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冷兵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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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宫寺沙罗安静下来的时候，很像一盏云蒸霞蔚的精致瓷器。
她此刻坐在血泊之中，一边咬断尸体肿胀的手指，一边如乖巧的小孩一样打量着神威的一举一动。
尽管浑身浴血，但就像裕木银次说的，她总是处于一种惊心动魄的惨白下——夜兔的狂暴基因给她留下了难以想象的后遗症，茹血，无法成长，昙花一现的寿命，以及终生不愈的白化病。这种几乎与生俱来的病症，将她身体的每一寸装点成靡靡的雪原，包括颤抖成弧的睫毛和纤软的头发，甚至还夺走了她原有的虹膜色泽，以不食人间烟火的姿态，将她与“生动”一词彻底绝缘。所以，可以想象神宫寺沙罗是多么厌恶自己那一头月牙白的头发，她近乎疯狂的将发色染成最鲜艳的色调，而迸溅的滚烫鲜血是她最旖旎的珠钗。
神威弯下腰，捡起地上蜷缩成一团的破烂外衫，麻织的衣料纹路上干涸的血痂，微微一抖，便化为纷沓悬浮的暗红粉尘。他端详了数秒，一脚把那颗汩汩渗出血浆的肮脏头颅踢开，破碎的头骨里涌动出稀疏的脑浆，与纠缠的黑发形成鲜明对比——黑发，一模一样的外衣，看来真的是被干掉了啊。
随意将手里的一团弃布挂在神宫寺沙罗的伞尖上，神威微笑着问道：“是你杀了她吗，沙罗？”
神宫寺将近透明的琥珀色眼睛迷惑的回望着神威，许久她垂下头温柔的抚摸着，被咬噬成一段段的人类小臂，声音心虚的细小下来:“她还有用吗……是不是不能当食物？”
“不，”神威摇摇头，神色不变，“恰好相反呢，会轻易丧生于旅途中的人，无论如何受到强者的怜悯和接济，都无法走到终点……”他说罢绕过神宫寺沙罗，从她身后的那一壁书阁上，随手抽出一册《战国策》，眼弯成弧，“虽然还是稍微有些可惜，但这也间接证明了她的价值，要怪只能怪此方运气不太好……”
话音勾留在未完的部分，伴随着一声相当快速的气流改变的声音，从天而降的重物直挺挺地落在神威脑袋上，将悠闲晃荡的呆毛蹙然压弯——尺寸足有的260mm×185mm的16K新编版大江户百科全书，硬质书皮，加上质量80g的彩打纸张厚度，被这种俗称“板砖”的厚书，结结实实地砸到的神威脸上笑容瞬间僵硬了下来。
沉闷的响声后，整个房间的气氛，连同黏腻在空气里的尸腥味，陷入了冗长而诡异的凝固，神威那开始皲裂的笑容渐渐隐匿于绰绰的阴影里。
而最先意识到事态不对的阿伏兔，抓了抓一头杂乱的稻草色乱发，识趣的挪开了复杂的视线。
紧接着，一直低眉顺眼的神宫寺沙罗，羞怯的目光轻轻一瞥，接触到神威脸上彻底瓦解的伪装后，小小的喉管掿出簌簌的音节，连带着爆发出一串异常愉悦的、恶作剧的清脆笑声。
藏蓝色的眸子好像被沉浸入了暗潮浮动的深海，神威循着物体落下的垂直轨迹，极其缓慢地抬起眼，流转在眼核里的狭长高光，勾勒出站在高处的、结城此方的轮廓，视线诡秘地停滞住。
“啊，真不好意思。”结城笔直地站在错综复杂的空中廊道上。依然维持着扔书姿势的双手，就像她波澜不浮的语气一样，丝毫没有抱歉的意味，“虽然没有达到旅途的终点，但似乎达到你的头顶了呢……”
神威眉毛微微一挑，神色莫名。
结城青黑色的眸子冷淡地睥睨着他，突然异常真诚的伏下身，嘴角勾起一个故作矫情的弧度：“要怪只能怪你运气不太好，神威阁下……运气差得，让人很难相信你这么多年都没被雷劈过啊。”
“嗯……不是运气不好哦，因为我在那里放了他没看完的《战国策》下册，”神宫寺沙罗煞有介事的竖起染血的手指，得意道，“所以神威哥哥一定会上钩才对，只是没想到这么顺……”话到一半，捕捉到神威出落得如莲花般灿然的笑容后，神宫寺沙罗生硬地将连贯的句子，打碎了扔进喉咙深处，她呲牙啮咬住尸体的残肉，立马端正了态度，阒寂不谈的架势完全将自己置身事外。
