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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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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来暑往,何无双度过了一个漫漫冬季。冬天在早市上卖东西那罪真不是人受的。西北风呼呼地刮,刮得人浑身打颤,坐一会儿脚就冻僵了,手也冻麻了。没办法,摆摊的人只能站着又跺脚又搓手,一大早晨站下来,只落个腰酸背疼腿抽筋。何无双从不知道冬天是这样的冷,开始,她不知道怎么防护,手都皴了。她又泡又洗又揉又搓,搽完护手霜搽愈裂霜,好不容易把手养护过来了。后来她再也不敢大意,戴上露指头的半截手套,不卖货时,赶紧把手抄进兜里,手才没有再皴。速扬总是叫她去帮他,她想去帮他,店里多好啊,没有风没有雨。可是她不是吃不了苦的人,她要依靠自己的力量生存。她花“巨资”买了军用棉靴军用棉大衣,虽然还是冷,可她坚持下来了。
这几个月是真正依靠自己的日子。从前速扬在家,她进进出出都有他陪着。虽然她自己挣钱,但她觉得还是背靠大树,她挣的每一分钱都有他的功劳。现在他不在家,她挣的每一分钱都表明她和他同甘共苦的决心、表明她不用依靠任何人就能生活的实力。可是她心里总是空落落的,那种感觉相信每个留守人士都有体会。在早市,想起速扬不在身边就像没了保障,她最见不得一起摆摊的夫妻,看见人家快快乐乐地你装袋我过秤,她的鼻子就发酸。她也不愿意呆在家里,家里空荡荡的没有一点人气。夫妻相携,哪怕赶早市挣两个小钱也甜蜜。速扬是不是也有这个感觉?他一次次叫她去,是想和她开个“夫妻”店吧。但她现在必须学会独立,学会有足够的能力应付速扬不在家的生活。
转眼又到了西瓜上市的时节。何无双永远也忘不了她第一次卖西瓜的情景,想想竟然赚了几十块钱她佩服死了自己,现在她已掌握了挑西瓜的技巧,也不用再用手掂份量了,因为丰速扬的秤是电子秤,份量价钱一目了然。
何无双停好车,戴上丰速扬给她买的棒球帽,撑开大太阳伞等着顾客上门。来光顾的大多是丰速扬的老顾客和她自己的回头客。何无双随和,不斤斤计较,顾客来说声瓜不好,不论瓜带没带来,她二话不说就挑个瓜给人家换。久而久之,她的客户稳中有升,一般上午八九点钟西瓜就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处理处理,她就打道回府。
今天还剩七个瓜,便宜处理算了。正想着,过来一个年轻人问价,何无双少报了一毛。
年轻人一听,“七个我全要了,不过麻烦你帮我拿回去,就在那个楼。”年轻人指着斜对面一座居民楼。
“好啊。”何无双爽快地答应,碰上这样的顾客最省心。七个西瓜都不算大,年轻人拿四个她拿三个,一趟就行。
何无双拎着西瓜跟着年轻人走进一户居民家,刚跨进大门,门“砰”地在身后关死。今天没风,难道掉进狼窝了?何无双猛地回头,何树奇赫然站在她身后。领她来的年轻人则无声地消失了。
“何助理,你要的西瓜?”
