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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暴食者 ...

  •   德川48年,拥有自天人入侵以来地球最炎热的一个夏天。
      结城住院的时候,江户正值春末夏初,天气已然逐步升温。从瓦蓝天壁倾泻而出的阳光,过早地融化了云翳细腻铺陈的轮廓,焦灼地抚上油绿的藤蔓枝条,将整个城市包裹在一层黏稠的褶皱空气里。
      结城一直到今天才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到普通病房,这之前的一个月她甚至连转动头部都会遇到障碍,颈间的肌肉牵扯到绷带下断裂的左肩骨,疼痛便如恶性病毒一般流经到整个上身,以及麻醉失效后的脆弱的左臂。
      在这期间真选组的同事曾来探望过她两三次,留下的慰问品不是屯所里的劣质香肠,就是祈求平安的神社御守,却没有一个人体贴的替她捎一壶清酒,结城透过病床旁那扇通透的玻璃窗眺望到窗外的一小截风景,和倒映在大地上的点迹般的影纹,稍微有些忧愁。她记忆中最后一次喝酒还是在两个月前,炼狱关任务的那个傍晚。
      实习警察常年空白的工资本唯一的进账大概就是给副长卖香烟和打火机的时候,找补的零碎小费,但自从屯所门口新增设了一台自动贩卖机以后,结城打酒的财政便彻底陷入了紧缺,到如今已经整整两个月没闻过酒味了。
      阳光穿透窗棂边层层叠叠的爬山虎藤蔓,在洁白的被单和手背留下铜钱般大小的光斑,她注视着棉布纤维间游走的光点,轻叹了一口气,清浅的气息声在偌大的房间里一瞬间便被消弭散开。
      没有酒,没有丰盛的病号餐,甚至连能够交流除了医生护士以外的人类都没有,只有日复一日的手臂复健,这样过于清闲的日子浸入骨髓,实在比忙碌要折磨太多了。医院的节奏永远是缓慢的,即使从窗口纵眺而去,也只能看到附近居民楼晾晒的发黄的床单,和在草坪上慵颓漫步的蹒跚老人,或者被阳光灼烤得边叶卷曲的榕树。
      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纷繁复杂,冗忙急促,这里的步调似乎永远要慢一步。
      ——只是,在结城此方这样百无聊奈的胡思乱想的时候,大江户医院迂缓的节奏却随着一声尖锐逆耳的凄厉尖叫,被一场震惊江户的连续谋杀案给彻底打乱了。
      结城的病房靠在医院最内侧的南边,穿透层层墙壁传来的惨叫如同回音一般微弱,让她一度以为是耳畔产生的细小错觉,直到微微隙开的门缝流溢来一阵急促的步伐声和焦躁压低的议论声,原本安静的气氛逐渐被渲染上了一层不安的迟缓的慌乱,她才惊觉这个医院里一定是发生了非比寻常的案件,大到连这医院的角落都能随之震动。
      不出几分钟,结城原本微隙着的病房门扉被猛地推开,平日里素常照顾她的年轻护士脸色惨白的冲到病床边,慌不择路般的一把抓住结城的右手,颤抖发乌的嘴唇里尚未说出一句话,便将她整个人都从病床上强行拖了下来。
      右手背上的输液针头在拖拉之间脱落,连动着输液的透明导管剧烈震颤了高高悬起的盐水吊瓶。原本就处于放空状态,毫无准备的结城此方,重心不稳的颠簸踉跄了几下,胸口的巨大伤口被再次撕裂,引来一阵犹如刀绞的窒息疼痛。
      “抱,抱歉——!”那护士余光捕捉到结城扭曲的痛苦表情后,似乎如梦初醒一般意识到了自己的动作对于一个刚从重症监护室转出来的病人来说有多么粗暴,她惶急的蹲下来,促迫得哑然起来,喃吾许久,才语无伦次道:“警,警察快去,解剖室杀人案发生了!”
      ——杀人案?