神威叹息了一口，大约是存心，或者嫌她吃东西的声音太吵，抬伞利落的给了她一枪子。玄黑的坚硬子弹划破胶着的空气，流畅而杀伐地，在女孩颅骨中央开出一个殷红的血窟窿——神宫寺沙罗晶莹剔透的琥珀色双瞳，如同断电的机器般瞬间浑浊，飞溅的血沫在她往后倒地的刹那，抛成不规则的斑斑血点。
带着“顺便完成一件小事”的姿态，神威伞尖撑地，恍若无事地，低眼瞥了瞥刚好落在他臂弯里的《大江户百科全书》，沉吟半晌后望向结城：“……嗯？报复？”
结城耸耸肩：“随你理解。”
“嗯，报复。”想也没想的得出结论，神威微笑着点点头，随手将手中的两本书一扔，“居然还有诈死这一招，让我现在心情稍微有些复杂呢……虽然，能够在沙罗手下生还，我是真的很为你高兴，不过可惜……”
“你现在是真的死定了哦。”实践见真知，神威说完果然果决地抬起枪，隔着遥远的空间距离连开了十几弹。呼啸的飒飒之音，铮亮的灼热枪口中梭出急如雨点的子弹，密集的弹孔在瞬息间便布满了结城四周的木框上。
枪口的灰白硝烟缭缭而上，耳廓里回响着簌簌的破空声。结城陡然受惊，却摒息强忍住并没有躲避，她环顾了一圈嵌在木板里的子弹——角度均控制精准，速度也存心放慢，然抵不过迫击的抢鸣声巨大，只是阵势稍微有些吓人，但毫无杀意。
稀疏的掌声传自下方，神威微笑着注视着结城的反应：“哟，厉害，居然也不躲啊……是吓得动不了，还是认命之举呢？”
“你本来就没打算瞄准吧，”结城暗自松了口气，看了眼衣物四周子弹的焦灼擦痕——子弹射出枪膛，并不是只有击中对手才能造成伤害，弹身周围包裹的疾速气流反而威力更大，而神威甚至连这一点都能考虑到，并且选取了刚好接踵气流边缘的角度，可见是个中老手；但是，只要她稍加躲避，怕是就要真的见血了，结城于是说，“如果因为我的失误，导致结果与计算产生致命偏差，那可就不划算了。我可不想死后还听到你菲薄的评说……大概会说咎由自取之类的吧。”
“不，我会说自取其辱才对……因为你似乎已经忘记了，在掌握你生死大权的人面前，谦卑一词显得弥足珍贵。”神威摇头纠正道，得来结城此方不屑的冷哼后，他却毫不在意，转过头微笑着看向明明躺在地上装死，还不时往嘴里送东西吃的沙罗，“撒，告诉我吧，为什么不杀了这家伙呢……”
神宫寺沙罗动作一僵，声音，是故作机械卡带的音调：“我死掉了。”
“滚起来，”神威弯眼笑道，“不然真的杀了你哦……遭受我大规模攻击的话，就算是你这样用‘肉人’做成的怪物也活不了多久吧……”
“还是说……”神威声音一沉，指了指慢慢从楼梯上踱步下来的结城：“你打不过这个泼妇，所以羞于回答我的问题呢？”
结城脚步一停，投过去一个沉默的白眼——如果连她的自卫行为都叫泼妇，在公共场合随便开枪的家伙只能叫地痞。
“胡说，”但显然，神宫寺沙罗关注的重点完全不同，她坐直了身，脑门上的血洞以眼睛观察得到的速度愈合，不服气地挑了结城一眼，“自从百里姐姐死掉以后，沙罗一直都是无敌的……只是因为我稍微有些事情想要确认罢了。”
“哦呀，说出这么理智的话真让人吃惊呢……”神威睁开眼，双手抱臂扫视了眼结城面无表情的脸，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我们沙罗的思想终于不是靠胃来支配的了，这也算是进步吗？阿伏兔……”
“等哪天你的思想也能靠脑子来支配的时候，我们第七师团再一起欢呼吧，白痴团长。”阿伏兔不给面子的叹息道。
“真是严苛啊阿伏兔，”毫不在意部下一针见血的吐槽，神威呢喃一声，转头眯眼看向神宫寺沙罗，“撒，那想要确定的事情是什么呢？”
神宫寺沙罗顿了顿，似乎有些羞于启齿地抿嘴，她看了结城一眼，一边往嘴里塞进一条人类肋骨，一边幽幽站起身：“我受伤了……”她露出了小腹上一个拳头大的正方形血窟窿，惊人自愈能力的身体，反常地汩汩淌血。而那巨大伤口里插着一把菱形刀身，三面血槽的诡异兵器，既不像矛，也不像剑。