何树奇一把抱住何无双,“无双,你何苦这样糟贱自己?” 何无双变了,变得对他有足够的吸引力。
何无双既要挣脱何树奇又要保护手里的西瓜,一个西瓜因为何树奇的拉扯掉到地上摔碎,“何助理,你别这样,西瓜都摔碎了。”
“别管什么西瓜。”何树奇紧紧抱着何无双,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阳光的味道。
“何助理,西瓜都是钱买的。”
“几个小钱,不要管它。”
“何助理,几个小钱也是钱。”
“无双,你怎么就那么看重那几个小钱。”何树奇无奈地接过何无双手里剩下的两个西瓜放在墙角。
“何助理,小钱攒起来就是大钱。” 这是何无双的深刻体会。以前她认为大钱是挣来的,小钱是大钱“生”出来的。她爸爸挣的是大钱,她花的是她爸爸手指缝里漏出的几个小钱。现在她知道小钱也能“生”出大钱,任何人也不能看不起小钱。
何无双自动走到沙发旁坐下。既来之则安之,今天,事情不讲清楚她是走不出这个门的。怎么说何树奇也是爸爸的手下,谅他也不敢做出太出格的事。
“无双,你要是缺钱我给你,你何苦遭这个罪。”何树奇知道何冠银再也没管过何无双,丰速扬那么爱钱的人肯定也不会给她钱,所以何无双缺钱。
“何助理,我不缺钱,我缺的是自己挣的钱。”
何树奇不相信何无双也能说出这样铿锵的话。她的性格也像她的外表一样有“硬度”了吗?何树奇瞅着何无双,她初具了一个“人”的模样。
何树奇第一次看见何无双在早市卖西瓜时,好长时间他都怀疑自己看错了。何冠银娇生惯养、恨不得藏到无菌箱里的女儿在早市卖西瓜?难道从她跟丰速扬“私奔”后就一直干这个?看何无双已然是个卖西瓜的老手,何树奇相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丰速扬是个只会干小买卖的人,何无双跟着他也只能卖西瓜了。从前恨不得拿枪横扫早市,扫尽嘈杂、扫尽污秽的何树奇每天六点起床看何无双卖西瓜。让他高兴的是,他从来没看到过丰速扬。没有人陪着,何大小姐坚持不了多久。她会马上向何冠银承认错误,然后老老实实地呆在何冠银的羽翼下。她的这段经历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因为她不会傻到再吃第二次这样的苦。何树奇仿佛看见自己坐上了何冠银的宝座。然而不久,丰速扬出现了。他还是那样不可一世,大呼小叫地指挥何无双干这个干那个。何树奇不明白,何无双为什么甘心受丰速扬的奴役,她有权奴役任何一个想接近她的男人,当然不包括他,因为他是她的救世主!如果她跟了他,他造个金屋把她藏起来,供她吃供她喝,找人把她伺候得服服帖帖。只要她不妨碍他(料她也没有能力妨碍他),她会是他何树奇一辈子的老婆。这种生活不正是何冠银给她规划的吗?她为什么不接受?过了一段时间,丰速扬不见了,据说他不愿娶何无双跑掉了。世上有这样的傻瓜,送到嘴边的肥肉不要?何树奇分析,丰速扬不敢娶何无双是因为他没有能力接管何冠银的公司。何冠银不是省油的灯,娶了何无双却担当不了重任的人他会毫不留情地把他“免掉”。一个浑身镶金裹银的女儿别说嫁两次,嫁十次八次也嫁得掉!丰速扬逃跑后,何树奇盼望何无双因为无依无靠、因为天气逐渐寒冷而放弃她的“事业”,回到何冠银身边。只要何无双回到何冠银身边,就等于他稳操胜券,所以他有耐心等待。可是转眼又到了夏天,何无双不仅没有放弃,仿佛还越干越有劲。难道何无双打定主意和丰速扬一起干小买卖?这是他所不允许的,惰性让人习惯过已“定性”的日子,何无双接受了苦日子后也许就懒得回去当大小姐了,他这么多年的辛苦就要付诸东流。
“叮……”
电话铃声惊醒了何树奇,只见何无双兴高采烈地接听电话,“速扬,人家已经收摊了哟。”只是被何树奇“绑架”了,不能马上回去睡觉,好辛苦哟。
“你到底要不要来?”丰速扬吼道。这个笨女人,这么早就收摊了。她的业务是越来越精了,让人上多少火?
“嘻嘻,速扬,人家不要去。”无双像看见鱼的猫,兴奋得两眼放光。速扬又“邀请”她喽。
“你这个笨女人,你到底想不想嫁我?”
