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魇黎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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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成此方确定她一定是来过这个地方的。
尽管已经穿梭了光年一样漫长的时间距离，但眼前这险峻峭楞的山貌，撕天裂地的狼烟号角，以及漫天飘舞的染血的风沙，却真实存在于她潜藏的记忆中。
这里是黎山，位于千叶与茨城的交界处，因地势崎岖蜿蜒，易守难攻，一度被逼入绝境的攘夷志士称为武士的黎明之山。
德川40年，幕府天人联军对12万攘夷志士进行了史上最大规模的全面围剿，崎玉，群马，长野，富山，新潟，栃木，东京湾海域依次沦陷，未被攻陷的黎山一带便成为了围歼计划的死角，也是攘夷志士突出重围的军事要塞。为挽回劣势，白夜叉，坂本辰马，桂小太郎以临近黎山的呷邱山岭为主据点，兵分三路，以破釜沉舟之势与幕府联军正面交战，而高杉晋助的鬼兵队反而退居二线，负责镇守黎山一隅的后勤要隘，阻止包围圈的完全形成。
在攘夷末期出现的四位年轻领袖中，白夜叉坂田银时是首屈一指的前锋，他率领的军队同他一般拥有精锐勇猛的单兵作战力，坂本辰马的快援队属于特种兵队，擅长使用科技武器进行伏击，而桂小太郎的西南军则以团队战的默契度和破坏力而闻名战场，但这三军最大的共同弱点就是尽管突破性很强，但由于严重缺少后勤兵力，所以后防相当薄弱。在这样的情况下，用兵遣将有如神助的鬼兵队领袖，高杉晋助若能退出前线战场，转而成为三军后援，镇黎山，防外袭的话，那么效果一定比四支军队同时突围来得长久而显著。
事实证明，高杉不愧是军事天才，连续4个月，幕府联军前前后后派遣了不下万人企图攻陷黎山，但他凭借超高的警惕性，有利的地势，和多变的行军路数，在几乎毫无伤亡的情况下将这些军队一一击退。
然，4月16日凌晨，大雾，幕府军队数次强攻黎山失败之后，【亡灵使】百里鬼刀奉命率左路军夜间奇袭鬼兵队营帐，火炮强攻先行，山口预埋炸药，五百精兵从山间包抄形成天罗地网，原本稳定的局势开始发生动荡。
史书记载，“龙战鱼骇，雷声作，白骨露野，銮铃破，戎马倥偬乎，旌旗斩阎罗，世曰黎山战役。”该场战役持续了接近两天，双方死伤人数高达近千人，其中半数以上被活埋于爆炸造成的山崩和土石坍塌。且，战后数十天整个黎山依然笼罩在腐烂腥臭的气息可见其惨烈，这马革裹尸的壮烈场面在兵戈攘扰的时代谱写下攘夷历史上最为血腥的一幕。
这是百里鬼刀行军八年以来，唯一一次与高杉晋助正面交锋，尽管这一战削弱了鬼兵队接近4成战力，但她本来占尽先机的奇袭部队却也耗损惨重，甚至连一直跟随她多年的妖刀红樱也被施计折断，最终以突围失败而被迫撤离。
——只是，那却都已经是12年前发生的事了：属于百里鬼刀的战场上，不该有结成此方在此出现。可，结成现在却真实的站在当年的战场上，当她从黑暗中醒来的时候，漫天的硝烟流火在她眼前重放。
那铅灰色天空被烧焦的旗帜和滚滚的黑色浓烟所覆盖，瓦釜雷鸣的厮杀声不断撕扯击打着脆弱的耳膜，编织成来自地狱的颂曲。她看见朦白的雾气被横流的血河和漫天烽火舔舐得一片脓腥，整个场面无比熟悉的重播在脑海中，放大每一个细节，甚至能看清垂死之人恐惧张开的毛孔，和倒影在他们瞳孔中颤抖的炼狱。
就在这时，一声战马的嘶鸣在她耳边响起，她抬起头时看到的却是无比熟悉的百里鬼刀的面容：手拉染血缰绳，凌乱的黑色长发，还有如同黑洞一般死寂且充满杀戾的眼神。
那种微妙的距离感让抬眼的结成此方猝然一惊，她曾无数次在镜子里看过这样一张脸，那种好像从来不会微笑的，充满仇恨的表情，在她脑海中不自禁的与如今的面容相重合，却不知应该说熟稔，还是陌生。