阿伏兔一皱眉：“阿勒阿勒，这样下去可是会失血过多而死的哦，你不是军医吗，好歹也处理一下啊。”
“是不能处理吗？这种十字形的不规则刀痕，拔出来就血流如注了，在完全缝合之前怕是就死了吧……”神威上前一步，忖度稍许后指向那奇形怪状的兵器，冲结城问道，“拿出了恨不得了的东西呢，这也是‘和平年代’的警察配置的标准武器？路数挺多的嘛你们真选组……”
“我可不想被你这样夸赞，”结城从廊梯上走下最后一步，走到一个黑色塑料口袋的旁边，掀开露出里面的一堆锃亮金属钢刀，她拿起一只和弄伤神宫寺沙罗同款的诡异兵器，道：“这些都是她自己从军火交易市场买来的。”
神威这才想起阿伏兔是有说过，这丫头叫嚣着什么，可以弄到百里鬼刀生前常为军队配备的武器，就跑出去了。
——深知这些武器用途的结城此方，自然间接了解到，能让神宫寺沙罗拿出这些玩意，这次楼兰之行，想必不会比枪林弹雨的战场来得温和。
她沉了沉眼，握住这款奇怪兵器比划了一下，道：“这个东西叫三菱军刺，说白了就是普通长矛的变形，由于伤口各侧无法相互挤压，所以放血极快，也不能通过应急包扎减缓伤势愈合。加之三棱血槽同时引入空气，容易形成空气栓堵塞血管，所以是一种只能通过非法渠道引入的军用武器……”结城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手柄，刀尖上含有砷元素的磷化外层，折射出一道尚未开刃，却锋芒毕露的灰白寒光，“……我们真选组是正规的民用单位，可不能配备这种东西。”
“那是，这是随便一个普通人就能接触到的吗？”神宫寺沙罗闻言得意的冷哼一声，将染血的袖子一卷，握拳，丝毫也没注意到因为她大幅度的动作，腹部的鲜血整个溅出3尺，“就算是攘夷战争时期，也只有我们奇袭部队才能大批搞到这种资源……”
“所以呢，这就是你想确定的东西？这跟你不杀她有任何的关联吗？”
“……当然不是。”神宫寺沙罗缓缓放下鲜血淋漓的拳头，看向结城，“这同时也是一种需要相当技巧的军事格斗武器，没有经过专业刺杀训练的人，就会觉得这种军刺适用范围很狭窄，不能砍也不能削……我所认识的人里面，只有百里姐姐的刺杀术比我要好，能够伤到我的话，就证明……”
铂色的透明瞳孔微微一动：“你跟她多多少少有什么关系吧……我想要知道这个女的到底是谁？”
结城面色不改地促笑——攘夷战争的八年，神宫寺沙罗作为部队的军医和副将，一直和她朝夕相处，会这么敏锐其实一点都不奇怪，但她还是否认道：“少狭隘了小鬼，你眼里的强者如果只有百里鬼刀的话，当然什么都想到她——她擅长物理机关术，难道连墨家的机关术士也跟她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神宫寺沙罗下意识的接话，然后口涩地支吾了少许，心虚道，“那都是我姐的徒儿。”
“……百里鬼刀出生前一千多年，这个家族的人就死了。”
“……”
——其实结城此方至今都不能太明白，神宫寺沙罗喜欢，或者厌恶一个人的原因，比如她为什么那么喜欢百里鬼刀，又为什么那么讨厌裕木银次。或许后者要比前者好解释一些，因为裕木长期以调侃她的白化病为乐，所以她憎他入骨，前世听说裕木被杀后，她忍不住疯狂的大笑三声，结果被潜伏在她四周的伴都捕捉到了漏洞，在没有抵抗的情况下被瞬杀。
至于前者，当然，只是她的猜测，大概是因为百里拥有的瞳色和发色都是她向往，却不能触及的纯黑。
神宫寺沙罗显然没有相信结城的诡辩，但也找不到什么反驳借口，她轻哼一声转头认真看着神威：“你看吧，这个丑女人一直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想大概是百里姐姐的手下败将之类的，偷学了点刺杀术的皮毛就拿出来显摆……”
“恩，很有可能。”神威眯着眼，斜靠在身后的书柜上继续翻开那本《战国策》，作为半个“知情人”还一副被蒙在鼓中的样子。