“想啊,是你不想娶人家嘛,人家又没离家出走。人家等你回来娶人家哟。”
笨女人。丰速扬要发疯了。
“嘻嘻,”无双满意地嘻嘻着。
何无双对丰速扬的态度狠狠打击了何树奇。何无双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说明丰速扬已成了她的网中之鱼。何无双追求丰速扬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已经追上了。丰速扬本来是看不上何无双的,丰速扬是个不向命运低头的人,看不上就是看不上,不像他,开始他也看不上何无双,但为了将来,他假装看上了她,现在他有点真正喜欢她了,她却不喜欢他。丰速扬是不是也是因为何无双已经有了“人”样而看上她?
丰速扬飞黄腾达的路被何冠银堵死后,对何冠银有深刻的鄙视和敌意,还不知天高地厚的他不肯为五斗米折腰。何树奇分析,丰速扬一旦觉得他足以让何冠银刮目相看,会马上拿腿就走,让何冠银后悔自己错待了一个“天才”。可丰速扬毕竟年轻幼稚,何冠银那种处世老练的人怎能不了解一个毛头小子的心理,所以不管丰速扬干得多好,何冠银只是冷眼旁观,不光没有一丝惊讶,有时还表现出“不过尔尔”的不在乎。这极大刺激了丰速扬,他更努力,更卖命。而他在暗暗得意,丰速扬已撼动不了他的地位,他给公司多赚一分钱,他何树奇就多分一杯羹。曾经的对手给自己赚钱,天下有这么爽的事吗?可是丰速扬对何无双的追求越来越没有抵抗力,逼他不得不使出杀手锏,用计让何冠银开除了丰速扬,这都是丰速扬欠他的。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何无双会“辞职”。开始他以为何无双只是向何冠银抗议、撒娇。何大小姐辞不辞职有什么区别?无非是不到公司上班,说实话,公司多她只是多一个吃闲饭的。可是她竟然“辞”得彻底,连家也“辞”了,净身出户,住到丰速扬家。何冠银竟然放任未出嫁的女儿和男人同居,这绝不是好兆头,这说明何冠银接受了丰速扬,起码打算接受他。此时,他只能寄希望于何无双过不了和丰速扬在一起的苦日子自动放弃。丰速扬是个抠门的人,对自己都舍不得花钱,何况对一个他还没完全接受的女人。
何冠银为了验证这桩婚姻的可靠性,不惜拿女儿做诱饵。他不得不承认何冠银的做法是正确的,因为何无双做几次诱饵也不妨碍她的“诱人”。
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怎么每个人都在牺牲?何冠银牺牲的是他的命,何无双就是他的命。何无双牺牲的是她两手不沾阳春水的生活。丰速扬宁可牺牲唾手可得的万贯家产出逃也不接受何冠银的安排。别人都在努力赚取,他们却在努力牺牲,还都在牺牲根本不用牺牲的东西,这不是活见鬼吗?
何树奇看向何无双,何无双正笑得像弥勒佛似的合上电话。
何无双收好电话敛起笑容面对何树奇,“何助理,你把我弄到这来是想得到什么?”