但百里鬼刀似乎并看不到结城，就像其他战场上的人都没注意到她这个异端的存在一样。她只是专心战斗着，神情有如野兽扑食。
百里抽刀的时候习惯性的用大拇指顶了一下刀柄，随着眼前红光一闪，温热的血液便从敌方的身体里绽开而出，飞溅的血液穿过了结城此方的身体。结城握了握手，发现自己只是一个悬浮在空中的虚体。
百里手中的红樱在浸润到血红的那一刹那突然泛起了幽暗的光，而那几个被斩杀的年轻武士在血祭完妖刀之后，则好像被斩断的枯萎藤蔓，沿着腐朽的割痕，逐渐被蔓延全身的黑色煞气所吞没，惨叫着在同伴面前化为干尸。
不等这种恐惧传播到战场的每一角，百里鬼刀突然夹紧了马肚，在战马飞驰之间扬刀采撷下马蹄旁的脆弱生命，红樱的刀锋有如风刃，狼烟四起的战场上划出无数血痕，横扫过她所经之地。
“队长！”结城还来不及思考自己为何会以虚体的形态出现在这里，右手边便突然响起了一个急切喘息着的声音，她将目光从百里浴血的背影上收回，侧过头去却发现对方并不是在叫她，而是另一侧一个面容仍显稚嫩的紫发少年，“百里鬼刀的那把红樱太麻烦了，如果不想办法的话，黎山失守只是时间问题啊！”
哦，对了，那便是年少时期的高杉晋助罢。如果不是这一头缬紫发黑的短发，大概结城也无法从如此漫长的回忆中准确认得他的相貌。
“……”高杉晋助蹙起眉，鹰隼的祖母绿眼眸快速横扫过整个战场，营帐已损，粮草包裹马蹄正在转移，鬼兵队内虽然全是精兵，但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依然显得单薄。他扬刀劈砍过一个天人小卒，目光却落在百里鬼刀手中那把嗜血而放的妖刀上，浓稠的血液染红了他额上白色的襟带和脸颊，而他仿佛在进行什么重大思量一样。
最终，高杉转过头，对那个满脸血污泥尘的副手说道：“召集弓箭队，准备发射最后武器！”
他的副手愣了一下，似乎有另外的考量，犹豫道：“可，可是，队长……那可是我们准备在决战时期用的底牌，就算能够成功击退百里，但同样的方法没办法使用第二次，要是……”
炮火的轰鸣声湮灭了他接下来的话，百里预先在山口埋下的炸药开始连续爆炸，巨石流火从两片山的夹缝中滚落，大规模砸向鬼兵队的增援部队，堆砌的尸骸和巨石顿时阻绝了其中一条退路。
——死伤数目剧增，哀鸿遍野。
“……”高杉沉默了下来，额角冷汗直流。如今形势越加不妙，他当然明白这位副手欲言又止的意思——属于敌方主力军的奇袭队竟然会出现在后线，可见幕府联军对黎山有何等执拗，即使前线兵力有所折损也要将包围网完成。那么也就证明，如果连百里鬼刀都派来了，另一个比百里更恐怖的家伙也许就在山外，用那双金绿色的贪婪的眼眸窥视着猎物虚弱的时刻，如同八歧大蛇一般伺机而动。如果让百里和那家伙汇合，原本很勉强才维持住的战况立马就会崩溃，黎山的失手便是转眼。
以最后王牌换黎山暂守，无疑是一个进退维谷的抉择。高杉不自禁的握紧了手中的刀，墨绿色的瞳孔倒影出残存末路的景象。但如果黎山沦陷，那么这场持续20年的攘夷战争便真的大局已定，所有攘夷志士陷入围剿范围，瓮中之鳖，蜘蛛之饵食，扑杀何其之易。
就在这缄默间，高杉目光一凌，突然爆发出一股骇人的杀意，手腕一转，劈刀向身边的部下砍去。那人瞳孔诧然放大，在一晃而过的锋芒下，倒下的却是他身后准备偷袭的天人。
滚烫的腥臭血液混着冷汗染了一背，那位副手腿一软，原本提紧的神经突然崩断，跌坐在了尸横遍野的地上。
高杉晋助掸了掸刀刃上横流的鲜血，终于下定背水一战的决心：“召集弓箭队！现在就是震慑这些幕府走狗的时候了，以吾师之名起誓，黎山一线绝不能后撤！”
“……是，是！”那位副手如梦初醒一般晃过了神，原本忐忑不安的心绪在高杉晋助坚韧的眼神中得到了平复，他站起身目光凝重的看着持续下落的巨大岩石和不断增加的骸骨，握紧了手中的刀，从衣襟里摸出了一块巨大的鲜红色旌旗，用力抛向了天空。
