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焚玦》时墨小西

3、第二章

　　天界、人界、冥界，三界互通，以人界数量最众，而冥界充满神秘魔力的精巧器皿为各个大陆的人类所推崇，尽管有冥界的十二宫掌灯者管理冥界一切秩序，然而随着交易的逐渐扩大及三界交易所在人界的兴起，显然掌灯者们对于这交易的监管放松了不少。当然，天界的古咒书籍也是人类所喜好的，同样由于交易的扩大，天界的十二轮值便显得有些无所事事了。
　　——CPF学院·《三界通史》
　　[01]
　　要说是好地方，在梗蕤看来，却也不过是出了学院径直去了偏郊。
　　原本是日当头的时候出的学院，然而此刻已经是满天星斗，算来竟然也走了有四五个小时，但梗蕤望着前方仍然走得不疾不徐的两人，想来是离目的地仍遥不可及的。
　　“梗蕤同学来这里之前听说过鬼市子么？”大抵是秦玖走路走的无聊了，便回过头去寻了个话题同梗蕤聊天。
　　梗蕤快走几步，稍稍离他们近了些，回答道：“那种夜间小贩交易的地方么？南渊大陆倒也是有的，不过我们叫早市——天明了就散了。我小的时候随我阿娘去过几回，不过那鬼市子究竟是番什么模样倒也真是记不大清了。”
　　秦玖神秘地冲梗蕤一笑，又对她勾了勾食指，示意她凑近些：“我说的可不是什么早市哟……而是真的‘鬼’市子呢……如果梗蕤同学感到害怕的话，现在回去还是来得及的。”
　　顿时空气里似乎也流淌着一种粘腻让人不舒服的气息，梗蕤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却仍然攥紧了那枚翠玉扳指对秦玖道：“既然木同学和秦同学都不怕，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一时间气氛竟然有些凝滞起来，秦玖也不说话了，只是三人的步子略略有些加快，穿过长长的田埂，绕过偏郊大大小小的磨坊，原本仅靠月光才能辨析出来的小径竟然也显得有些宽敞了，再走前几步，隐隐便可以看到不远处有微弱的灯光从造型古朴的屋子里透出来了。
　　同梗蕤的猜想没有区别，三人最终在那间屋子前停了下来。
　　近看却不是一间惯常看的平房矮屋，却是一半浸透在水中的吊脚阁楼，同远在异土的那些少数民族聚居村落里的屋子样式一模一样。
　　该怎么去形容这么一座阁楼呢？
　　不过是三两点灯笼的星火莹莹照着阁楼前方几寸的路，远看确也像是透过窗子照进来的灯光。整座阁楼用劈得整齐的毛竹搭成，却丝毫没有毛竹特有的空洞感，而通体像是流动着一股诡谲的气息似的，走近便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最令梗蕤感到心惊的是，那挂在门口像是招揽客人的幡旗上书“重宝阁”字样，细细看去竟然像是血凝成的一般，还透着一股腥甜的血渍味。
　　木十七走上半悬空的竹梯，敲了敲门。
　　门很快便“吱嘎”一声被打开了，不多时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宽大袍子的少年。
　　少年旁若无人地打了个大呵欠，挠了挠头斜靠在门旁，左脚从人字拖里自然地抬出放在右脚板上，眯缝着眼打量了一下来客，这才扭头冲里面喊了一声：“樱老板，十七和阿玖来了。”
　　“喔？”女人娇媚的声音几乎让梗蕤的骨头酥了一下，却听得她嗤笑一声，这才继续开口说道：“这两个小鬼，每次来都像打劫似的，不是敲碎这盆子就是磕破那镯子的，私哥儿，你且不要放他们进来了。”
　　被唤作私哥儿的少年又打了个呵欠，然后作势要关门：“十七啊，樱老板不欢迎你，你们还是回去吧。”
　　秦玖眼尖，一脚踏进门，然后捉着私哥儿欲关门的手说道：“今天可不是我们要来找什么妖怪，是有件东西想托樱老板看看，帮着鉴定鉴定。还请私哥儿帮我们转达一声了。”