这话正和何树奇刚才的心里话接茬,他把她弄到这儿到底想得到什么?这个尖锐的问题何树奇不知怎么回答。其实他的目的很简单,他把她弄到这儿,和她谈谈,让她放弃丰速扬选择他。那么他让她选择他的目的呢?虽说他有些喜欢她,但没有喜欢到非她不娶的地步。他要得到什么,她和他都清楚。他要得到她的钱,可是这是可以说出口的吗?何树奇又回到刚才想的活见鬼的问题,别人都在“想方设法”牺牲,他却在想方设法得到。他做错了吗?不,他不觉得错,是他面对的这些人和他格格不入。从这些只知道牺牲的人身上能得到什么呢?即使得到了,也会被这些人毫不吝惜地“牺牲”掉。算了,一切美梦到此为止吧。
何树奇再次回过神来时,何无双已站起来,一副要走的样子。这个女人显然不像他想得那么笨,她看出他放弃了,不放弃又能如何?一个聪明女人的钱不好赚──在她不爱那个男人的时候。算了,把这个机会留给丰速扬吧。
如果现在的何无双还是以前的何无双,何树奇会努力争取的,即使他不爱以前那个何无双,因为他可以从她身上得到他想得到的东西。然而何无双已不是以前的何无双,虽然他有些爱她了,可是他还是要放弃,因为他从她身上已经得不到他想得到的东西。
何无双走了,悄无声息地走了。
何树奇明白,从此他和她只能是两条平行线,永远没有相交的那一天。有点遗憾,因为他只能靠自己奋斗了;有点解脱,一个不属于他的女人不会给他带来不属于他的财富;最多的是轻松,也许他也可以找到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女人。
遇到笨女人,有理讲不清。丰速扬几乎想砸烂电话。笨女人一点也不在乎他的感受,他天天打电话给她她就是不肯屈尊降贵来陪他。丰速扬看着店里的衣服,店里已没有多少货,秋装该上柜了,他却没有心情去淘。他到这个小城到底是为什么?逃避何冠银还是逃避他自己?他曾以为离开何冠银他会生活得更好。然而他没有更好,反倒一点也不好。为什么他强烈地不屑甚至仇恨何冠银,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自从他投机取巧被“贬”以后,他就对何冠银充满敌视。当时他正春风得意,因为他是公司历来新人中升官最快的一个。他感叹何冠银的眼光不俗,他只是一个刚毕业的毛头小子,一下子坐到一个经理的位置,真的就像一步登天。他恪尽职守、他“精忠报国”,不是为了给何冠银当女婿,只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价值,希望进一步得到何冠银的赏识,向世人证明他丰速扬的能力和水平。可是何冠银无视他做出的成绩,偏偏纠住他投机的小辫子不放,把他一撸到底,他又成了历来新人中降得最快最彻底的一个。如果事先他没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何冠银找他谈话时,他肯定拂袖而去,马上离开那个让他大起大落的地方。现在想起来,何冠银之所以在他事发后好几天才找他谈话,就是为了让他做充分的心理准备,他中了那个资本家的圈套!因为他的心理准备是:他要让何冠银知道人无完人,公司要发展壮大就要容忍有缺点甚至有严重缺点的人存在,只要那个人的成绩大于他的缺点。所以他留下,不遗余力地给何冠银赚钱,这正是何冠银要的。他那时已被何冠银从何大小姐丈夫的人选中剔除,但没有被从有可能做出突出贡献的人中剔除。何冠银是多么了解他,所以给了他这个“机会”。
何冠银怎么会生出那么笨的女儿?那个笨女人想嫁他却不利用这个大好机会。如果她现在来到他身边,他肯定立马娶她。一个人的日子不好过,一个人的业不好创啊。去,那个笨女人哪里笨?她根本就是一只狡猾的猫。他刚来那会儿忙得脚不沾地,一心想快开创一片天地后好接她过来,那时是她的电话追着他跑。等他安定下来,进账超过他的预期时,他给她打电话说要接她来。以后她的电话再也没来过,这时是他的电话追着她跑。一接到他的电话她就嘻嘻,好像他给她的不是电话而是他的热吻,她一嘻嘻他就头皮发麻,他知道那是因为他在一点点出卖自己。可是第二天,他还是控制不住继续出卖自己。早晚有一天,他会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烤得香香喷喷,装在银盘子里端到她面前。
