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焚玦》时墨小西

2、第一话

　　[01]
　　“啪——”一沓焦黄色的卷宗声势浩大地被拍在了桌子上，却仅是个虚张声势，并没有将桌子砸出个什么来。
　　“木十七，你这个月第几次未经学院批准私放死灵了？！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把个人情绪带到任务中去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安田老师双手叉腰，怒不可遏地望着一脸波澜不惊的少女，视线转到身旁仍然挂着纯善微笑的少年，又是一阵恼火，一口气未提上来，便噎在原地咳嗽起来。
　　兽耳少年秦玖便俯下身拍着安田老师的肩膀，待老师略缓过气来后开口道：“啊大概是这个月第十五次吧？这个月我们总共出了十五次任务，对吧十七？”秦玖显然嫌气氛不够严肃尴尬，又添油加醋地反问着木十七。
　　“你们……”安田老师颤抖地指着仍然神情淡漠的木十七，又像是忽然想起了自己今天叫他们来的真实原因，叹了口气从卷宗里抽出一张看上去很新的档案，“也不知道理事长是怎么想的，你们身手够好但心肠却实在不适合做降妖师，连对那种作祟五六百年的妖怪都会动恻隐之心。啧，这个月剩下的时间估计八成是没有你们的任务了，你们只需要做一件事。”
　　木十七的表情瞬时严肃起来：“什么？”
　　安田老师将表格递给木十七，“CPF学院入学申请表”的黑体大字顿时映入少女眼帘。木十七不由微微蹙起眉头，看着表格上那张分辨不清表情的照片，轻轻念了出来：“申请人……梗蕤。”
　　显然是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姑娘，尽管表格的很多地方都以“不详”等模糊字眼掩盖了去，光凭照片便知道这时候学院中突然来个转学生是多么蹊跷的事情。
　　木十七缓缓抬起头，望着安田老师：“她没有用免冠照片。”
　　安田老师轻咳一声，心虚地转头望向窗外：“这可不是我批的申请表。”似乎是找到了什么值得深信不疑的理由，年轻的男老师顿时理直气壮起来，微笑地看着明显不相信自己的学生们：“是理事长亲自批的哟。如果觉得有什么不妥的话，你们可以去B楼找理事长谈谈。”
　　秦玖撇撇嘴，跳坐到安田老师的办公桌上，顺手拿起安田吃了一半的巧克力蛋糕：“鬼也不知道我们亲爱的理事长大人究竟是否还健在办公室内，安田老师，你觉得是我们找到理事长的可能性大呢，还是我吃掉你这块巧克力蛋糕的可能性大呢？”
　　“当然是——都没有可能了。”安田老师不动声色地从秦玖手中夺过已经被捏得变了形的蛋糕，顺手掸掉了跌落在身上的蛋糕渣子，冲两个明显不配合的问题学生挥了挥手说道：“算了，每次看见你们总觉得又老了十多岁啊……这一次的任务是，带领新生迅速融入我们轻松愉悦的校园氛围。”
　　原本还在坚持不懈争夺蛋糕的秦玖注意力一下子回到了年轻男老师的脸上，唇角抽搐地问道：“轻松愉悦？安田老师你确定这是我所生活的CPF学院？”
　　[02]
　　新生梗蕤。性别女。年龄不详。生辰八字不详。灵能等级未鉴定。执行任务等级不详。身份背景不详。恋爱状况不详。入学申请理由，无。
　　“我说这家伙的表格也是别人帮忙代填的吧？！这种完全没有参考价值的申请表格是如何被理事长批准的啊？当初我进来的时候入学申请理由写了三面还是没有通过啊！明明我的灵能等级可是超A级的啊！”待秦玖一目十行地看完那张安田老师递过来的申请表格之后，忍不住跳起来大声斥责理事长。
　　木十七趴在书桌上，用手肘撑着头懒洋洋地望着秦玖，半晌才蹦出一句话：“大概因为你们两个不是同一物种吧。”
　　秦玖顿时噤声。
　　正如木十七所言：兽耳少年秦玖，种族为苍猊狼族。非灵长类。作为CPF学院特殊能力部的编外学生，以打击自己的同类也就是妖怪为本职工作。秦玖长得小模样还算周正，常常会引得一些把持不住的妖怪姐姐阿姨们自己送上门来，因此作为降妖师木十七的搭档，两个人的合作还算是比较顺心的。
　　——顺心的只有这一对降妖二人组吧！！
　　作为CPF学院特殊能力部通勤率最高的学生没有之一和之二，两人在刚接手任务的时候的的确确是为学院做了堪称杰出的贡献，然而日子一久，木十七面冷心热的本性在执行任务时暴露无遗，每每一拿到任务所需物品，不是像其他的同事们一样神鬼不知地将妖怪们处理了，而是假装一不小心就把妖怪们又放跑了……
