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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强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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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曼春扭过身去,垂下了眼帘。她想知道,明楼对自己的种种温柔,是出于情势所迫的虚情假意的利用,还是悔恨痛惜后决心挽回的真心实意的爱恋。
明楼,靠得住吗?她自问。
前方的路,已经变得荒凉且寂寞,没有人有义务陪着自己走在一片看不见前景的黑暗里——包括自己的心上人。可如果这一生都要支影独行,生命里还有什么欢乐可言呢?
曼春想,她真愿意跟他走,跟他去往一个没有战争的地方;她也希望有人爱、有人疼,安稳的过一辈子。来到这个时代,她孤单了好久好久,感到独自一人太寂寞太寒冷太疲惫。
所以,她眷恋上了他,她愿意偶尔蒙上眼睛,不怀疑不分辨,只眷恋着他给予的温暖和快乐。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曼春认为在这种关键时刻,做为一个中国人,她有着不可逃避的责任。更何况,她如今是军人,国家的军人!
沉默了好久,心里纠结了好久,曼春终于开口道:“师哥,你喜欢的那个曼春已经死了,死在了七年前,你选择放弃她的时候……”
明楼默默承受曼春给予的指责,整个人好像分裂成了两半,一半的他在痛悔当年的懦弱,一半的他在冷静的分析着她的性格变化。
“是你一手将那个汪曼春变成了如今的我,现在你又想让我轻易离开。你说是关心我、为我好,叫我怎么相信?”曼春犹豫了一下,转过身缓缓走到他面前,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笑得有些疲惫。“七年了,我第一次觉得,原来我还是有人疼的。你是知道的吧,自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无法抑制心里的感觉。可能是有太多太多的回忆,爱,还有恨,都太深太重,以至于你从来没有从我心里离开过。可你说说看,我们现在的关系究竟是什么呢?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我……”
说到这里,曼春深呼吸了一口气,语调变弱:“如果可以,我也想和你好好的,远离这些硝烟;可是现实,恐怕不会允许我离开。”
明楼心中百感交集,曼春说得没错,她之所以变成这样,他是有责任的,终究是他负了她。可若是她真能撒手回头,他绝对绝对会感觉喜悦安然,
“是,我承认我们两家仇恨太多、怨恨太深,现在的我,给不起你想要的婚姻。所以,你可以不相信我、怀疑我、甚至调查我。可是我对你,确实一直没变过,你从来都在,一直一直都在我的心里。除了你,我没有爱过别的女人,也从来没有考虑过要娶别的女人——这,可能是我能够为你做的最大的补偿。”
明楼终于倾吐了自己的真心。
他希望,自己的心意能够打动曼春,使她迷途知返。只要她同意收手,他可以送她出国,为她找一个安宁的地方;等把侵略者赶出了中国,他就去找她,哪怕大姐还是不同意他娶她做妻子,他也要陪着她一起老去。
明楼想着想着,微微湿润了眼眶。
曼春将明楼话里的实情听了个真切,这一刻,她终于抛下了防备,真正地相信了明楼给予自己的感情。
她明白了明楼的纠结。
他是爱着过去的汪曼春的,他也是真心爱着现在的自己的,尽管出于两家的仇恨,他不能违背父亲的遗言、姐姐的意愿来娶她。所以,他只能将他的心奉上来,做为给她的补偿——他在向她承诺着:她即使不能成为他的妻子,依然会是他此生唯一的爱人。
“明楼。”曼春明白了,却越发感觉气苦,第一次没有叫明楼‘师哥’,而是直呼了他的名字。
明楼深邃的黑眸一瞬不瞬地定睛看着她。
汪曼春静静望着他,低低笑了起来,一边不断地摇头;她的眼中满是遗憾与不甘,胸膛左上方冰凉冰凉。她沉声道:“你为什么要回来?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现在对我说这些话,难道你不觉得残忍吗?你心里只有我,可你却不能娶我?那你凭什么让我离开、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明楼站在原地,无言以对。此时此刻,他忽然怨恨起自己的无能,恨自己不能保护心爱的姑娘,曾经让她经历了最无助的时光,而现在,他依旧不能给她最需要的承诺。
汪曼春闭了闭眼睛。她明白自己戳中了明楼的软肋。坦率地说,自从曼春猜测到明楼的身份,她便不介意他的利用,甚至她愿意配合他。但,她在乎明楼的抉择。
曼春决心要探明在明楼的心目中,他对自己的信任究竟有多少,他爱自己的底线又在哪里。心念一转,她故作恼羞成怒,“你是不是觉得我离开了,你家人就安全了?你怕我孤注一掷,怕我会报复他们!是吗?”
