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燕云》墨叶子

2、身世

　　我指尖颤抖着慢慢松开拳头，思绪依旧混沌，眼底不经朦胧一片，是有温度划过脸颊。
　　十年养育，我又该何去何从？
　　黄子澄，我的义父……自我十年前来到这里，就预料了会是这样的结局，我以为对于这段历史还算熟知的自己是能淡然处之的，但是，我错了！
　　十年生活，我早已把他们当成亲人，我甚至忘了我不属于这里，我来自六百年后。

　　记得那次意外溺水，我以为我会死掉……三十年的生命就此终结，我竟生无所恋，就算也曾温馨幸福、就算也曾无忧快乐，却如指缝流沙，早已覆灭。
　　没有了父母、远离了朋友、失去了爱人，一个女人所能触及到的所有美好都弃我而去了，我想在那一刻，自己该是悲伤绝望的，就算对死亡是有恐惧，对求生是有挣扎，那也不过都是人性本能的反应，我相信当时一切皆无力。
　　等我再醒来时，这个世界已然不同。

　　明洪武二十四年冬，破庙残舍，衣衫褴褛，靠在一处阴暗角落里，饥寒交迫中依旧被死亡气息笼罩。
　　我以为我在做梦，或是已经死掉下了地狱，看来人死后真的是有魂魄的，我朦胧中，只觉得浑身都痛，想来我终究是个嗔痴妄念太重之人，所以上不了天堂。
　　直到有人唤我“真儿”，我才吃力的睁开眼睛，迷茫之中，不可置信的看着一切。

　　我的周遭满是残破，柔弱的小手，苍白的肌肤，不自觉的慢慢动了一动，却是瘦的不成样子。
　　这是一个不过五六岁大的小女孩身子……这是我吗？是我！
　　而此时蹲在我身边不停唤我的是一个不过十岁的小男孩……我尽可能的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也看着我自己。
　　从三十岁变回到了五岁，从二零一三年回到了一三九一年，这绝对是一件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但又的确真实发生在了我的身上，就算现在想来，我都还是一头雾水，不可思议，只安慰自己说是也许老天怜我不幸，所以在我后世枉死之时换我前世生还，以作补偿，不至抱憾。
　　不过也就因为这样，我才知道原来自己前世、一样糟糕。

　　寒风小雪，除夕之夜，若我不醒，便是在这样一个喜庆日子里死去的小叫花子，无人问津；而我醒了，却又不知这样冷饿交加的活过来是还能撑多久？可怜可悲。

　　“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真儿，快吃个馒头吧……是徐大善人家布发时我抢的，还热乎呢……”
　　这是我醒来后听到的最温暖知心的话语了，尽管我还不知道他是谁？甚至都不清楚我是谁？可饥饿让我失去理智，没有顾得许多，接过他手上馒头就是大口下咽，也不觉得噎着，只四五下的样子便吃完了。
　　我嘴角不由微动，现在回想起来，那依旧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馒头。

　　午后天空，虽有浓云密布，却非想象中的阴沉昏暗，乌云遮住了太阳的光芒，可明亮仍在，难以掩盖。
　　转眼十年光景，我不但活了下来，还成了帝师黄子澄的义女，鲤跃龙门、平步青云……一个小叫花的悲惨命运就这样被我改写了，所谓神奇，不过如是，只那年除夕之夜，让我刻骨铭心，永难忘怀。

　　小男孩叫丁炎，与我并不熟悉，他说他是两天前在街边见我昏迷才背回的，他称我“真儿”，也是我在迷离中告诉他的，至于别的事情，他什么也不知道。
　　这样倒好，他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果真是个崭新人生，可以从头来过……只是，这样卑贱低微的身份、倒不知是老天对我的补偿、还是惩罚了？
　　不过无所谓了，因为对于一个来自六百年后的人来说，在这里创造一段传奇，并不困难，就是这样。

　　我没有深想前因后果，甚至没有对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纠结太久。
　　佛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该是讲给我的……

　　此后半年多的时间里，我和丁炎相依为命，虽然日子过的清平，但已不用再靠别人施舍过活。
　　他年长于我，我便认了他做哥哥，毕竟来到这儿后他是我唯一认识的人，也待我极好，所以我感激他对我的照顾，也需要他帮助。
　　就这样，我很快适应了这个时代，起初他靠卖柴挣钱，之后即靠我制作的一些小玩意去市集卖钱，成本低廉，东西简单，却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稀有物件，都很畅销。毕竟对于一个六百年后的人来说，要做一些这里没有但又实惠的东西，并不算难事，好像如我，就是这样。

　　记得丁炎总是问我“你的小脑袋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怎么会有这么多奇怪的东西？”我笑而不语，只是摇头表示“也不知道。”
　　记得他还曾说“等你长大以后我就娶你……真儿，我要照顾你一辈子。”
　　我想，他那时说时，该还不知其中意味，不知道一辈子是有多长？所以我也从没当真，并同装作不知的嬉笑躲过，玩闹不答。

　　一辈子……我不敢奢求，只希望明天可以更好就够了，至于以后的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

　　洪武二十五年八月，我们的平静生活是被懿文皇太子的入葬礼给打破的，所谓飞来横祸，丁炎便是写照，以至于直到现在我都不能释怀，他被抓捕、由我连累。
　　对于这位朱元璋最为倚重的皇长子，我实在知道不多，想是因他死的太早，所以不被后世熟悉……在我的记忆里，也只知道他是朱元璋的儿子，朱允炆的父亲，仅此而已。
　　可见就算生于帝王家，也都各有命数，悲喜不同。

　　那一年，丁炎出门卖货，说好早晨一起收拾，可我贪懒，一觉睡到大亮，就此再没见他，一别十年，音信全无。
　　我后来知道，丁炎被抓是因懿文皇太子最喜爱的一件挂坠是从他那儿出得的，日夜贴身爱不释手，即有谄媚小人上言，抓了工匠，侍奉太子身边陪伴，也就是陪葬！
　　“……”当然，此事是我十岁那年借由哥哥关系才得打听知晓的，当时只觉悲由心生，想来我才是工匠，丁炎替我而死，我却好好活着，那一瞬间，我亦觉得自己重生是逆天而为，不被接受，或会连累无辜……不过好在我不是多愁善感之人，所以无论是否逆天，既然我还活着，便要做点什么。
　　于是，在我十一岁那年，即洪武三十一年，那个当初上言的谄媚小人即被轰动一时的蓝玉案给牵连其中，落得满门抄斩。
　　记得哥哥曾和我提过他名字，只是我不记得了。

　　都说经历过事情的人会看淡许多东西，这话我是认同的。
　　在那之后我便开始打听丁炎消息，相信会有奇迹，好像如我。
　　建文年间，左督御史景清是与义父关系交好，常有往来，所以借由哥哥帮忙，我想打听什么总是容易些的。可惜时至今日，我依旧没有丁炎消息，也许……不过没关系的，我会继续寻找，无关结果。
　　端起桌上茶盏，吹了吹杯中茶末，我才发现，水已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