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天镜开 ...
-
526 782 1055
这是结城最后筛选出的，真正档案库的入口坐标，大概。
事实上，她也不太有把握，虽然她确实顺着最值函数的线索，找到了位于空心点延长线上的一连串提示暗码，但这些暗号却比她想象的更为深奥。
这是隶属于维吉尼亚电码的，一种更为细致繁琐的分支密码，建立在单一凯撒解码之上，由意大利天人传入地球，后来在攘夷战争中末期，为幕府联军的高层军官用于沟通机密情报，或者进行军火交易。
这种电码在历史上停留的时间相当短暂，尽管它能有效避免任何人利用频率分析法解密信息，但其形式之琐碎，错误使用密钥以致逻辑紊乱，所以战争结束以后，很快就被中央情报部所淘汰。唯一知道完全破译守则，并且常年熟练运用这种偏僻密码的大概就只有攘夷末期最后的一批年轻军官，也就是百里鬼刀这些人。
不过，结城将近十年没有接触这类工作，加上灵魂转换的后遗症给她的记忆造成了相当障碍，关于密码对应表的有效信息都变得十分模糊，凭着记忆将暗号翻译成了一连串的数字明文，已然是一种勉强。
——好在她猜测的，这最后一组“可能”的坐标显示是正确的。
结城站在256号书柜和257号书柜之间，抬头看着头顶上隐约可见轻微厚度的迤逦气层，如果不是站在这个光照角度，正常人根本无法发现头顶还有这样的机关结界。她抬手用刀尖划过那一层气流，四周激起的涟漪如涡流一样微微扭曲了天花板的景象，中央裂出的整齐刀痕正以人眼看得见的速度慢慢恢复平静。
就是这里。
结城收起长刀，正打算攀着书架上去的一瞬间，却忽然捕捉到裸露在结界之上的刀尖已经生了一层薄锈，她眸子微微一动——奇怪的是，结界之外的刀刃还是光崭如新。
她伸出手捻起刀尖处陈旧的赤色铁砂，眼珠上抬瞥了眼头顶上看似平静无波的气层，所有的线索在心中串成一条合理的逻辑线。
这结界相当于一条分割线，不仅是真假档案库的，而是时空间意义上的。也就是说，这条线以上和以下的时间流速不同，上面的流速也许是下面的两三倍，或许更多。由于时间的单位被人为调整成不同的频率，相较地，光速也产生了偏差，所以才能在视觉上完美的隐藏住储藏真正情报的超大型资料库——而看上去，这上面的空间仅仅只是低矮的天花板和吊灯的虚像。
这也解释了，为何暴露的铁刃会比刃身提前化朽——幸好她刚才是用刀尖去触碰结界，而并非手指，对于生物而言如果上半身与下半身所经历的时间流速不同的话，理论上会有一半身体变成干尸，而另一半生理机能依然完好，但实际上的情况并不是这么乐观，因为大脑功能暂停或者迟缓，这种腐朽会随之蔓延到身体的各个部位，不可抵抗力将瞬间导致人体死亡。
唯一的避免办法大概就是……
结城抬起刀在头顶的结界上横劈出一道巨大的裂痕，疾速的摩擦声在寂静的空气里发出闪电一样的“嗞嗞”声，而就在裂痕尚未愈合的刹那，她瞳孔一缩，单手抓住书架的架体，身手熟练的两三步踩踏而上，以最快的速度从已经闭合一半的裂缝中挤压进去——只要穿过结界的时间短暂到来不及捕捉，就行得通。
当木屐再次接触到地板的实体的时候，结城不禁回眸，望了眼刚才的入口。只见她的虚像因为光速的偏差，还缓慢而模糊地攀爬在那里，随着空间涟漪的逐渐平静，如同卡带一样诡异的沿着她刚才经过的轨迹运动着，渐渐融化在扭曲的空气里，弥散不见。
——真是精妙的设计，如果不清楚原理，大概还会以为是自己的鬼魂之类的。
结城唏嘘地转过头来环视四周，此时周围的景象已经不再是刚才简朴排列着书架的，而是一个相当恢宏的八角形藏书库。
鱼刺形天穹挑高斐然，吉伯提的《旧约》浮雕的纹刻和不使用鹰架铸成的拱顶，颇有佛罗伦萨建筑的缩影，而这中央螺旋形上升的大理石廊梯就如同人体经络，铺撒出密布的蜘蛛网，将各个储存庞杂文献的架体连接起来——凡是入目之处全是鱼鳞罗列的珍藏文献。
结城不禁暗自赞叹，藏人所不愧被誉为平安时代就继承下来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没有受到战争波及和朝代变迁，且建立距今500年来完全独立于世俗之外，专注于广肆搜罗政治秘辛，军方机密，奇闻轶事，玄学理论，甚至是很多上古典籍，发展至今——别谈B，C区，这么庞大的书目竟然只是A区，难怪现在藏人所的主人，鲇川上树会被人称为“尽晓天下事”。
她一边这样想着，走到正中央的电脑面前将搜索的关键词输入检索框里，搜索。
而就在这时，一声接踵而来的沉闷枪弹爆破声，从刚才的入口倾倒而出，地面露出的一小截枪口钻出的炙热子弹，如巨大地陷一样，将结界层震破出一个剧烈扭曲的窟窿，一颗高速螺旋的玄黑色子弹势如破竹地冲上穹顶，遇到障碍物，又猝不及防地折返而下。