那个笨女人成了他生命的主宰,那个资本家成了最大的嬴家。资本家早把他看透了,不然那次泄密事件根本不足以让他开除他。事件的主谋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那是只传达到中层的秘密,如果他泄密,那一定有人先泄给他。可是资本家没有追究泄密的源头,却毫不迟疑地炒了他。丰速扬分析,何冠银知道是谁导演了这一幕,但他给幕后黑手留了充分的余地。此时他的女儿已非他不嫁,他完全没有必要姑息幕后黑手。他之所以没有开除幕后黑手是因为他和他那相当一致的想法──人无完人,公司要发展壮大就要容忍有严重缺点的人存在,只要他善加利用,有严重缺点的人会做出重大贡献。何冠银明白泄密的人的目的不是整垮公司,而是要整垮他。何冠银一直在找一个“提炼”他的机会,有人给他创造了,他何不利用一下?丰速扬自嘲地一裂嘴,他被开除是因为何冠银想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货色,而他尽情表演给他看。他没有被打倒,仍然奔波着赚钱,他和那个笨女人一起赶早市,对她呵护有加。这些都是何冠银喜闻乐见的。他在何冠银给他搭的舞台上手舞足蹈这么长时间,让他对他有了更明确的认识──他不会辜负何无双,他不会辜负他对他的“信任”,即使他以前“辜负”了他。所以他又给他施压了,明知他承受力有限,硬把女儿塞给他还嫌不够还要把公司塞给他,他不跑等什么?跑是跑了,只是苦了自己和那个笨女人。而罪魁祸首仍然笑眯眯地等着看笑话,让他看吧,那个笨女人不来求他回去他就不回去,反正那个笨女人有她那个资本家爹罩着,除了孤单点没别的。
11
冬天又来临了。
丰速扬看着窗外鹅毛似的大雪,这是今年第二场暴雪,和第一场仅隔了一天。今年的雪格外多,每天天气预报都显示这个城市和他逃出来的那个城市有雪,好像全世界的雪都集中在了这两个地方。瑞雪兆丰年,但如今这世道下这么大的雪,却是有人欢喜有人忧,丰速扬是最“忧”的那一个。那个笨女人竟敢不听他的警告,一意孤行,天天开着他的130赶早市。雪天路滑,万一出事可怎么好?!那个笨女人竟敢顶嘴,说少干一天就少赚一百多块钱。屁,大雪天能赚十块钱就不错了,就算赚得多又怎样?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笨女人,看我回去怎么揍你。”
“嘻嘻,速扬,我等你哟。”
“你这个笨女人。”丰速扬杀人的心都有。这个笨女人明知他不敢回去,还这样气他。关系到笨女人的命,他是该回去的。回去又如何?他只能偷偷地跑回去,偷偷地“警告”她不许再赶早市,等他一转身她就又我行我素了,因为他不敢守在她身边监视他,他会失去他的自由的。是谁说的“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丰速扬相信,如果没有这句至理名言,他是会回去救无双的命的。现在有这句至理名言他当然不能回去,既然是至理名言他是一定要照着做的。可是自由是他的自由,命却是她的命,他的自由和她的命哪个更可贵一些?
不是没有既保全他自由又保全她命的办法,他敢用吗?为什么不敢用?电话线里还能伸出一只手把他拽回去?他的自由和她的命他都要!然后再要他的爱情!他是一个也不抛的!
丰速扬打电话给何冠银。
何冠银看着电话上的号码,这小子终于打电话给他了,这小子成熟的速度还真是慢。无双这几天一直兴奋地说速扬快回来了,因为他要回来揍她,还好这小子没回来。
何冠银是不希望丰速扬回来的,一个男人,一个具备成功品质的男人,不能亲历亲为的事要懂得借力、要勇于借力。无双还没到“要死要活”的地步,丰速扬如果真是他心目中的丰速扬应该拿出勇气好好“利用”他──在他还不想给他当女婿的情况下,而不是偷偷跑出来“揍”无双,因为无双“揍”一次是不管用的。
孺子可教也。加一百分。
“速扬,有事?”
“呃……我,我想请您劝劝无双,天不好不要赶早市了。”
“无双在家睡了好几天懒觉了,她说她要留着命等你回来娶她。”
“呃……我知道了。”
这个笨女人!