　　一次两次的“一不小心”自然还是解释地通顺的，不过连续那么几个月下来，所有的档案上最后都以“由于降妖师木十七看管不慎，在得到要求物品后妖怪逃脱。”作为结尾那想当然地是引起了特殊能力部负责老师安田的高度关注了。
　　然而确实是让他们钻了学院条例的空子——在当初给特殊能力部发放任务条例的时候，实在大概是因为理事长的疏忽，并没有加上那一条“任务结束后立即解决指定对象”。

　　“可这种完全不能当做入学理由的申请表格还能被理事长批准，这实在是太——让人生气了啊！”沉默良久，秦玖忍不住开口抱怨道，“想当年十七你进校的时候参加学院统一的能力测定时还被别人认为是开挂呢！你看看，这个叫梗蕤的家伙，连能力那一栏填的居然也是‘不详’，这种家伙，怎么能被放进CPF学院并且是特殊能力部……”
　　话还没有说完，最后一个叹词“啊”还被哽在喉咙底下，少年被从天而降的巨型字典砸中脑袋，应声倒下。
　　“喂，十七，你怎么老砸我？”秦玖装出一副伤心的样子，望着手中还在转着另一本大字典的面无表情的木十七。木十七顿了顿，放下字典，然后指了指门口：“有没有告诉过你，背后说人家坏话鼻子是会变长的。”然后少女嘴角上扬，樱色唇中吐出两个字：“阿、玖。”
　　秦玖顺着木十七指向门口的手望去，只见一小撮茶色的头发和校服裙摆从一大片阴影中“脱颖而出”，突兀地提醒着自己门外有人这一准确无误的报告。
　　木十七迅速地收回手，继而换成靠在座椅上的姿势冲门外说道：“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你就应该是新来的梗蕤同学了吧？”
　　一阵悉悉索索的细碎响动过后，一个面带怯意的少女出现在门外。
　　茶色的长直发，并不算整齐的斜刘海，一套似乎是刚从后勤部领回来的校服被少女穿得一丝不苟，怎么看也像是那种文静无害的小女生模样。
　　秦玖的眼睛不易觉察地眯了眯。
　　“嗯……我就是梗蕤。同、同学，你好，请多多指教。”少女的手一直紧攥着校服的裙摆，像是随时防备要出逃一般警惕地望着自己的鞋子，仍然是不敢望向门内的两位。
　　木十七拍拍手站起身来一路走到梗蕤的身边，直到害羞的少女抬头望向自己时才开口作着简短的介绍：“我是木十七。他是秦玖。安田老师派我们来带你熟悉校园。”秦玖由于心虚，罕见地极其配合地咧嘴一笑，又在木十七无表情地长时间凝视下不情不愿地冲少女点了点头。
　　没曾想少女眸子一闪，却是一副将将哭出来的感动模样：“谢、谢谢你们。我、我阿娘说这么优秀的学院里的同学都是欺善怕恶的，我没、没想到木同学和秦同学都是那么好的好、好人。”
　　一句简单的夸赞硬是被断出了四五个句读，秦玖感到脑后黑线似乎正在涌动……叹了口气，只好挑些少女大概感兴趣的话题开始转移她的注意力：“梗蕤同学是从南渊大陆来的么？这么天然的翠眸比那些戴美瞳的自拍女纯多了喔。”
　　梗蕤点了点头，随后小心翼翼地将视线转到秦玖身上：“秦同学是哪里人呢？为什么脑袋上要装两个狗耳朵作饰品啊？”
　　秦玖一脸良善的微笑僵住了。
　　随后他冲木十七大声嚷嚷开来：“喂我说十七啊你确定安田老师让我们带的真的是这家伙？怎么会有人连妖怪都没有见过啊妖怪！！我说这一定是他在玩我们呢吧啊……”
　　一连串的叹词还没有完全爆干净，少年的头部再一次被巨型字典击中。
　　梗蕤惊悚地望着木十七和秦玖你来我往地过着招，直到面无表情的木十七扔掉手中最后一本字典，才见她开口道：“秦玖，你真的太吵了。”
　　[03]
　　降妖师木十七，人如其名，的确是大木头一块。
　　当路痴的妖怪秦玖第十二次领着梗蕤经过学院食堂时，一直默默陪同在一旁的木十七才打着呵欠开口说道：“阿玖，你有没有觉得这食堂跟你上一次给梗蕤同学介绍的大礼堂长得简直是一模一样呢？”
　　梗蕤好奇地瞥了一眼食堂标志性的Coffee图案，毫不犹豫地冲一脸不相信的秦玖点了点头说道：“对呢，秦同学你看，连标志图案都一模一样呢！”
　　“胡说！大礼堂的标志明明是一个四分音符才对！”秦玖开口反驳道。
　　梗蕤被那么一吼，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过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可刚才经过大礼堂的时候，你的的确确指着那个咖啡标志跟我说‘看到咖啡了就会感受到大礼堂的优雅气息’才对啊……”