结城的视线还没跟上子弹的速度，身体便下意识的往后大退一步，伴随着耳鸣的金属撞击声，子弹正好击穿了她脚尖前的地板，留下一圈灼伤的木质焦痕。
结城惊异地注视着眼前突然多出的弹痕，一缕青灰色的硝烟在滚烫的弹头上缭缭升起——等等，这个形状和颜色，似乎在之前听冲田分析试刀杀人案的时候提到过……
这是……
结城轻蹙起眉回忆，脑海中乍现的一连串思绪，令她瞬间意识到了来人的身份，不可置信的往入口的方向看去。
褶皱的结界洞穴中跳出的矫捷身形，形如影绰，一把撑开的紫色二十四骨遮住了大半轮廓，但那种深入骨髓的不详的气息，分明就是久违不见的夜兔神威——结城暗骂一声，胸腔中的灼痛同疑惑一起凝噎在喉管中，一时无话。
全身缠满凌乱绷带的神威轻盈的落在地上，重心稍有不稳地往前趔趄了两步。那隐藏在层层笑意下的澄澈的藏蓝色眸子睁开，他一如少年般好奇的顾盼着周围突然放宽的视角，和壮观的庞大资料数目；而后，他似乎顿想到了什么，探寻的视线移动在悬浮于空、交错复杂的廊梯间，眼珠微微转动——斜挑的瞳仁倏忽便对上了结城的眸子。
倒是神威还吃了一惊，收起伞惋惜的叹了一声：“啊勒，被发现了……”
一阵沉重而又凝滞的寡默，青黑色的眸子颜色渐深，结城波澜不惊的瞳孔表面下，已经激起了不安的暗流。她余光瞥到，在结界的入口处并没有出现神威的残像，只是空气有一瞬间的细小氤氲：这表示他的速度已经快到，在通过结界层的瞬间，根本无法被探知到。
手指掌刀，结城丝毫没有与对方寒暄的意思，声音毫不客气地阒然一沉：“你怎么会在这里？”
——现在是七宗罪案尚未结束的敏感时期，按Professor.K在文档中提到的，Z是春雨元老之一，也是数字虚拟人计划的执行总监，也就是说春雨在这项计划里，是作为技术核心而参与的，如今作为高层干部的，负责肃清叛徒的第七师团长出现在地球，最大的可能就是除掉七宗罪剩下的三个人……
不对，等等，凶手的线索应该均是，当年和百里同期的一批人形兵器才对……
……
那么，还剩下一种可能性就是，组织上发现了她就是百里鬼刀的这个秘密，来抓她回去进行实验的吗？
近期持续隐忧着这一噩耗的结城一愣，该想法的合理性骤然攒紧了她的神经。没错，在发生蝴蝶效应之前，神威也确实把她带回了春雨，并且有把她交上给组织的想法……
眯起眼，她收起眼中一瞬间暴露出来的杀意，漆黑的瞳孔缓缓凝睇在神威身上，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神威反而悠闲的将大伞放在一旁，没有因为结城的敌意而感到不自在，咬住左手腕上绷带结的一角，拉松，右手解开缠绕至指尖的布料，一边漫不经心道：“不用在意我，我也只是来查资料的……”
说罢，他轻描淡写的瞄了眼结城泛着寒气的眼神，然后低眉敛视起从绷带的包裹下解封出来的左手——手指握紧、松开、握紧、松开，活动自由了很多。他满意的点点头，将右手的绷带一并扯开，眯眼笑道：“嘛，我并没有其他目的，只是巧合罢了……”
“……巧合？”结城皮肉不动的嗤笑一声，“从医院出来就一直跟着我的人是你吧？如果你有时间去制造这么无聊的巧合的话，我真的无话可说……”
神威偏头看了眼结成，疑惑还略带委屈地沉吟一声：“嗯——我怎么说也是你的继父，偶尔回地球看一下没出嫁的女儿很出格吗？”
“那就更奇怪了……”结城淡淡对视着那双如同蒙上面具一般清亮的藏蓝色眼睛，许久，压低了音节，用一种遥远的腔调喁喁道：“因为我从医院出来的时候，顶着一张你不认识的男人的脸……”语调一顿，“你怎么知道是我的呢？”
神威微微一愣，随即竖起绷带解开到一半的食指，丝毫不加掩饰：“大概是因为上次我在你身体里装了发信器的关系吧……本来是阿伏兔让我带在身上的发信器，出奇的派上了别的用途呢……不然怎么能保证随时随地都能找得到你呢？”
——发信器？就是……在那个时候？原来当时的攻击不仅是要试探她的能力底线，还有这一层目的吗？
结城低头看了眼和服领口下，缠满厚重绷带的伤口处——一直被监视着吗？
也就是说，如果蝴蝶效应没有发生，在她帮神威偷窃出红樱之后，这个人还是可以凭借发信器找到她，然后随时都能把她交给天道众和春雨高层，进行百里鬼刀的复活实验，或者被强行剥离灵魂，提取基因密码……
尽管中间结城自作聪明的用“假炸弹”威胁了他，他依然达到了原有的目的——利用结城拿到红樱，再把她上缴。
连环计啊……真的，太可怕了……
如果不把这个发信器拿出来的话，就算这次躲过了，下一次还是在他的监视之下。