结城冷眼看了他一眼——这厮就是闲得蛋疼。
“……所以，我打算严刑逼供以后，再吃了她。”
——喂，这个死丫头，活该上辈子被伴都一手捅死。
结城不动声色地凉凉的唉了口气：“真不知道刚刚是谁在说，早就看不惯那个呆毛老兔子了，要我协助你在人家头上来一发，现在翻脸得倒是快……”
“哦？是吗沙罗？”神威翻书的手一顿，眼角斜挑，笑问。
“……挑拨离间！挑拨离间！”神宫寺沙罗喋喋的大声重复尖叫道，丝毫不见平声说话时吴侬软语的腔调，“哥你不要信她，严刑逼供，然后做我的下酒菜。”
阿伏兔头疼的一扶额——数字虚拟人计划做出的第一批试验品，分配到天道众的合作方，春雨的各个师团内部成为试用战力，神宫寺沙罗自然进入了素有“夜兔之师”的第七师团，原本以为初期还算安分的沙罗，相比起第九师团那个像厉鬼索魂一样的“骨女”要好得许多，没想到居然有吃人的癖好。短短1个月内，师团里6个成员神秘失踪，直到在她的房间里发出厚重腥味，神威才开始派人加以监管。
而这个倒霉的家伙自然就是被神威戏称为“用生命为组织服务”的阿伏兔，所以，现在导致阿伏兔一听到神宫寺沙罗的吃人宣言，就完全没辙。
神威却是始终漫不经心的垂眸翻书，言笑晏晏：“那可不行哦，目前还不能杀，因为这个姐姐是要跟我们一起去楼兰的关键人物……虽然也不是没了她不可，但总有‘三木成森’这一说，她的才能在某些时候还是挺管用的。”
神威说罢意有所指地瞟向结城，明明是对神宫寺沙罗说的话，却仿佛另有深意：“不过你也可以偷偷夜袭她看看，如果她运气不够好我也是不会管的。”
凝视着神威冁然的笑意，结城皮肉不动的干笑两声：“少说一句你嘴是会流脓啊……在你们这里做兼职都不保证生命安全的吗？”
“岂止是不保证生命安全，”神威大言不惭的正色道，“员工守则相当严苛，而且没有工资呢。”
“……”
——结城下意识摸了摸左颈绷带下被神宫寺沙罗咬伤的一排血洞，觉得神威并没有开玩笑。
见结城被噎得说不出话，神威满意的将书的番页折好，收进内衫口袋里：“我给你的书都看完了吗，出发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在路途上的时候口头整理份楼兰的基本情报给我。”
“……谁理你啊，”结城瞥了一眼地上散作一团的纸质书本，和泼洒在纸张表层的层层血浆，杯盘狼藉的状态实在无法入目，她啧啧着移开视线，“勉强看了一半，如果不是沙……神宫寺在旁边‘饕鬄进食’的话，剩下的一半也不会被血染得看不清。”
神宫寺沙罗毫无愧意地冷哼一声，别过脸。
“啊……那还真是头大呢，”神威撇撇眉，继而笑道，“嘛，算了，有多少算多少吧，反正文史资料也只能当补充背景，到时候再说好了……”
——所以说一开始你就该自己看才对啊。
“走了哟，沙罗。”神威说罢将伞扛在肩上，便往外走。
——4点45分，距离准时出发的时间还剩15分钟。
阿伏兔苦恼的揉了揉一头枯槁的杂乱头发，心里暗自盘算着到达楼兰星球之后的各项打算，叹息一声后便随着他抬步走去；神宫寺沙罗见状，恋恋不舍的看了眼没吃完的脏器，随手抓了一个新鲜的肾脏往嘴里塞，蹦蹦跳跳间，身后留下一连串歪歪扭扭的赤裸血脚印，而就在她追上去拉住神威的袖子的同时，神威却停下了步子，金属的冰冷伞尖戳了她额头一下，微笑着道：“你们先走吧，我还有些事情要跟她说……”
神宫寺沙罗疑惑的看了眼结城，还未等开口，便被相当了解自家团长的阿伏兔扯着领子拖走了。
神威转过身，沉默地与暗自臆度的结城对视良久，他忽然轻言轻语地问道：“你知不知道一种暗码，是由一本书缺失的页数作为暗示的？……三页。”
结城心里咯噔一跳，下意识往自己口袋里折叠成厚厚一摞的结城族的密宗轻轻瞄去，青黑色的眸子一眯——神威这家伙，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冷兵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