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血案 ...
-
夜色迷离，天空灰蒙蒙的，落着小雨。细雨纷飞的迈尔西爱路的街道上，明台穿着一件时髦的黑色皮夹克，戴着一副黑色皮质手套，站在昏黄的街灯下，目光锐利地盯着街对面的酒吧。
“等一下我从正门进去，你在后门接应我。”他脱下皮手套揣进一边兜里，取出一枚翡翠镶面的戒指看了看，戴在了右手食指上。
于曼丽下意识地皱眉，嘟了嘟嘴。
明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名牌打火机，又抽出一支雪茄点燃，吐出一口烟圈，烟气缭绕笼罩着他的脸。于曼丽收敛了心思，小脸上一片严肃，低头最后一遍检查枪支。
明台冲着于曼丽露齿一笑，修长的手指上玩弄着打火机，开着，关着，看看火苗，看看街景，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昂首阔步穿过大街，直奔对面的月色酒吧而去。
门被推开了。酒吧里音乐流淌，灯影迷离，分坐着四五桌客人。
明台头发上抹了发蜡，嘴里叼着香烟，手里还拎着个酒瓶。他皮衣里穿了一件花花绿绿的格子衫，衬得整个人都有点轻浮味道。
有人目光阴冷地看向明台，有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有人在故作平静，有人则紧张的将手探向怀里。
所有的这一切，都被明台尽收眼底。他嘴角带着不屑的笑意，目光扫视着店内的人，神情桀骜不羁。
找服务生要了一杯威士忌，明台一边开口埋怨酒吧里居然没个女人，一边浮夸的将酒一饮而尽。突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姿态华丽的朝一张桌子走去，一路犹如孔雀开屏。
明台的举动，就像一支风向标，吸引着咖啡馆里每一个人的目光。
程锦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手平放在咖啡桌下面，面前是一杯已经冷透了的咖啡。她的脸对着昏黄的壁灯，显得有些僬悴和疲惫——她已经枯坐了很久。
“美丽的小姐，我可以坐在这里吗？”明台笑嘻嘻地凑过去，眉眼含情。
程锦云面无表情，“走开！”她用眼神向他示警，自己的双手戴着一副锃亮的手铐，她想，以他的视角，应该能看到。
“走开？我刚想坐下你就叫我走开？”明台拉开椅子，表情不管不顾地坐下，纨绔子弟的气息教人一览无余。
程锦云心中暗暗着急：这人，怎么就看不懂状况呢？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在等人吧，没关系，等你的朋友来了，我就走开。喝咖啡多没意思，我给你点个有意思的。”明台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接着张狂地打了一个响指，“waiter，给这位美丽的小姐来一杯最好的威士忌。”
程锦云这下子终于注意到了明台手上的戒指，这极强地刺激了她的神经，使她猛地来了精神，一双眼睛睁得雪亮。
一名服务生模样的人走了过来，目光阴沉地落到程锦云脸上，然后又躬身退下，示意埋伏的众人一切正常。
“美丽的小姐，你脸上的气色不太好。”明台的右脚跷在左膝上，在咖啡桌下悄悄延伸下去，皮鞋尖点着程锦云的小腿，借着西餐长桌布的掩护，用脚尖发莫尔斯电码：鞋尖。
程锦云的目光闪烁。
“你到底在等谁啊，他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让你独坐窗前。刚好我学了一个小游戏，可以陪你打发这无聊的时间。”
76号的人密切关注着明台的一举一动。今晚是梁仲春的小舅子童虎带队，他立志要抓一条大鱼在汪曼春面前出口气，看明台的作派完全是一个浪荡公子哥，童虎便有些犹豫不定，生怕抓错了人致使这次行动功败垂成。
