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香》莲妖千秋

5、第四章 擎天寨

　　石青二人到得大堂，里面已经陆陆续续的到了不少人，有些还在边眯了眼睛进门边扣着纽扣，想是从深梦中惊醒。四周点着油灯火把把一干人的脸上照得尽是狰狞之色。
　　石之谦一甩袖稳坐在大堂正椅上，神色凝重，面无表情的脸不怒之威，倒也不失是个天生的领导者。人群里见他模样，都渐渐熄了声息，自动闪到两边让出中间一条走道来。
　　正是这时，几个粗衣汉子抬着两块门板匆匆进来，门板上各躺着一人，有一个身上蒙了白布，白布上都沾满了血迹。众人抢近前去掀布一看，正是多日不见的严小六。这小六最是机灵，人也和气，所以常被派出门打探情况。如今回来却是衣衫凌乱，身上满是伤口，一张平日里最是和善的脸也因疼痛而扭起了苦瓜皱，显然死前所受痛苦极深。
　　只听得大堂里有人大吼：“是哪个王八羔子杀了小六，老子去宰了他全家。”
　　还有人叫到：“王武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受伤的人正是与小六一起出门的王武，当寨中的有人在定川城外发现他们的时候，只见他们浑身都是伤口，已然成了个血人。
　　“这杀千刀的西夏狗崽子。”
　　“我操他祖宗十八代。”当下有人便是磨掌擦拳的要冲出门去。
　　这一骂顿时大堂里就开了锅，满是不堪入耳的臭骂声。要知道这擎天寨本是土匪窝。真宗咸平年间，传闻有人带着三百人马到此，正好碰上当地守军与侵袭者恶战，他便指挥着自己的队伍帮助守军赢得了那场战争。同时也被获准可以在此驻扎生息。
　　在其后的时间里，不断的有人上山，或称家眷，或称亲戚，当朝廷守军发觉不对劲时，山上人口已经达到了上千人。
　　朝廷听闻后大为震惊，曾一度派出大批军队镇压，无奈他们所占位置独特，且又善于利用地形，而山上各人打起来是人人骁勇，毫不畏惧，守军节节败退，原守将含恨自尽。在第三年，那领头之人立寨称擎天，靠抢劫过往商队过活。一时间擎天寨成了远近闻名的山贼窝，以至到后来过往商队没十几人以上根本就不敢经过此地。
　　纵观北宋局势，北有辽虎视眈眈，南有大理，西有吐蕃各部占地为王，到得宝元年间更有一好战猛士李元昊紧临西面开国西夏，那本是个多战争的年代，弄的宋朝廷应接不暇，还哪有空闲去管理这些盗贼之事。也不知是天助大宋还是这人性使然，天圣年间，擎天寨发生内乱，有异人突起杀首领，夺权势，振纲纪，并把寨中精壮男子组织起来训练成军，分设四堂，各自传授各种战场要领，倒是把一个山贼窝变成了军事重地。异人死后，便将自己的位子传给自己的儿子，也就是现在的石之谦。
　　当然虽说着擎天寨由着土匪窝变成了义军，不再劫杀百姓，可是其骨子里的粗鲁却是改不了的。更何况这一带汉子性格豪爽，气愤起来骂上几句本也无以为意。只是这一群骂起来，倒让这教养好的人难以接受了。
　　石之谦皱眉站起，挥手让那几个汉子将小六的尸体抬下去，当下有几人随着正要悄悄退下，他大吼一声：“都给我回来。没问清楚怎么回事你们跑出去白白送死不成。王武，你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小六怎么会死？”他面相本过威严，这一发怒更是震慑住了底下人，那几个遛到门口的也悄悄返回。
　　那王武死里逃生，嘴唇还在发抖，嗫嗫了一阵，终是低声断断续续的说了句：“寨主……宁远寨……被破……李……李元昊……正带兵……杀向府州……” 讲完这话他已然有些接不上气，犹自喘了一阵又道：“王世亶……王显……两位将……将军……已经……已经死了。”
　　此话一出底下一阵哗然，于是有人问道：“这宁远一直由两位王将军把守，怎么这么快就破了？”
　　有人想了一阵大致猜出些原因，道：“莫非上次他麟州大败后放出来的话是假的，而两位王将军被麻痹以为他们无力再战，所以才让他偷袭成功？”
　　他猜得不错。李元昊在庆历元年七月进攻麟州失败以后并不甘心，放出风声说自己在麟州死了三万人用来麻痹宋军。然后八月全军突然扑向宁远寨，宁远寨很快被西夏人攻破。宋军大将王世亶，王显殉国，西夏军把宁远寨付之一炬后杀向府州。可惜洛笙并不在场，不然她这后人是知道这全盘的经过的。
　　“正是……”王武喘着粗气似乎拼了性命也要将李元昊的暴行斗露出来一般“他们……到……宁……宁远寨……还……一把火……烧……”他说到这里实在是讲不下去，眼睛已有翻白倾向，青岚料得他失血过多，再也支持不下去，且事情也交代了个大概，便挥手叫人抬了随着自己往医馆而去。
　　众人纵是不听下面的话也知道宁远寨被西夏人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大骂着西夏人的无耻，都把眼睛齐刷刷的望向了石之谦希望能得出个良策。