丰速扬明知何无双根本就没赶早市,她肯定想去,可她爹决不会让她去,惹急了她爹,她爹有可能弄条狗链把她锁起来。可是不求证一下他怎能放心?
何冠银没拐弯抹角直接说实话让丰速扬又温暖又奇怪,他不想骗他回去吗?为什么他连让他着急一下都没有就直接告诉他实话?不合情理啊。
这小子,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痛快,让他慢慢想吧,反正无双还小,有足够时间让他成熟。这小子是个可造之才,何冠银对这个可以“提炼”的女婿很满意。
无双很遗憾丰速扬没有回来揍她,他可能怕回来就走不了了吧。他不明白她不会拦着他吗?他要是怕她爸爸,他偷偷回来不让爸爸知道不就行了?
雪停了,道路经过清扫又畅通无阻。唉,又要赶早市了。睡了几天懒觉,无双发现自己变懒了。好冷的天,让她大清早从被窝里爬起来太不人道了。速扬多好啊,精品店不用太早开门,他要是想偷个懒还可以不去,又没人管他。她也可以不去呀,可是她一定要去,没人管也要去。她要坚持到速扬回来,她相信速扬一定也在坚持──在对她无尽的想念中坚持。
丰速扬也在坚持,只是何无双坚持得甜蜜,坚持得有信心,丰速扬坚持得苦涩,坚持得没有希望。何无双在坚持中看到了自己的能力,看到了自己和丰速扬的未来;丰速扬却什么也看不到。能力,“自古”他就有;未来,越坚持就越没有未来──当做一件事没有明确目的时能指望它有未来吗?
丰速扬的电话越打越频,频得让何无双揪心。
“每逢佳节倍思亲”,何无双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每次接到丰速扬的电话,她都能听出他有多想她,这“想”在一次次加深。进了腊月门,丰速扬的脾气就见长,何无双接电话时总要把电话离耳朵远远的,直到丰速扬声嘶力竭地喊完笨女人你到底来不来后才敢把电话靠近耳朵。我不要去,我等你回来哟,她柔着声“安慰”他。你这个笨女人,丰速扬有气无力地骂一声,挂掉电话。一会儿又打来,还是这一套。每天不知反复多少次。何无双怕丰速扬被逼急了做出意想不到的事。丰尔舒说,没关系,速扬的承受力我了解,这点事就把他逼急了,你也不用爱他了,他不值得你爱。何无双不相信丰尔舒那么了解丰速扬,她爸爸生她养她还不了解她呢,何况姑姑和侄子?她在乎的是丰速扬值不值得她爱,她不计一切爱他,他一定要值得她爱才行啊。她那么爱他,他不值得她爱她也爱啊,她不能因为他不肯给爸爸打工就不要他,如果他不回来她就去找他!可是丰尔舒不让她去,她说速扬一定会回来,她说她如果爱他就不应该让他背井离乡。她爱他,她不能让他背井离乡!再说她还有爸爸啊,她也不能不要爸爸!
