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燕云》墨叶子

10、怪人

　　“你叫我？”
　　“……嗯！是是的……”
　　他突然问话，声音生冷，我后怕，应的亦是心虚。

　　他呆了一下，只道：“干什么？”
　　我小心屏气，以为他会大发淫威将我暴打一顿，却没想到他竟是个惜字如金的怪人，虽然口吻不太痛快，但也总算耐着性子不急不怒的询问起来。
　　天牢昏暗，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所以只得尽量侧耳细听他的声音，见无大碍，才敢继续：“那个、麻烦这位大哥帮个忙，能容我沐浴更衣后再去拜见方大人吗？”

　　“什么？”他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听错，然后转身走了回来，“你说什么？”
　　一个疑惑问了三次，这绝不是什么好事，我的心又是提到了嗓子眼儿，不禁咬唇，想着要不要再继续？

　　我仰慕方孝孺，他又是义父至交，那么于情于理我都该重礼守教，沐浴更衣整齐之后再去见他，以示尊重……更何况我此去还有目的在身，若连起码礼节都没有的话、那又何谈成功？
　　想到这事生死攸关，就算是为阶下囚，我也壮了胆子，掩住心虚，“方大人乃当世大儒，小女子不才，既有机会拜见，自当梳洗洁身……所以还请这位大哥通融，能行个方便！”

　　那人看我，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他突然靠近，是与我脸颊相距不过半臂，想若不是隔着天牢木栏，是非贴上不可！
　　我吓的“啊”叫一声，本能后退，却被他大手一把拽住胳臂狠狠拉回，身体死死倚在杆上不得挣脱……这一回我终于看清楚了他的样子，因为显然他也想看清楚我。

　　剑眉方脸，大眼肤黑，是个典型的北方汉子，头顶发髻高挽，一根玉簪斜插，显出他的身份并非普通差役或者官校，我瞪大眼睛一瞬不瞬，无奈惊恐乱了心思，亦只能想到这些而已。
　　这时，他同样瞪眼看我，不同的是：愤怒之余，不可思议。

　　“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沐浴。”
　　我想我是被关久了所以闷坏了脑子，此时只觉血气上涌，当即横下一条心，想都没想的就又朝他再说了一遍，而且底气十足，无惧无畏。

　　“自从方孝孺被抓，去劝他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怎么就你这小妮子事儿多呢？”这一次，他倒没再惜字如金，只是口吻依旧出乎我意料，不是发雷霆之怒，反是没好气儿的怨声载道。

　　此刻，我也一个咬牙跺脚，只瞪眼看他，不再多说。
　　那人见我不语，不由好笑道：“好啊，你想洗梳可以，先把衣服脱了让爷瞧瞧是不是真的身娇肉美、名副其实？”
　　我愣住，“什么意思？”
　　“京都坊间早有传言，说黄子澄收了个色艺双绝的义女曾是秦淮名宿，如今你即落到我手里，爷倒要看看是真是假？”
　　他一手扣着我的胳臂，一手狠狠拍上牢栏震的发颤，样子咬牙切齿的好似凶神恶煞，言辞愤愤而轻薄，只是不带半点下作挑逗的意味，略显唐突。

　　我不禁蹙眉，怒火攻心，想来就算昔日落魄秦淮也不曾被如此羞辱，还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了……竟一时无话，只愤愤喘气。
　　“怎么，是心虚了还是不敢了？”没想这人此时倒是急性，还不等我分辨就又抢言：“既然如此就给老子安分点儿……别没事找事！”

　　凶神恶煞，轻薄言语，唐突举动……这人明明就是一副没有脂粉经验的新手，却还偏要学人做作，显是片刻都不需要便心虚的漏了马脚。
　　我心疑怒目，气急反笑，“好呀！这位大哥既然这么有兴致，小女子自然奉陪……”
　　人为砧板我为鱼肉，自己也倒要看看这怪人是真下流还是装风流了？

　　不等他做反应，我扬手便扯衣领。
　　话说我这身衣服早就又脏又臭的恨不得赶快脱掉、免得瘙痒了。

　　“你神经病吧！”他一把将我推倒在地，背转过身。
　　果然不出我所料，假装的就是假装的，那么做作唐突，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而且既知我出身秦淮，还来班门弄斧，也是蠢的可爱。
　　我不自觉的揉了揉摔疼的臂膀，慢慢起身，浑身酸痛，亦不自觉的徐笑，难得锦衣卫里还有他这样的人了！“那就有劳这位大哥帮忙了，黄真感激不尽。”

　　那怪人是真规矩，拎了两桶热水和带了件干净点的囚衣来放下就走，再不多看我一眼，好像躲瘟疫样，生怕被传染。
　　我背靠牢栏坐在地上，待他锁好门转身即要离开时，声道：“谢谢。”
　　他大步离开并无应声，不过我知道他有听到我的道谢，因为我能感觉到他身上已然没有了起初的戾气。

　　大约半柱香的梳洗整理，我总算把自己又弄回点了人样儿。
　　接着，我一边抖着半湿的长发，一边穿好新衣，真是感觉舒服多了，连带这几日萎靡不振的精神也都焕发一新了。有些小激动，不知是要去见方孝孺的缘故，还是心情变好的缘故？总之，这是个好兆头……希望会有好运。
　　所谓苦中作乐，不过这样吧！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又有脚步声走近，这一次我没有怀疑什么，只安静的站在门前等着，温文尔雅，聘婷有礼。
　　还是刚才那个怪人，这一次他始终垂着眸子，开锁、推门，也不说话。
　　“喂。”我耐不住性子的好奇召唤，想他毕竟是我这孤寂许多天来见的第一人，也算缘分。更难得的是这人看去凶悍，心思却又不坏……于是我不由抿嘴问道：“这位大哥，我们是这就去见方大人吗？”

　　“嗯。”
　　“那这位大哥，怎么称呼啊？”
　　“我叫……”
　　他刚要说出，却突然顿住，转怒道：“老子叫什么关你屁事！”

　　我心虚的急忙收声捂嘴，半是惊慌的看着他，使劲摇头，示意没有恶意。
　　但奇怪的是他瞪眼看我呆了一下，就又忙着垂了眼眸，怒气不减的说：“别给老子耍花招，快点走了！”

　　说他是个怪人，也真怪的可以。
　　我蹙眉不解的“嗯”了一声，便随在后面走了出来，看他背影，好像一直紧绷的感觉，样子奇奇怪怪的……“喂，你没事吧？”终于，我还是耐不住好奇的朝他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