明台手里变着玫瑰花，脸庞挂着浪荡的笑，桌下一只长腿斜过去，皮鞋尖踢到程锦云的膝盖。程锦云一改先前冰冷的模样，笑盈盈的应和着明台说话，她那双藏在咖啡桌下、戴着手铐的手快速伸出来，在明台的鞋尖上摸到了一根细铁丝，悄悄打开了手铐。
童虎看他们相视而笑、相谈甚欢，反而释去了对明台的疑心。他对手下说：“这个女共产党很狡猾，她想让我们把这个搭讪的花花公子当接头人抓起来。我很了解共产党的一贯作风，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的同伴，不惜牺牲自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引诱一个孩子来做挡箭牌。去，把那不知死活的少爷给拎走。”
一名手下赶紧站起来向两人走过去。
明台不慌不忙，嘴里依旧在说笑调情：“你不喜欢花啊？那我给你变个别的好玩意儿。”他把铺在桌子上的丝绢缓缓地抽开，丝绢下，赫然是一把枪。
明台目光中露出几分狡黠，“喜欢吗？”
“喜欢。”程锦云展颜一笑，手稳稳拿起枪，倏地站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程锦云站起来的瞬间，明台拔枪就射，弹无虚发，酒吧顿时陷入了一片枪战。
酒吧的前门被郭骑云和黎叔堵住，而后门处，曼丽早已干净利落地收割了两个留守特务的性命，随后从后门仓皇出逃的特务，也被曼丽轻易解决，等待期间，曼丽甚至还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硝烟散尽，程锦云见酒吧内的特务已经被一一击毙，便看向冲进门来的黎叔。黎叔说了声：“撤！”程锦云咬了下唇，回眸望向明台。
“你们从前门走，我走后门。”
“好。”黎叔点头，也不拖泥带水，领着程锦云从咖啡馆大门撤退，直奔街心而去。
明台扫视了一眼酒吧，确定没有遗漏，收枪朝后门走去，刚跨出一步，曼丽感觉到门口有人出来，立刻头也不回的直接举枪，明台连忙缩回身子，面色微僵地唤道：“是我！”
曼丽讪笑着收回枪，“收工啦？”
明台眼睛转了转，扁扁嘴没有答话。
曼丽自知理亏，吐了下舌头，赶紧小跑步迎上去，甜甜的糯糯的叫着：“明台。”
明台故意不搭理她，与她擦肩而过，径直走在前面。曼丽眨眨眼，低着头，静静跟在他身后，规矩得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明台终究是不忍心，回头站定，拖过曼丽的手，轻声说道：“以后不准这样漫不经心。”
于曼丽赧然。
两人转到后街上，奔向事先停放好的汽车，很快消逝在茫茫夜色中。两个小时后，迈尔西爱路上，兰心大戏院的散场钟声响起，在明台与曼丽听来，这钟声格外的悦耳动听。
……
大年初二，星期五，月色酒吧酿就惊天血案，现场留下了十三具汪伪特工的尸体。
第二天，上海滩各大报纸用大幅篇章极其详尽的剖析了这场血案。因所处环境不一样，各家报纸的标题也就完全不一样——“格杀汉奸，青史留誉”与“刺客当道，血腥暗杀”形成了鲜明对比，一时间上海风起云涌。
76号西花棚大院里，十三具蒙上了白色麻布的尸体都搁在那，梁仲春和汪曼春的手下很不安地站在空地上。这些人心里很清楚，76号的威信遭到了一次重创，现在新政府人心惶惶，沉重的死亡气氛笼罩着每个人的头顶。
——这次的事件，已经不是一次小型狙击，而是一场大规模“屠杀”了。杀戒已开，一种前所未有的大恐惧充斥在每一个汉奸国贼的心头。
“我的兄弟们，在昨天夜里，在新年伊始，为新政府的安全和新政权的稳定付出了宝贵的生命。鄙人痛心至极！而重庆政府和延安分子的屠杀行为，令人发指！鄙人不胜愤慨！”梁仲春声音高亢，因为过于激动，他涨红了脸，连脖子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法租界内的某些无良报刊造谣污蔑，恶意中伤我76号的名誉。在这里，我郑重地向大家保证，我一定会将制造‘新年谋杀案’的凶手绳之以法，还上海滩一片朗朗青天！”