这是鬼兵队内部行军的指令旗，黄色令步卒，橙色掌炮兵，蓝色控骑兵，而红色则是弓箭队的标志。
那被疾风吹得猎猎作响的旗布映在结城此方眼中，似乎终于让她回忆起了什么。是的，她记起来了，就是这块红色的旗帜成为了整场战役的转折点——
红旗一扬之后，整个鬼兵队的弓箭手出其意料的停止了战斗，如蚂蚁一般躲避过巨石的滑击，密密麻麻的从战场各处笼聚到高杉身边。起初百里鬼刀还以为高杉准备集结弓箭手对滑落巨石进行粉碎，但其实根本不是如此。
结城的目光渐渐深邃起来，已经经历过一次的她当然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那些四面八方赶来的弓箭手并不是单纯的想要破坏巨石攻击，与其说防御，不如说是在准备整场战斗中最强力的进攻。
那是高杉晋助研发出的一种幻觉武器，通过运用全息投影技术，向云端或战场上的特定空间投射360°幻象的一种激光装置。
当年毫无准备的她就是因为被这种激光幻象所迷惑，亲手斩断了跟随自己多年的妖刀红樱。整个军队也因为沉浸在幻觉中，自相残杀损耗了近乎一半的兵力，不得不被迫撤退。情势逆转有如瞬息，作为奇袭军队的领袖来说，竟然被假象欺骗到这种程度，这也是结城一直不愿意回顾的耻辱。
但战场上的百里鬼刀当然不会清楚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只是稍微有所警惕，无可避免的重复着结城当年犯下的疏忽和错误。
果然，那些弓箭手聚集一处之后，便从腰间的皮扣中取下了类似于小型转轮□□发射器，漆金的铁皮泛着微弱的金属光泽，枪膛中间放置的却并不是子弹，而是一小罐透明的液体。
穿越过战场，注意到这种奇怪武器的百里鬼刀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数十弓箭手以高杉所站之处为中心，将枪口对准了四面环绕的山峰顶端。
刺白一片的无数束激光从中心发射，一瞬间照亮了被烽火狼烟所覆盖的战场，仿佛整个天空都要被那种辐射力极强的光线所刺破。
——《幕末通史》记载，“极光乍现，沙场蜃楼，黎明之山，终焉得守。”
随着巨大幻觉的释放，结城眯着眼隐约看见整个空间剧烈扭曲起来，她的身体逐渐变得半透明，然后与她残存的意识一同消失于无形。
她再醒来的时候，身边的景象却已经不再是之前的那一个战场，而是一个完全黑暗的环境。
除了呼吸道间暗霉的气息和身体内血液逆流，心脏蠕动的声响，整个环境透不出一丝光线，触感，声音，甚至气味，让人莫名的感觉到封闭的恐惧。
但就在这时，从结成的右后方传来了下楼梯的脚步声，一盏晃悠的柴油灯光随着那步伐的临近而影影憧憧，然后逐渐填充了这浓黑的四周。
结城这才看到，原来来人却是高杉晋助。
不同于之前的那一个场景，此时的高杉已然褪去了少年的稚气，晦暗的灯光下映射出微长的刘海，遮住了绷带下那只失去的左眼。他一身金蝶流紫浴衣，手上握住的却不再是战刀，而是一只云烟缭绕的烟斗。
结城在黑暗中骤然收紧了瞳孔，心中升起一阵疑惑。明明不久前她还亲眼目睹百里鬼刀与少年高杉的战斗，如今怎么时间却好像在一瞬间推进了这么多？
“来了吗？”结城这才发现这个房间里却还有另外一个人，视线中隐约可以勾勒出一个黑色的背影轮廓，却除了那一头及地长发再不无法捕捉到任何特征。那是个完全寂静隐没于漆黑中的女人，仿佛一开始就存在于这个蔽塞的暗色空间中。
——只是那种空洞如蛊的声音，结城此方却好像是听过的。
然后那女人接着说：“能把那盏灯熄灭吗，我太喜欢亮的地方……”
高杉晋助纤细的指尖间烟草缓慢的燃烧着，弥散的细腻烟香漶漫在房间四处，许久，他如同叹息一般吐出一圈屡屡而上的白色烟雾，道：“你还真是一点也没变……”说罢，他将玻璃灯罩包裹着的昏黄油灯放在楼梯口，却并不忙于灭灯，“你不可能一直待在这种地方，还是多少适应一下这种程度的光吧……况且，你并看不到不是吗？”