　　“还转达什么呀？你这小鬼，看着倒是副憨痴的模样，却是机灵的。这声响大的里堂可都听得清清楚楚的了。”还未等私哥儿转身通报，通往里堂的帘子一掀，一个妖娆的女子娉婷婀娜地走了出来，似笑非笑地望着秦玖，“也罢，可别消遣老娘。且都进屋来谈吧。”
　　正说着一招手，自己先行进屋去了。
　　秦玖见是目的达成了，冲站在门外的梗蕤和木十七招了招手，亦是进屋去了。
　　私哥儿打了第三个呵欠，待梗蕤也进了屋子，便嘭的一声将木门给关了个严实。
　　[02]
　　等到都坐定下来，半盏茶吃过了，梗蕤这才对这重宝阁有了初步的认识。
　　秦玖口中的鬼市子便是指这重宝阁了。
　　说是鬼市子，却也不过是人界同冥界交易的场所，至于交易什么嘛——交易双方都心知肚明——尽管是三令五申禁止交易的灵能古董器皿，可为着那数目可观的财富自然也是不乏有同远山樱一般的胆识之辈铤而走险的。
　　远山樱，就是方才口中称道的“樱老板”，那个风情妖娆的女人。不过于梗蕤看来，一个如此漂亮的年轻女子守着这么一家不安全的铺子，铺子里大都堆的都是价值连城的货色，实在是诡谲的很。
　　而那个看上去总是睡不饱的少年名唤百里私，是远山樱聘来的打杂伙计，平日白天在里堂里困觉，夜了便出面做些交易，实在也算是轻松的可以。
　　见众人都也算安定下来了，远山樱这才又开口道：“玖哥儿，你不是说有什么东西要我帮着鉴定鉴定么？怎么半盏茶都吃过了，东西连个影儿老娘都没见着，莫不是又来这里骗吃骗喝一通？”
　　听闻此言，梗蕤慌忙放下茶盏，从衬里掏出那枚通体碧绿的翠玉扳指递与远山樱：“这是我阿娘托我带来的，还请樱老板帮着鉴定鉴定，也好让我阿娘求个心安。”
　　远山樱接过扳指，捏着它对着烛台照了两照，又伸出细长的指甲敲了敲，啧啧称赞道：“还真是个好货，这玉成色也足，通体细腻润滑，雕琢的形状也是相当合人手形的，看着便是极尊贵的好东西。”语毕，话锋一转又调笑道：“小姑娘，不如将它卖给我吧？”
　　木十七和秦玖自然知道不过是远山樱的玩笑话罢了，然而梗蕤信以为真，急急忙忙地放下茶杯跑到了远山樱的跟前：“这怎么行？这是我阿娘留给我的做入学礼物的。”
　　说话间仍未站稳，手竟然已是伸了过去。
　　远山樱一时也不曾想到这小姑娘居然如此不经逗，左手还是停滞在冲着烛台的方向，而右手却已是去扶那下盘不稳将将跌倒的梗蕤去了。这一拉一扯之间人是没有大碍的，可远山樱手一抖，那扳指竟然作了个弧线，笔直落入滚烫的茶水里去了。
　　梗蕤长吁一口气，拍了拍胸脯作惊魂未定状——幸好是落入茶水而不是什么玻璃渣子里不是么？
　　可还没等梗蕤一口气喘过来，就见得远山樱倒吸一口气，颤抖地指着扳指的方向尖叫一声问道：“这团乌漆漆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03]
　　众人闻声忙掉转头去，只见一团黑气弥散在扳指落入的茶水上方，不多时便像是同周围的空气混在一起，倒是渐渐淡化成了半粘稠状的灰色。
　　就算是见惯了诡谲景象的秦玖和木十七也不由得一愣，但很快又熟练地摆出戒备的姿势，小心翼翼地向茶杯靠拢去。
　　有什么地方是不对劲的……木十七皱眉望着波浪似的灰色气团，看着它像是被什么画师精心修补过一般居然形成了深浅不一的色块，随后又像是被打散了重新排列，变成粉末颗粒大小的小圆点，渐渐聚拢成画布的样子。
　　周围的温度突然间骤降，不过是十月过半的天气，木十七和秦玖穿的也不过是学院统一派发的秋装，可刺骨的寒意却像是钻入了衣领一般，不断地侵蚀着两人的肌肤。
　　“唔——”原本寂静的屋子里却突然发出一声怪诞的呜咽，听得人不由内心一凛。
　　木十七感到周围好像有细小的绒毛在触抚着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背，酥酥麻麻的，极让人不适意。再定下神来打量身后的那几人时，竟然也是极不自然的表情，梗蕤已经忍不住背过手挠了两下。