　　石之谦皱了双眉心中盘算着。这府州守将是赫赫有名的折家军，据说共驻扎了六千多骁勇善战的将士，且这府州州城靠山，不但艰险而且坚固，他东南有水门以及崖壁峭绝，下临黄河，西夏人怕是很难讨到便宜。只是这李元昊像是打不死的蟑螂，四处窜梭，且定川地理位置优渥，他定然不会放过。想前些日子不就有队西夏兵不自量的攻过来了。这场大仗眼看着就只是迟早的问题。
　　想自己据守山间，虽拥有独特的地理位置，却挡不住敌人过多的火器进攻，但是若自己有了火器便是胜券在握。可惜现有硝石已经用完，自己去找过兵部郎中请求支援他们却以各种理由拒绝了。虽说得是面上光鲜，可他却也知道是朝廷在背地里防着他们，是矣每次憋了一肚子窝囊气。若不是那个誓言以及种种不得说的理由，他管他朝廷死活。
　　“寨主，那硝石难道还没找到？”底下有人问到。
　　“还没，我已经派人去暗自寻找了，相信不久便有消息。”他撒了个谎，底下人却不知道朝廷已经将他们发现的硝石采集点全部封锁，纳入朝廷管辖。而自己与朝廷协商不成的事他也不曾对人说起，就怕这帮人脾气一来，撒手不管，犹自让朝廷里那些酒囊饭袋接手，白白送给西夏人一个绝妙地进军中原的关口。现在他是左瞒右骗，诚心做好事却把自己逼得里外不是人。若是再在宋境内寻不到新的硝石采集点，就只能冒险潜入西夏边境探寻了。寨中独有青岚在那边呆过多年，可是他却总以一年约定期满为由不肯再入西夏国土半步。“这硝石的问题大家先不要担心。李元昊这次攻向府州不一定讨得好处，即使不是元气大伤怕也要小歇一阵。所以我们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整理队伍，结合这周围的山势，看如何才能将未来这场仗打得漂亮，一口气将党项贼子赶出我们的国土。”他扫了一眼底下众人，见那四堂负责人都在，便一一吩咐过需要做些什么，细化下来却已然天色微白。
　　众人见吩咐得仔细了，初始被惊醒的睡意又浓浓袭来，便是三五成群的散去。石之谦靠在椅子上支着脑袋正为那硝石之事不知如何是好，看见青岚提了酒壶转回，皱皱眉，询问道：“王武伤势如何？可有性命之忧？”
　　青岚却不回答，在一旁坐了，将酒往桌上一搁，从怀里摸出两个酒杯斟满，抬头突然问了一句：“你说这国与国的界限该在心中如何划分？”
　　石之谦哪料得他会问个这么奇怪的问题，无力的笑笑：“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我祖父曾对我说我生是大宋的人，死是大宋的鬼，这片土地养育了我，所以我就该用终生来守护这里的百姓。是不是很荒诞？”他抬头问青岚，正是这听起来荒诞的理由约束了他一辈子的自由。端起酒朝青岚举杯“我先干为净。”一仰头，黄汤入肚，“本不该让你喝的，不过既然今天你也愁我也愁，倒不如好好醉过一场，也许过了今天就物是人非了。”
　　“你我本就只是红尘里的庸人，何来不愁。我愁的不过是些虚无的东西，而你却愁的是天下苍生，这点，我不如你。这一杯，敬你！”他站起一揖，酒，是穿肠毒药，可以带着你进入另一个境界，让你没有束缚，没有痛苦，让你脱离这茫茫红尘。“可要是你如我生在这却不曾长在这呢？又该如何？”他二指捏着杯身，反复旋转地看着，就像杯子上刻着自己想要的答案。
　　“如今你不是用一年的自由来换取你的答案了吗？不论多么遥远，花费多大的代价，游子总会要回家。”又是杯酒入肚，苦涩而辛辣的味道从舌尖直冲到肠胃，这滋味并不好受，但是却莫名的让人觉得心头舒坦。都说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可是更愁也不过是愁，何不先图了这一时的舒坦，人生忙碌，又有多少这样畅快的时候。他笑笑举杯：“当年我爹就是这样教我的。”
　　“明白，这正是我念念不忘回江南的理由。”他笑着，轻咳了一阵一口将酒吞下，叹道：“或许我真该去为你寻找硝石的。”
　　“我不勉强你去西夏……”石之谦站起，拍着他的肩头，虽然明白青岚讲了这句话去寻找硝石已经是确定之事，可是还是需要话来充充场面。或许他真心有此意，但在如今这种情况下也由不得自己把个人情感放进公事中了。
　　“哈哈，你那点小算盘对我早已没用，我只在这境内找找，不入西夏。我发过誓若此生再入西夏半步将不得好死……”青岚笑着望着自己的好友，笑得云淡风清，就像这样的话根本不是出自他口。“五花马，千金裘，呼尔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他拍桌而歌，唱完似乎畅快了，提着酒壶对了嘴，一口气将酒喝了个底朝天，让石之谦可惜不已，连呼浪费，转身回了后屋，提出一坛来“今日要喝就喝到醉为止，这小杯小盏的岂能痛快。”他一挥手，将桌上的杯盏一把扫落地上，砸个粉碎。
　　石之谦就是这样总喜欢让人以为他给你退路的同时，却用情义将你继续往前面逼，而进退两难的结局往往是他胜利。两人在一起好歹也相处了两年，他又岂会不知他的招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