丰速扬明白,何无双敢不考虑后果这样整他,都是因为姑姑在给她出谋划策。开始她不来说要自己养活自己这是真的,她知道自己能养活自己后还不来找他就不对劲了。她那么怕他跑掉,却任由他一个人在外面闯荡,没人给她撑腰她绝办不到。这个笨女人,肯听他姑姑的话,却不肯听听他的心声,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想她啊。姑姑哪还是他的姑姑?分明成了资本家的帮凶,一心向着她那个狠心的老公,不要他这个侄子了。可怜他这个没妈的孩子,连姑姑也靠不上了。唉,那个笨女人也没妈,他姑姑就给她靠吧。正因为她也是没妈的孩子,才能这样“理解”他吧,想必她也像他多次从梦中哭醒。虽然他父母双亡,她还有父亲,但说不上他们谁比谁更不幸。她是女孩子,和他在一起,她常常表现得像一个妈妈,像妈妈那样叮嘱他不要太累,像妈妈那样看着他吃饭,像妈妈那样关心天气预报告诉他要增减衣服,她让他体会到令他怀念的母爱。而他是个男人,和她在一起,顶多能表现得像个父亲,可是她是不缺父爱的,所以他保持他原有的形象──不羁、无畏的“高大”形象。他相信她爱的就是那个本色的他,要不然她也不会在他还不爱她的时候猛追着他跑。那段日子多开心啊,开始她使劲追他,后来他不露痕迹地配合她的脚步等着她追,弄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是谁在追谁了。
笨女人,早晚有一天,我回去追你个无处可逃。
腊月初,已有了年的气息,店里天天挤满了采买的人,人人脸上都喜气洋洋,只有他这个店老板陷入无尽的思念中,那个笨女人为什么就是不愿来和他同甘共苦?丰速扬郁闷到极点。这欢欢喜喜迎年的腊月,这残雪下悄悄酝酿着春意的腊月,她忍心让他孤零零一人度过?她多美啊,有她爸爸和他姑姑陪着,三个人边说笑边准备年货。丰速扬眼前浮现出何无双、何冠银、姑姑一起包饺子的情景,多么喜悦、多么温馨。他到底得到了什么又错失了什么?他的事业有声有色却没有一点成就感;他没有再受人“剥削”却没有一点“翻身做主人”的快感。他想要的都没得到,他不想失去的都远离了他──他已一年多没有感受到亲情和爱情,他要崩溃了。难道只有有笨女人、有姑姑、有资本家的地方才是他身之所依心之所恋?
崩溃之前他一定要回家!
忙着忙着,快过年了,何无双每天数着自己的进账暗暗高兴。一年过两个年多好,可以多赚好多钱。嘻嘻,速扬这一阵肯定也赚了不少哟。嘻嘻,过年速扬肯定能回来看她。嘻嘻。
大年三十下午六点,何无双和何冠银、丰尔舒围坐着吃团圆饭。何无双的筷子碰得盘子碗当当的响,不用说,她不高兴了。她有理由不高兴嘛,马上就要过年了,速扬还没有回来,而且他今天没给她打电话,她没有听到他有多想她。她想给他打电话,可是她不敢,她怕他说他不回来了、他不要她了。何无双追了丰速扬两年,在这关健的时刻“掂”不准自己的份量了。姑姑也在着急,可她不帮她,只知道看爸爸的脸色,好像她帮她打个电话给速扬爸爸就会休了她。爸爸才不会呢,他宁可不要她这个女儿,也不会不要老婆。
丰尔舒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按理速扬是应该回来过年的,可是速扬的性子太不羁,往往不能按常理分析。速扬今天要是不回来,以后就得他哄无双而不是无双哄他了。当然现在也不能算是无双哄他,但现在的无双好哄,一点“小恩小惠”就打发了,以后恐怕速扬要“倾家荡产”才能博得无双一笑喽。她想偷偷打个电话给丰速扬,可是瓜是不能强扭的,扭断了让她拿什么赔给无双?速扬这混小子关健时候可别犯混。
丰尔舒示意何冠银安慰无双,可何冠银一句话也不说。丰尔舒不知道说点什么也只能保持沉默。春节晚会开始了,何无双倚着何冠银的膝头看电视。你听,茶杯、水果刀,水果盘,只要能出响的她都要弄出点响来。何冠银只是抚摸着何无双的头发一声不吭。
新年的钟声响了,全国人民都欢腾,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何无双。她趴到何冠银膝上大哭起来,速扬还不回来,他准是和别的女人一起过年了,她应该早点去找他的,现在太晚了。
何冠银轻轻叹口气,唉,女人就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连丰尔舒都怀疑她侄子能不能回来。当然,速扬是应该回来了,因为过年了嘛,阖家团圆。可是有时做一件事的理由越充分就越打怯。依速扬的性格,他如果下定决心不回来,肯定会来电话说明白,不来电话就说明打怯了。毛头小子的心理还没成熟,多给他点时间不是坏事。
正如何冠银所料,丰速扬打怯了。越临近年,丰速扬越打怯。谁要“卖掉”自己也要三思对不对?想他丰速扬是轻易向命运低头的人吗?这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运为什么落到他头上?都怪那个笨女人,给谁当女儿不好,偏偏给何冠银当女儿。丰速扬想起被何冠银不遗余力地“提炼”的日子就不寒而栗。那时他只是一个犯了点错误一心想表现自己的小职员就受到那种待遇,如果真成了何冠银的女婿还不得被敲骨吸髓?