面对着自己的一众下属，行动队队长梁仲春的‘演讲’显得即愤慨又悲情，而76号的另一个重要头目——汪曼春，则穿了一身黑色的丧服，绷着一张冷冰冰的脸，一言不发站在角落。
做为军统委任的上海情报站B组的领头人，汪曼春现有六个下属，平日里相互策应、相互支援。曼春的搭档掣电陈凤鸣牺牲后，他下属的行动队损失了一人，当初匿伏在76号的‘雾影’，以及安排在日军医院的‘皈霞’，得保平安。
事后，局座戴笠迅速给惊雷补足了人手，行动组三人，情报组三人。曼春趁着76号原电讯科成员全部被清除后亟须人手的机会，重新在电讯科安插了一个自己人，另外在新政府内部以及特高课的外围也各自埋下了一枚暗棋。
在76号，曼春表面上看起来与梁仲春的行动队毫无关联，在电讯科最重视的手下也是由新政府抽调来的电报员朱徽茵，实际上这都是为了保护自己与潜伏暗线的安全，希望彼此间的联系不会在某些有心人的眼底显露痕迹。
大清早接到朱徽茵的报告后，正在家准备汪芙蕖丧事的汪曼春立刻放下一切事宜，匆忙赶到了76号祭奠现场。她是来认尸的，十三名行动队员中，有一个人是她的人——当日明镜被梁仲春的手下陈亮抓捕，事后陈亮被明楼一枪毙命，有一个眉眼机灵的小子何云趁机上位，被梁仲春任命为行动队第二小队队长。
昨夜月色酒吧的行动，是由童虎带队，何云辅助，结果两队人马全军覆没，无有一人生还。而何云的真实身份，正是‘雾影’，上海情报站B组行动队的特工人员。
这是继汪芙蕖除夕夜被刺杀案后，又一桩不在汪曼春掌握内的突发事件。两件事情，汪曼春以及她所辖制的情报B组，事先都没有收到丝毫风声，事后更没有收集到任何线索，这让曼春的心情变得格外的沉重。
这两起案件，究竟是何人所为？汪曼春心里没有底。但无论是重庆或延安哪一方出手，都让汪曼春心中暗暗苦痛：如果说汪芙蕖的死，让她失去了一把保护/伞，那么‘雾影’的牺牲，则更多的让她物伤其类——何云，这个年仅24岁的年轻人，为了他抗日救国的理想，就这样倒在了同为抗日战线的爱国志士的枪口下，至死都背负着可怕的骂名。
汪曼春别过脸去，不让眼泪滴下来。对于何云的死亡，她不仅感到悲恸，甚至思绪还有些凌乱。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曼春按捺下身体里盘旋而上的冷意，最后望了一眼何云的尸身，现在她能够做的，也就是向重庆上报‘雾影’的殉职，寄希望于当局者在内部报刊里为何云正名了。
默默致哀后，汪曼春黯然地转身，形影孤独地走出76号的大门。当她转眸望见等在门口的明诚，着实感到有些意外。
明诚一直在76号的铁门外守着，他并不知道汪曼春什么时候会出来，他只知道，自己要等着汪曼春出现，要让这个女人迈出76号大门的第一时间，就能够看到他在等她。因为此刻他的出现，代表着明楼，代表了明楼对汪曼春的关怀——他要让76号的人看到，更要确保汪曼春感受到！
果然，当曼春看见顶着凛凛寒风、杵在雪地里的明诚的那一刻，霎时只觉得心尖一热：在这种十面埋伏、四面楚歌、步步惊心的环境里，至少还有一个人，他在默默关心她，体贴她，照顾她，这怎能让她不欣然感动、不软了心肠？
“汪小姐。”明诚迎上去，“我家先生叫我在这等着您，带您回汪公馆。”
“你怎么不戴个耳罩啊，或者坐在车里等也行啊，外面站着多冷啊。”汪曼春瞄见明诚冻得发红的耳朵，心里有些不忍。
“先生吩咐，就在门口等着。坐车里等，对汪小姐不尊重。”明诚恭敬如仪地替汪曼春开车门。
汪曼春不禁一愣，上车的动作也稍微顿了顿，“师哥在我家？”她想起藏在自己床板底下的电台，心中悄悄打鼓，唯愿明楼没有私闯闺房的爱好……
“是，先生一早就过去了，知道您这边出了事，就没惊动您，留在汪公馆帮忙布置灵堂。先生说，初七出殡的时候务必隆重，他已去请了法师来替汪老先生做水陆道场。”
车缓缓启动。
汪曼春隔着车窗看着两旁逆行急闪的树木，幽幽地说：“人已经死了……槁木成灰，已然没有意义……”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血案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