　　被那么一说，秦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红着脸将头转向木十七，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在接收到来自搭档的愤怒信号之后，木十七也只是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翕动了几下鼻翼，然后四两拨千斤地对梗蕤说道：“我们吃饭去吧。”
　　梗蕤点了点头，随着木十七走进了食堂。

　　等到三人各自随意点了份套餐找位置落座的时候，梗蕤这才感到就算作为一个转学生而言，自己所接收到好奇的探索视线实在算是多得有些离谱了，再定睛偷偷向周围打量了去，却发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逗留在那个正冲木十七大呼小叫的兽耳少年身上，她抿了抿嘴，对突如其来地瞩目有些许不习惯。
　　“十七啊，今天加一块牛排吧！今天牛排是你最喜欢的·半·价喔！”此刻的秦玖仍然在不死心地劝说着正专心致志在餐盘里挑选食物的木十七。
　　梗蕤好奇地往木十七的餐盘里瞥了一眼，顿时被她清一色碧绿的菜色给震惊住了——清炒包心菜、凉拌苦瓜、芥末三明治以及一小碗翡翠豆腐羹。
　　“木同学……”梗蕤怯怯地唤了一声，待木十七茫然地抬头望向她之后，又夹了一小撮肉丝颤巍巍地送向木十七的餐盘中，“食堂里的鱼香肉丝很好吃啊……如果不嫌弃的话……”
　　她话还没有说完，秦玖便“扑哧”笑出声来，旋即毫不客气地将那一筷肉丝全都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梗蕤同学大概还不知道吧，别看十七这万事都奈何不了她的超S表情，其实她只是得了一种‘吃到食堂的肉就会胃痛’的病……”
　　又一次话还没有说完，秦玖的嘴就被另一筷食物堵住了嘴，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便不难发现筷子的原主人木十七此刻脸已经涨得绯红。
　　秦玖用力地咽下那一筷青菜，一边避开木十七的怒视，一边对上梗蕤探究的目光：“十七可挑食了，有关于肉类的烹饪，她只能吃下小塔做的肉食料理。”
　　听得小塔两个字，梗蕤的嘴角明显抽搐几下，秦玖见状，这才回过神来一般解释道：“小塔是十七和我上次出任务时捡回来的一只田螺精，现在被十七养在公寓里——你听说过田螺姑娘的故事吧？哎呀说起来田螺精的家务能力还真是一级赞的哟~”
　　——这种面对刚才认识不久的同学和盘托出自己状况的家伙真的没问题么！
　　正在公寓里准备料理的田螺姑娘小塔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04]
　　直到从食堂出来，梗蕤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轻拍了一下脑袋，突然在食堂门口开始掏自己的衣袋。
　　木十七和秦玖一时间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只好站在原地看着她一个人努力地扒拉着校服上衣的两个衬里袋。
　　新生统一用钢笔、CPF学院守则、扎头发用的蝴蝶结、微型对讲机……秦玖瞠目结舌地看着梗蕤从瘪瘪的衣袋中掏出零零碎碎的小东西若干，最后才满意了一般掏出一个碧绿的玩意，长吁一口气将它递给木十七：“木同学，这枚翠玉扳指是我来这里之前我阿娘给我的……我阿娘说了……这扳指是真是假她不知道也是不放心的……你能帮忙看一下么？”
　　秦玖毫不客气地再次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我说梗蕤同学你也实在是太好玩了，我们特殊能力部学的又不是古玩鉴定专业，你让十七这种以执行任务作为唯一爱好的家伙鉴定扳指真伪实在是——哈哈哈哈……”
　　梗蕤听闻此言，涨红了脸，伸出的手也只好讪讪地收回去，一时间尴尬地立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走吧。”木十七却突然开口道，并一个人率先抬腿走了出去。
　　走出很久也不见秦玖和梗蕤跟上来，木十七只好回过头去，见那两人仍然不知所以地呆愣在原地，叹了口气冲秦玖说道：“去重宝阁。”
　　秦玖方才回过神来，三两步走到与木十七并肩的位置，转身向梗蕤招了招手说道：“走吧，带你去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