　　木十七强压住内心的不适，一边缓缓地继续靠近茶杯。
　　气团的浮动渐渐停止了，再如果仔细看的话，便不难发觉此刻它已然形成了一幅绝妙的字帖，同重宝阁门外的那幡旗竟然有异曲同工之感。
　　长宽适中的画面，上用草书细致地写着五个大字：送君归刺瓦。
　　刺瓦……刺瓦镇？木十七蹙眉回想了一下脑海中同“刺瓦”相关的内容，在一番记忆之后确认那是一个偏远的小镇名。可这镇子却存在于这片名称“北恕”的大陆上，与南渊大陆扯不上半点关系
　　“嘻嘻——”这一次换成了少女天真无邪的笑声。
　　气团再次浮动起来，这一次却是凝聚成半透明的粉末状，高高低低不安地晃动着，不时掩盖住原本就微弱的烛光。
　　“短不过三寸，脉留三经长。今朝过夜半，路始为君开。”远山樱痴迷地望着上下起伏的粉末，突然开口，“这是……失传了很多年的遗魂扳指。”
　　木十七见远山樱忽然激动起来，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樱老板，这遗魂扳指又是何物？”
　　“遗魂扳指，那可是冥界的神器啊……”远山樱悠悠地开口道，却已经从椅子上站立了起来，“遗魂扳指，冥界的三大神器之一，听说是只要集齐了这三件神器，可是有起死回生的神力呢……我只听得冥界十二宫的掌灯者中流传过这东西，未曾想到自己也有亲眼见到它的那一天呵……”
　　听到冥界十二宫这词眼，秦玖的眼睛眯了眯，然后再定神望向那团粉末，居然已经定了形了！
　　是一幅像是白骨堆砌而成的地图出现在众人眼前，起起伏伏像是连绵而成的群山，但再仔细瞧去便不难看出，那地图里出现曲折回环的密道完全像是一座地宫的路径图，正中心的“一根白骨”像是被刻意镂空了一般形成了一个棺材的模样。
　　居然是地宫的密道机关图！
　　众人噤声，过了半晌百里私才第一个缓过神来，回头大声问道：“梗蕤姑娘你不介意我把它画下来吧？”
　　在得到梗蕤疑惑不解地首肯之后，他一个箭步冲到里堂拿了炭笔和纸开始描画起来，一面蹙眉向离茶杯只有一步之遥的木十七抱怨道：“十七，你稍微往旁边挪一点，可挡到我画图了。”
　　粉末已经开始慢慢淡去了，梗蕤却似乎受了惊吓：“阿娘……可是地地道道的普通女人，怎么会和冥界有关系的……”
　　此刻的远山樱早已平复了情绪，换上平素妖娆的笑对梗蕤道：“那遗魂扳指的传说也不过是坊间的谣传罢了，我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小姑娘也别放到心里去才是。”
　　眼见百里私绘完了整张图，木十七将扳指从茶杯中拿了出来，放进梗蕤的手中。
　　“这地宫的机关图，既然是咱几个一起看见的，有没有兴趣一起去探个究竟呢？”远山樱走到木十七身边玩笑道。
　　木十七已经走到了门口，却也转过头来对远山樱道：“学院守则第二十三条，未经理事部允许，学生不得私自执行任务。”秦玖经过远山樱身边，笑眯眯地对她道：“樱老板，这图纸你权且收着当酬劳吧，后会有期。”
　　[04]
　　大概换上个正常一点的家伙，这种狂风暴雨的天气里都是极喜欢缩在屋里享受听雨这种风雅的乐趣的，然而对于秦玖来说，这种天气显然是在他的假期计划之外的。
　　呼——好无聊啊。秦玖闷闷地蹲在内置的窗台上，一只手扒拉着金属制的栅栏，发出极其刺耳的刺啦声。
　　“阿玖，你怎么啦？”身后突然传来少女甜脆的声音。
　　秦玖转头，穿着青绿色围裙的妖精少女闯入视线，此刻正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
　　原本一脸苦逼样的脸立马恢复成不自然的淡定状：“我、我哪里有怎么啦？就是觉着咱这儿空气挺好，我想开个窗透透气罢了。”见少女还是望着自己，便是略有些烦心地冲她挥挥手道：“小塔你还是比较适合想想今天的晚餐吃什么才对。”