“你会吗?”明楼立刻直愣愣地问道,他甚至没有思索,只是凭本能脱口而出。
汪曼春猛地僵住,呆滞地望着明楼。他爱她,可他给她的信任,原来就只有这样少,真是……少得可怜。
原本的不甘化作了悲凉,心情不由得真的糟糕起来,一种难以忍受的酸楚上升到喉头、鼻腔、眼眶。阳光静静洒在曼春身上,她却仿佛感觉不到一丝暖意。是啊,这世上,除了自己,谁能真心实意相信谁?
曼春不愿再仔细去想,泪水星星点点沿着浓密纤长的睫毛,忽的顺流而下。
明楼心底倏然涌出一股恐惧:或许,他就此伤到她了。刚才那一瞬间,他说错了话。可是,她追问得太急了,一句赶着一句,他根本没法反应,试探的话就说出了口。这一句试探,轻易就打破了自从回国以来两人之间一直存在的那份温情。
深深压抑着眼睛里的痛楚,曼春慢慢侧转身,伸手抹了一把脸,向前路走去。她不能沉迷于爱情,不能让悲伤占据了她的心,她还有更多的事要做。
空无一人的林荫道上只有微风轻拂,走了一段时间,曼春靠着一株树缓缓滑下来,把自己蜷缩在阴影里,两行泪水渗透过她紧闭的双眼,在脸上任意蔓延。
一个黑影挡住她,她没有抬头,只是将头埋在臂弯里。
明楼缓缓蹲下身,单膝跪在地上,伸手抚摸着她的头顶,柔声唤道:“曼春。”他的语调中满是怜惜与疼爱,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多情。
曼春一头扎进了他的怀抱,死死地抱住他不放手。明楼手上动作一顿,捧起她梨花带雨的脸庞,又取出随身的丝质手绢,细细替她擦拭泪痕。
看着曼春,明楼揪心地难过。明明对她,不该再爱也不能再爱,可不知道为何,依旧难舍难弃,有种揪心的感觉,感觉到了深深的遗憾和痛惜。
知道她痛,他不比她好过,心跳都有些迟缓。
——尽管他追上来,是出于不能就这样让汪曼春脱离自己的手掌心的目的,他真不愿放弃她,偏又不得不算计她。
控制住了哭泣的本能后,曼春记起那条重要的信息。停顿了几秒,她叫了一声“师哥”。
明楼不禁松了一口气。虽然她的神情很凝重,他却觉得,只要她还肯叫自己“师哥”,两人之间弄僵了的关系就还有挽回的余地——于公于私,他都需要挽回曼春。
她说:“昨天,南田课长找过我。”
他点头,“我知道。南田课长对76号的工作一直很重视。”回国后,他一直致力于了解她的行踪。
她继续说:“南田课长要我背着你做一些事。”
他扶她站起身,脸上仍然波澜不惊,“我知道。并且,我知道她会要你做什么。”调查他,亦是南田洋子一直重视的事。
她忽然笑,嘲讽的语调:“你怎么知道?原来你这么留意我啊。”
于是,他黯然沉默,长长的沉默。
最终,曼春妥协了。
她知道,明楼其实没做错。特务工作,就是潜藏和欺骗。无论是猎物还是狩猎者,都需要保护好自己,在给对手致命一击的同时,提高自己的生存概率。
不要相信任何人,这原本就是每一个特工入行时被教官谆谆教导的准则和信条,是特工们赢取胜利的法宝。
楔入敌人心脏的特工人员,承受着遗世的孤独与沁入骨髓的寒冷,每时每刻都要保持警惕,防备敌人也防备自己人,她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怎能装作不懂明楼患得患失的心理?
利欲熏心、臭名昭著、丧心病狂、民族败类,这些假面本就是他们的伪装,她怎能因为自己伪装得太好,反倒埋怨明楼的不肯信任?
冷静下来了,曼春是理解明楼的,理解他的‘爱’,也理解他的‘不爱’。正因为如此,她才不能为了跟他怄气,就置抗日大业于不顾。
“那,师哥希望我怎么做?”
