伏兔促笑一声，自伞面的边缘处往前窥探，无语地摆摆手，“少乱猜了，你有见过吉原的女人吊着石膏接客的吗，根本【哔——】不起来啊……那家伙啊，不是用做那种用途的。”
男人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煞有介事地抱臂思索起来：“不是吧……我还在想如果遇到连翘那个臭女人，会不会打起来呢，不过说真的啊，小姑娘看上去文文弱弱的，要跟我们夜兔族第一泼妇干架，实在还是有些勉强……”
“啊没错，就算再聪明，随便怎样也是地球人啊……不对，”阿伏兔扶额，纠正道，“所以说根本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是不是团长身边只要出现异性，你们就像鲨鱼闻到血一样兴奋啊……”
然而那人却毫无自觉的自顾感叹起来：“真好啊团长，长了一张好脸，就算性格恶劣，身高不算理想（不），媳妇备选什么的还是可以排出银河系……”
“……都说了不是那种了，”阿伏兔不耐烦地啧啧两声，示意他声音降低，“我警告你啊，那家伙可不是自己人，说得好听点是这一次的军师，说得不好听就是条子……团长也防着她呢，少跟她套近乎，要是被套出什么机密就完了。”
“唉……？还真的看不出来啊……”
阿伏兔抓了抓被风沙筛得发涩的稻草色头发，补充道：“当然，有什么机密都不能当着她的面议论……包括这次我们来楼兰的真实目的。”
“噢我知道，我们是来找……”男人下垂的眼睑一提，会意地抬声回应道，还没等透露出最关键的词句，就被阿伏兔冰冷的凌厉视线哽住了喉管，他无奈的笑笑，压低了声带道，“是来找那个人的嘛……不过我真不明白啊，春雨找‘他’已经找了几十年了，算上我们这次已经是第3次大规模搜寻楼兰了，每次都伤亡惨重，为什么还要这样继续下去呢？”
阿伏兔收回警告的视线，继续往前走，不知是敷衍，还是自己也不知道答案：“那都是元老安排的事情，我们下面的人没资格过问……好好祈求吧，能活着回去就不错了。”
“是，是。”
敏锐的捕捉到阿伏兔刻意低沉的声音，走在前面的神威耳朵微微一动，却听不真切——嘛，大概又是私下在抱怨他尚武独裁之类的吧……
但在夜兔的世界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人类握有了权利，他们可以允许别人与他们分享，于是有了所谓的几党分立；而于夜兔而言，一旦他们得到了武力和自由，就会有不自量力的家伙想登上唯一的王座，诛杀异己。既然这个位子是谁都是坐，那么还不如他来，如果有人有能力取他的脑袋，自然可以取代他，不过就看这些家伙们敢不敢了……
神威嘲讽的轻笑一声，转头看向结城，将之前在路上陈述的具体情况总结一遍：“嘛，大概情况就是这样……上次我总共发现了两处遗迹，一处就是刚才的壁画，另外一处就是这个小沙丘下面的墓葬，不过因为距离确实不算近，所以没想到它们之间居然还有联系……”
结城抿抿嘴，问道：“同样是陵墓，那这边的棺材里有尸体吗？”
“不，”神威摇摇头，他说话的时候并不喜欢看人，笑意满满注视前方的模样，如同在喃喃自语，“我当时并没有打开棺木……毕竟没必要在队伍处于粮尽援绝，精神紧绷的情况下，继续给下面的人增加心理和体魄上的负担……不过现在的话，要开棺随时都可以，比如等会儿。”
“嗯，顺道一提，我需要你解开的暗码也是雕刻在棺木上的哦。”神威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前方，因为视野开阔，已经隐约可以捕捉到轮廓的醒目沙丘，在连绵不断的沙岭丘壑间显得鳞次栉比的木柱根根屹立，“我用楔形文字对照表看了看，发现大多数都是可以翻译成数字的，只是有一小部分，不知道是已知考古资料的不完善，还是我的整个思路都错了，始终没办法翻译出来。”
“……喂喂，不是吧，”结城懊恼的蹙起眉——这个星球的时间单位与地球不同，毒辣的太阳一直维持在正午的角度，如针扎一样掠过泛红的皮肤表层，滋生出心底倥偬的情绪，“说真的，你到底是有多信任我啊，我一个小警察安安分分在江户巡街，去哪里凭空想象出破译远古文字的方法啊。”
“嘛，那你有三个选择……”神威微笑着将伸出的食指竖起来，建议道，“一，解决棺木密码的问题；二，实在不行，就把我在飞船上给你的那个缺失页密码破译出来，三……”
神威停下脚步，他将被风尘撩动得凌乱的头发拨到耳后，如少年般温润却恶劣的笑容漫上眉梢：“我把你丢在这里。”
“看谁敢救你^_^。”
“……”
“……你不要脸。”
神威露出了怜悯而温情的微笑：“你不要死。”
结城深吸一口气，她突然回忆起自己前世死时21岁，这小鬼那是还不满7岁，现在想起来，是不是在江户的时候，为了苟且讨生活，她的脾气和秉性都被磨得太温和了。
“好吧，我可以试……”
话不完，一股浓烈的疯狂杀气，便自沙丘的方向疾速驶来，卷起的利箭般驰骋拂面的气流，击打得防风镜镜片真真作响，似乎快要将头顶投下的大伞阴影吹散。结城不自觉的握紧了腰间的长刀，修长侧弯的刀刃如同银色的流蛇般抽出，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做出防御，而那杀气的中心，是裂帛的尘埃分流中的一抹玫红，从远及近，呈现蔷薇般徐徐绽放的美感。
——红伞？
夜兔……
结城撇过头望向神威，对方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不急不缓地收起伞，甚至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那把艳丽的红伞已经近在咫尺，可见其速度之快，它直挺挺的收拢，以目光几乎抓拍不到的狠戾架势，凌厉地击向神威的头盖骨。
神威轻松的抬起右手，毫不费劲地正面接住了攻击，仅凭单手就缴械了那人手中的巨伞；而那伞花下露出的是一个风姿绰约的明眸女子，肤若蝤蛴，眼带笑意，一头玫瑰色的长发热烈得仿佛一簇燃烧的火焰，整个人顺势扑腾进神威怀里。
！！
“臭女人你在干什么！！”比谁的反应神经都要敏捷，一声尖锐的呵斥从神宫寺沙罗小小的身体里，近乎歇斯底里地爆发出来。
一惊一乍的音量下，结城皱眉回头看了沙罗一眼，识趣地躲到一边。
神威却只是垂下眼，既不回应也不推诿，许久，他叹息道：“连翘，别闹。”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连翘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