结城一皱眉，虽然知道这件事很严重，但还是有些犹豫。事实上，她并不擅长人体构造，虽然常年行军打仗，但是因为一直都是神宫寺沙罗担任军医，所以她只算是有普通的医学常识，要在保证生命安全的情况下，从正在愈合的、靠近心脏的伤口里拿出微型发信器，就如同钢丝过走。
一眼看出了结成的想法，神威毫无愧意地弯起眉角，颇有隔岸观火的风凉架势：“伤口还没愈合就二次创伤，而且靠近心脏，一不小心动到了什么地方……”
“嗯……大概会死的吧……”
“……”结城冷冷抬起眼看了他一眼，不语。
“嘛，放心，这种发信器质量不好，在人体内待不了多长时间……”神威缓缓向藏书阁的中央廊道里走，一只手伸到脑后将固定绷带的活结扯开，走那些缠绕穿插在橙粉色头发间的白色布料便顺成一直绺缓缓落在他手心里，然后被随手一扔，他转过头来笑道，“而且，你也暂时不能死，有这么聪明的脑袋，总不能什么都不贡献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不是打算把她交给天道众拿去领功？
于是，结城问道：“……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神威斜靠在廊梯的扶手边，随手从身边抽出一本典籍，一边捻起书页，一边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结城，疑惑道：“老实说，那些算数你到底是怎么算的？”
“……啊？”
“嗯……”神威沉吟一声，敲了敲一旁的木质雕花柱子，“就是刻在木头上那些啊，本来以为只是乱画一通，没想到居然真的找到了这里……还有上次炼狱关里也一样……”
“虽然身手恶心，不识抬举，但是洞察力一流，我想百里大概就遗传了你一个脑子，”神威低头潦草地胡乱翻看了一会手中的书，无趣的扔在一旁，眯眼笑道，“嘛，这就足够了，我身边都是武将，还没有这样的人……”
“……你这是在挖我跳槽？”结成眉毛一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怎么会呢，公务员可是个好职业……”神威缓缓向结城走来，脸上的温顺笑颜一如假面，语气不变，却自带着讽刺的意味，“就像温水里的青蛙，在这个狭窄的城市里反复低压鸣叫着，因为有水所以暂时还死不了……前景不错不是吗？”
结城淡淡垂眉：“我倒觉得阁下的世界太大了，要不要来我们真选组应聘，你在这个城市会发现很多有趣的东西……”
“唔，还真是狂妄啊……杀了你哦，”神威笑意更盛，许久，他才意识到什么一样摇头，“不，在你帮我破译完那个密码前你还不能死，一定要好、好、活、着……”
——那个密码？
“你最好答应，因为我现在在耐着性子跟你说话，”永远挂着一尘不变的表情的少年绕过结成走到电脑旁边坐下，继续道，“当你的狂妄超出你的利用价值之后，我就会把你交给那个人，到时候你担心的事情就真的会发生……”
——那个人？
“……你不想沦为跟你母亲一样，反复进入实验室的命运吧？”
将桌面上的眼球图标点击开，神威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向天顶。
而后，本来纹刻着《旧约》的繁琐穹顶，被缓缓浮现出的模糊图像所覆盖。直到那氤氲不稳定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结城的呼吸刹然间停住……
在画面里的是藏人所的当家，鲇川上树，他浑身是血的倒在地板上，目眦尽裂的瞳孔溢满了骇人的血丝，脸色惨白，但他的胸口有一个巨大的血窟窿，肠脏和鲜血抑制不住的往外流，而在那足有五寸大的伤口里三只滑腻的蟒蛇，不，是拥有三个头的大蛇正在拥挤着兴奋着啃噬他的内脏，他身边站着的断臂男人裹着黑色的斗篷，他缓缓将兜帽取下——
那人合着眼，如少年般纤细动人的面庞上，睫毛温柔的弧度仿佛雪原上振翅的蝴蝶，然而当他睁开眸子，那双蛇一样的金绿色瞳孔里，深入骨髓的寒意和贪婪的阴冷却恰似丧钟之悲鸣，厉鬼之嘶嚎。
那是结城此方这辈子，上辈子永远不会忘记的一张脸，就算连她自己的存在都忘了，她都不会遗忘，她曾经有多么憎恨这个人——是谁毁了她的未来，谁成为了角斗场上最后的赢家。
“他现在也在地球上，你应该认识吧……”她听见神威这样残忍的笑着说，“如果是他知道有你存在的话，你猜会怎么样呢？”
——【龙钮】伴都遥斗。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天镜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