年三十还是来了,六点,鞭炮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中国人最重视的节日──春节开始了。这是今年最后一天的最后一顿饭,这是最受中国人重视的一天,这是比年夜饭还重要的一顿饭,一年美好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一天的这一顿饭上。在丰速扬的家乡,这顿饭的饭桌上有鱼──年年有余,有鸡──吉祥如意,有豆腐──多福,有糕──步步高。生活好了,平时什么吃不上?所以这顿饭不求山珍海味,只求借人们日日用来充饥的食物表达对来年美好的祝愿。全家人围桌而坐,喝点酒,吃点菜,说说祝福的话,共同为即将到来的新年祈福。
丰速扬抬起坐麻了的屁股,下午店里没来过顾客,所以他什么也没干,一个人坐在店里“打怯”。人家都过年了,晚上更不会有人来了。关了店门,丰速扬郁闷地往租住处走。路上,除了鞭炮的震天响没有别的声音,除了鞭炮炸裂发出的红光没有别的景象。此时,谁会像他“闲着没事”在街上“溜达”?
开开门,屋里冷冷清清,桌上是一个冷得让丰速扬打颤的干面包,这是他给自己准备的今年的最后一顿饭。笨女人在吃什么?笨女人早就和姑姑还有资本家推杯换盏了,吃着年年有余的鱼吃着吉祥如意的鸡,她多美啊。千错万错是那个笨女人的错,如果她肯来,他用得着啃干面包吗?逃出来一年多,他从未正经做过一顿饭,做不下也吃不下,习惯了两个人一起过日子,一个人的日子是多么难过。丰速扬就着水吃着面包,这种日子还要继续吗?这种为了自由失去一切的日子!
中央新闻的音乐响起,主持人穿着喜庆的传统服装笑得像白拣了几百万。笑什么笑?你们还不是和我一样不能和家人一起过年?丰速扬气急败坏地关了电视。别人不能和家人一起过年干的是有意义的事,人家向“全国人民拜年了”,你哪,丰速扬?你连自己的亲人都不能拜年。你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为”的那点事是事吗?
空中散落的烟花把天空映红又映绿,晚饭之后春节晚会之前是全国狂欢的时间。如果他没有逃出来,此时他应该在笨女人家放烟花,她家没有“壮劳力”,他是放烟花的不二人选啊。这一年他失去了太多,连他最基本的权利──放烟花都放弃了!
他要把属于他的都拿回来!丰速扬扔掉面包,拎起早已准备好的行李,回家!
跑到大道上,偶尔过去的出租车上都坐着乘客,每个乘客脸上都写着“归心似箭”四个字。晚了吗?有点,但还来得及,可是没有出租车肯为他停下来。唉,这年头,人们为了团圆连钱也不挣了,下午三点长途汽车发最后一班,三点后想回家只能做出租,可是连出租都这样少。丰速扬边往前走,边拦车,实在是有些晚了,赶不上和笨女人一起听新年的钟声了。但对那个笨女人来说什么时候也不晚──只要他回到她身边。终于有辆车停在身边,司机一听是长途,狮口大开,“八百,不讲价。”八百就八百,为了笨女人,值!为了这即将过去的大年夜,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