“虽然眼睛不能看见，但眼皮是很脆弱的东西，所以很轻易的就能将光点放进来，”那女人平淡的回应道，即使背对着似乎也对光线很敏感的样子，下意识的拂袖，挡住了来后方的相当微弱的光线。
高杉晋助轻笑一下，从衣襟里拿出一块深色的手帕覆盖在玻璃灯罩上，待四周的光芒被完全收拢之后，才说道：“怎么样，红樱的改装进展得如何？”
红樱——？
结城此方不由得向那个女人的方向看去，她手中似乎是握有一只断刃，不过光源太弱，再加上距离过远，结城也不能完全确定是否是属于红樱的刀刃。
“恩，基本雏形已经完成了。”那女人回应道，却依然背向着高杉，“不过这种人工智能还不能为人使用，人类的身体根本掌控不了它……”
“是吗？连你都这样说，看来红樱的改造计划确实要延后了，”高杉抿了一口长烟斗的滤嘴口，言语之间平添倦意，“光是复制红樱的基因组就很麻烦，这个计划果然太异想天开了吗？”
“……不，”那女人摇摇头否定，病态苍白的手指覆上了那断刃的刀尖，仍显锋利的刃端割破了那惨白如蝉翼一般的指尖，异常鲜红的血液从细小的伤痕处涌出，“如果能找到红樱的刀鞘的话，那么会容易很多……不过黎山战役过去那么多年，可能那刀鞘也埋入地底，不知何方了罢。”
“你看，”女人回过头，将那一只开始微微闪动幽红的断刃捧在掌心上，刚才还残留在刀刃上的血液已经被吞噬进了刀身里，“红樱虽断犹活，当年百里姐姐太低估这把刀了，才会在刀身断裂的时候，就丢弃了它……这种来自地狱的刀，是没有那么容易死的。”
百里姐姐——？
“刀鞘能保护刀身，只要有刀鞘，别说人工智能，就算是红樱本身，也能完全复活……”那女人双手托起红樱，一边说着一边向高杉走来。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黯淡的微光逐渐攀附上那女人的身体，结城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着，她拨开层层的记忆，脑中模糊氤氲的轮廓渐渐与这个女人的身影相重叠。
及地长发，白底金鱼绣花的振袖和服，惨白的肤色和对光线的恐惧，还有……
正当光线逐渐快要照亮那女人的面容时，这周围的空气却又再一次光怪陆离起来，在扭曲的混乱的漩涡之中，黑暗的空间突然被一阵耀人的妖异红光所吞噬，铺天盖地的混沌了高杉晋助的身影和那女人衣摆栩栩如生的金鱼绣纹。
而后，当结城第二次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却是红樱仿制品的仓库，眼前的主角不是别人，却是她自己。
她看见自己慢慢的踱步向盛放红樱的那个容器走去，然而就在这时，轰天动地的巨大爆炸开始从出口接踵而来，如同撕裂一般的灼热气流几乎将她吹散。
——一切毫无避免的在重演。
结城瞳孔一缩，如同惊觉到什么一般，注意到了天花板顶的炸弹。没错，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已经葬身火海了。那么巨大的爆炸不可能会存活下来，那么也就是说，她的□□已经消亡，而刚才经历的两场景象不过是灵魂灰飞烟灭前的穿越吗？
——开什么玩笑，在一切都还没弄清楚之前，怎么能就这么窝囊的死去！
结城焦躁的环视着四周，瞳孔中交替倒影出一片翻腾的火海和自己的影子，一咬牙，在头顶上的定时爆破千钧一发引爆的那一刻，她拼命跑过去，用力推开了被围困在层层火海中的自己。
——不能死，不能死。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魇黎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