“照南田课长的意思做。”明楼感到危机已过,便试着最后一次说服她。这是他最后的努力、最后的挣扎,他真的不希望未来某一天,她死在自己的算计里。“不过我要提醒你,就算你做了,又能怎么样?将来战事的发展任何人都难以预料,一旦形势陡转,她可以一走了之,你却不能。”
“我的确不能一走了之,我有极其重要的事情,需要我接着做下去。事到如今,我不会就此收手,站在现在这个位置,我一步行差踏错,就可能全盘皆输万劫不复。”曼春神情慎重,言语沉稳,“师哥,还是那句话,我愿意帮你,我希望你肯相信我。”说完,她仔细分辨明楼的表情。
信仰与情感相互纠结,在明楼的心底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他是行走在暗处的人,他的生命属于这个国家,而不属于自己。大爱胜过小爱,哪怕再爱她,他也不能肆意妄为。
浮生若梦。他想。
汪曼春暗自叹了一口气。她突然觉得上天给她的最大灾难,就是当她遇到了喜欢的人时,却悲哀的发现自己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的身边。她能做的最好的选择,就是沉默地望着他,一步步后退,退到最远的角落去。
曼春想起了受训的时候教官说过的话:‘情是人性中的一根软肋,特别是特工这一行,一旦有了情,可能就会误事。’
罢了,罢了,便让她远远抛开情这个字,重新做回以前那个在76号里酷帅狂霸拽的汪曼春吧!
打定了主意,曼春似乎轻松了许多,也重新有了跟明楼勾心斗角的兴趣。她继而说:“你不必担心我会对大姐不利。我虽然恨她,但她终究是你的姐姐。她出了事,你一定会为难,会伤心,而我不愿意你为难和伤心。为了你,我能做到的,我都愿意为你做。”
明楼怔住,复杂的感情犹若潮水一般汹涌,终于毫不掩饰的自他的眼眸中倾泻而出。不管在别的事情上该怎样判断,但此时此刻,明楼是相信曼春的。他能够这么笃定,只是因为他一直相信着她对自己的爱情。
曼春没有停顿,甚至没有再细细观察,只坚决地说道:“师哥,你家中最近添什么人,或是大姐最近和什么人接触过吗?”
明楼听她这么问,知道必然是事出有因,连忙追问:“怎么了?”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南田课长怀疑你、怀疑大姐,她已经派人潜伏到了大姐的身边,那个人,代号孤狼。”
“孤狼?他是什么人?”明楼心房战栗,脸色都变了。他突然想起,南田洋子曾经提到过,76号的人盲目滥杀,究其原因是缺乏主要的情报来源。至于搞情报,还是特高课的特工人员技高一筹。这一次,显然南田洋子是动用了一枚特高课的棋子来给76号做铺路石。而大姐明镜,她就是一个不染沉渣的人,一个喜怒哀乐挂在脸上的人,她能经得起敌人的查验吗?
“孤狼是一个外表毫不起眼的中年妇女,之前我打听到她曾经在远东战役中立过军功。此人喜欢独来独往,并不受特高课的拘束,以前只听从南田课长的调配。以后倘若我有了孤狼的新消息,我一定告诉你。”
中年妇女、潜伏到了大姐的身边,明楼根据这两点情报,心底已经迅速圈定了怀疑对象——刚刚重返明家的桂姨!一念至此,他的神情重新恢复了淡定,“曼春,谢谢你。”
汪曼春注视着他,就那样安静的一直看着,眼睛里仿佛淬了星星,冲着他微笑。明楼忍不住伸手碰触了一下她的脸。于是,她笑得更加美丽。
在这样的笑容照映下,明楼感到心口微微发疼,情不自禁地展开双臂,将这个微微笑着的人儿拥入怀抱。曼春微弱地推搡着明楼,他不曾松手,轻声说:“让我抱抱你好吗……别推开我。”他的声音温柔如水,似是要将她淹没。
汪曼春依然挣脱开来,退开一步后讷讷地说:“不好。”
她前一刻才下定了决心,要斩断一切情思,明楼怎么能紧接着就撩拨她的心弦?如果情是软肋,她宁愿就这样,从此与他擦肩而过啊。
明楼看着她的眼睛,他看得见她眼中的柔情和无奈,也看得见她的隐忍和酸楚。一个人的眼睛,竟然可以同时容纳那么多的情绪和压抑。
“曼春。”
明楼突然用力的一把抱住了曼春,不顾一切地吻住她的樱唇。一刹那,明楼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了。他没想到自己会强吻曼春,但他并没有停止。
曼春有些发愣,挣扎着要推开明楼,但他抱得更紧了。
——他想,吻着她这一幕,一定曾经在他的梦境里上演过千百次,所以在真情流露的时刻,他才会这样的果决,这样的缠绵,这样的不顾一切。
明楼唇瓣冰凉,曼春甚至感觉到,在他占有的吻中,或许,她尝到了一丝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