　　田螺姑娘小塔见也问不出个什么，只好伸手摸了摸秦玖的脑袋：“不要十七不在就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苍猊狼妖才不会对着窗台嚎叫呢。十七只不过是临时被安田老师叫过去了嘛，又不是不回来了。”
　　话音刚落，秦玖刚想回敬她些什么厉害词眼，屋里唯一一部电话就疯狂地响了起来，秦玖一下子从窗台上跃下，匆忙跑去接电话，田螺姑娘见怪不怪地望着他这一连串的动作，看着他假装镇定地接起电话。
　　“喂？唔十七啊？我和小塔都在呢。”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模糊的女声，话不多，但极具辨析度的声音不难揣测出电话那头便是在休假当日被临时呼去学院的木十七。
　　“什么？又有任务了？！”少年的声音一下子由惊喜变成了狂喜，甚至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几时出发啊？这一次是去哪里啊？我们要带什么还是要变装一下不然？其实我一直觉得前几天我们出任务时放跑的那个妖怪手上那件隐形衣很不错的我去借来玩玩吧……”
　　小塔瞠目结舌地看着秦玖大气不喘一口却愣是说了两三分钟。
　　“刺瓦镇？这是我们这次任务的目的地？你确定吗？”秦玖忽然蹙眉反问了一句，在感知到由小塔投来的好奇目光的时候，声音有意识地调低了几度，“任务没有限时？委托人还亲自来和你见面了……”
　　随后的谈话小塔是一句也没有听清，窗外的雨声更大了。

　　正在CPF学院内部电话亭里的木十七对电话那端说道：“这一次任务的委托人自称是我的哥哥。”
　　电话那头毫不意外地传来秦玖倒吸一口气的声音：“你的哥哥？从孤儿院查到学院里来的么？”
　　少女忽然敛眉低下头去：“他知道我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知道很多你小时候的事情？”电话那头却突然扑哧一笑，“十七你这亲戚的评定标准也委实好笑了些，如果真是你亲哥，还知道你在孤儿院的那些事情，那他未免也太冷血了点。哪有哥哥把亲妹子抛在孤儿院里只在暗地里偷偷看她的？”
　　木十七没有接腔，只是自顾自说下去：“他委托我们去刺瓦镇找一只青瓷罗纹瓶。不过最近说是刺瓦镇里好像出现了中尸腐毒的人，应该同我们那日见到遗魂扳指里的地宫机关图有联系的。”
　　电话那头的秦玖仍然似乎处于迷迷瞪瞪的状态：“刺瓦镇地宫的那图纸那天就被我借花献佛了，现在怎么算都在樱老板手里，如果你这便宜哥哥想从中获取点什么，也应该找樱老板才对啊。”
　　木十七正想张嘴回答，可手却突然一凉，紧接着话筒便轻而易举地被从手中抽离。
　　她抬眼一看，发现那个早上刚才同自己想来一番执手相看泪眼的哥哥自然地接过听筒：“樱老板那儿的交易是如何我是管不着的，我委托你们要做的，不过是找青瓷罗纹瓶罢了。我所能提供你们的信息是，青瓷罗纹瓶就在刺瓦镇里，而樱老板已经决定派出她最得力的护宝小分队去地宫搜宝了。”
　　秦玖听得听筒中突然传出男子的磁性嗓音，不由吓了一跳，过了良久才木愣愣地反问过去一句：“你……是谁？”
　　电话这头的男人勾勾唇角，挑了挑眉望向一脸淡然的木十七：“我就是那个‘便宜哥哥’啊，小子，要真的成为能站在我妹子身旁的男人，你还差得远呢。喔对了，我叫木安息。安静的安，休息的息，你如果想要扎小人诅咒我的话，不要写错别字喔。”说罢没等秦玖回复，他便挂断了电话。
　　木安息转过身去，食指和中指并拢靠在额头冲木十七行了个礼说道：“希望下次再看见你的时候，你身旁的那个狼小子不要咬上来才好。”说罢他便起身准备离开了。
　　“凡事要小心喔……”
　　直到经过木十七身边时，他才轻轻地丢下一句叮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