      呼吸壅闭,结城捂住已经渗出淤血的伤口处,久居平静得生活中突然闯入了冲击力极强的犯罪事件令她的瞳孔诧然收缩了一下,来不及多做考虑,毫无时间消化信息的结城,便被那位完全手忙脚乱的护士小姐拖上了门外闲置的轮椅,推往了案发现场。

      陈尸地点处于医院北侧的偏远实验楼,在独立于住院急诊部,却临近太平间的巨大解剖室,由于平时仅允许内部人员进入,这栋楼一直处于半荒废状态。
      结城此方被带往那里的时候,临近解剖室的门扉前却已经围了一大圈人,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和福尔马林的气息,包裹着一整楼层,沉闷得令人心惊肉跳。站在走廊上的清一色的都是穿白大褂的医务工作人员,数十个人,面面相觑低头沉默着,一片煞白的脸上不约而同的露出局促不安,如同着了梦魇一样的恐惧表情。
      在这样诡秘的氛围里,结城明显感觉身后推动轮椅的小护士越靠近那间解剖室,行驶得越加缓慢踟蹰,最后索性在门前停了下来。
      结城这才发现,原来除了沉默的医师之外,这里还有另一个一直在抽泣喃语的年轻护士,独自一人靠在门边的墙上,仿佛受到了比别人都要巨大的可怕冲击。这样的反应想必应该是第一发现者。
      “喂,我说……这样真的能行吗?”一位医生犹豫不安的指了指坐在轮椅上的结城此方,目光落在她身后的护士身上,不由得提高了声调,“只说医院里住了个实习警察,但是怎么会是一个小姑娘呢……毕,毕竟,那样的场景就算是作为医生也……”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另一位稍显年长的医生眼神复杂的扫了结城一眼,目光游弋着接过那人的话,眉头苍白的蹙起,“听说今天早上在将军阁附近也发生了一起谋杀,真选组没这么快分散兵力,所以一番队的人不是建议我们先找她来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怎么看都像是在搪塞我们的话吧……”那位医生叹息了一句,小声轻咒道,“真是,那些家伙也要稍微为我们考虑一下啊。”
      结城闻言抬起眼,青黑色的瞳孔中倒映出整个走廊上惶惶不安的轮廓,似乎毫不在意被轻视,淡淡回应:“如果真的对组里面的决定那么不放心的话,我建议在警察到之前,各位可以先对尸体进行检验,毕竟在场的都是医生,戴上手套确定不破坏现场,是可以提高案件侦破的效率的。”
      “……开,开什么玩笑,”那位医生脸色一变,仿佛联想到什么令人战栗的场景,嘟囔不清的低语了几声,最终沉默了下来。
      结城此方眼色不变的看着他的反应,不着痕迹的冷哼一声,最终道,“那边案子的现场鉴定需要时间,组里面这种专业人才不算多,所以这段时间还是由我先对现场进行勘察。”结城微微敛眉,胸腔前的伤口已经疼得整个上半身有些许发麻,她浅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那一位年龄稍长的医生,问,“你说今早将军阁附近也发生了谋杀,那么两件案件的发现时间具体有多临近知道吗?”
      “……啊,哦,”似乎没料想到结城会主动发问,那医生停顿了一下,回忆道,“应该是在我打电话报警之前很接近的一个时间才对,因为我听真选组的人说他们才刚到现场,要等鉴定人员采集鉴定完那边的证据之后才能派人过来……”
      “嗯,”结城微微点头,低头似乎在斟酌着什么尚未成型的可能性,呢喃道,“那就不排除是连续谋杀……那么,距离发现者发现陈尸现场到报警大约是多久呢?”
      “大约有25-30分钟,”站在发现人身边的女医生看了看身边看不清神态的发现人,回应道,“我叫宫代来解剖室隔壁的细菌实验室取培养皿的样本大概是9:30,报警时间是10:10左右,除去路上的时间大概有10分钟这样……”
      结城皱眉:“如果说宫代小姐没带通讯工具,那么从这栋楼出来到找到手机或者座机,最多不过十分钟,况且在发现命案的情况下应该是跑出这栋楼,费时会更短,那么那中间空缺的这段时间,宫代小姐,你在干什么?”
      被唤作宫代的护士低着头,诡秘的沉默着。这样的僵持大概持续了半分钟有余,然而她的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似乎在经历什么十分痛苦的回忆,持续数十秒都只是不断的摇头,刻意回避结城的视线和追问,最后竟然蹲下身小声啜泣了起来。
      见状,结城身后的护士小姐不忍的解围道:“大概是看到里面的场景太害怕了吧,结城桑你就不要再追问了……”
      结城轻蹙起眉头,默然了下来,坐在轮椅上开始整理现有的资料和疑点,重新拼凑——连续杀人案,相近的发现时间,从发现到报警之间的时间差……
      空气里弥漫着的血腥气息越来越浓重,凝固的寂静里似乎山雨欲来,突然,原本安静思考的结城此方似乎揣测到了一个惊人的猜想,青黑色的瞳孔骤然锁紧,她不由得暗自在心底打了个寒颤,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就证明……
      她目光凌冽的环视了一下四周,从轮椅上一下子跳下来,微长的病号服裤脚拖在地上,赤着脚一把踹开了原本轻阖的解剖室大门,一股闻之欲呕的腥烈气息混合着强烈的尸腐在门庭煽动间扑面而来,果不其然,正与她的猜测吻合,伴随着大门破开,一个速度极快的黑影向她袭来。
      ——没错,如果说两起连续杀人案的发现时间如此巧合般的接近的话,那么就说明这种巧合是一种人为的干扰因素,为了不让警察及时前来勘察现场而刻意制造的。凶手显然没有预料到案发现场会如此早的被发现,于是为了延迟警察来到的时间,在医院报警之前通知了他的同伴之类的,以另一个谋杀案件的发现作为屏障。而唯一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凶手还在现场。他赌定了这些医生护士不敢进入解剖室,或者即使进来她也有能力制服他们,所以利用这段时间,进行诡秘的目的不明的活动。
      早有准备的结城在瞬间躲开了凶手的奇袭,那颗原本向她眉心射来的凌冽子弹顺势击穿了走廊的窗户,这突如其来的一连串变故令廊间的医生护士顿时炸开了锅,惊惧交加的混乱跌坐或者逃窜起来。
      结城定睛企图捕捉那黑影疾风一样的动作下隐藏的样貌,然而这时,一把染满鲜血的巨大暗紫色二十四骨伞,伴随着风声,乍然如同血花一样绽放,遮挡住了那凶手异常娇小的身形。
      之前一直埋头如着魔一样喃喃的宫代,眼眸中映衬出那把紫色的大伞,尽管没有看清凶手的面容,却一下子便睁大了瞳孔,尖叫出声:“就是她,就是她!!”
      结城听见那尖锐刺耳的女声,一下子分了心,一颗子弹沿着她右边脸颊紧紧擦过,留下了细小的灼痕,受伤的身体因为刚才的躲避而镇痛起来,然而就在她出现漏洞的时刻,那凶手却仿佛无心恋战,斯须,便用伞端撞倒了结城,从玻璃碎裂的窗户跳了下去。
      ——在紫色伞边露出的一小截长发,橙粉色的鲜艳发色……
      结城赤脚跌坐在地上,眼前最后出现的那一抹熟悉的颜色绝不是错觉,视网膜前似乎仍然持续停留着那颜色的余温。
      ……神威吗?但是以神威来说,身形未免太小了一点……
      来不及思量,一声振聋发聩的尖利叫声接踵而至,结城收起思绪,顺着那发出声音脸色惨白的医生,颤抖指向的方向看去,不由得心脏被猝然提紧
      ——解剖室内,与其说是陈尸现场,不如说是腥臭的屠宰场。
      那鲜红的血肉模糊的一片,大大小小的福尔马林容器里装满了被啃噬过的人的头颅或者内脏,甚至还有被扭曲得如同肠脏一样的婴儿的身躯,挤压在狭小的玻璃容器里,畸形难辨。房间中央洒满了容器碎裂的玻璃渣子,而一个肥胖的男人便倒在那里,身下铺着一层红白相间的粉末,他的半边身子已经被咬噬得只剩铮铮骸骨,眦裂的双眼仿佛倒映出无边炼狱。他嘴边的鲜红是刚吃完这些“盛宴”留下的残迹,解剖台的那一盏射灯却惨白的亮着,照亮了巨大白色墙壁上,醒目的朱砂字迹
      ——Glutton(暴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暴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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