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I）缄默》矢车菊的断章

3、Chapter 3

　　第一次见到那个叫做Caroline Turing的女人时，他过着这样的日子，差不过已有半年了。

　　穿着低调的短袍，他像是纯粹路过一样，在拥挤的人群里穿梭，不小心撞了那个女人一下。

　　“抱歉——”Reese低低的说了一声，歉意似的垂下眼睛，然后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到手了。

　　他扫了一眼捏在指尖的圆润珍珠。

　　只要有了贴身饰物做媒介，就有办法远距离察觉目标的生命状态。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和以往不会有太大不同：把珍珠交给Lionel，让他不错眼的盯着；找机会接近那个女人的身边，把有可能威胁到她生命安全的障碍扫除掉；等待Zoe告诉他下一个目标人物在哪里，同时得到一大笔他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花完的钱财。

　　也就是这样了。

　　从小巷里匆匆穿过的男人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墙角糊成一团的破旧通缉令。他脚步不停，却在快要走出去的时候漫不经心的摆了摆手，一点火星落在那团纸上，紧接着哔哔剥剥的燃烧起来。

　　**

　　被他护在背后的女人突然伸出手拽住他的衣角。他握着长剑的手不由自主一紧，紧接着强迫自己松开。

　　“你——你为什么要救我？”Caroline浅棕色的眼睛亮的惊人，她喘了两口气，“明明不认识的吧？有人花钱雇你来吗？他想要什么？”

　　他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脸上已经露出笑容，——真正的笑容。每一次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都能带给他一阵陌生而遥远的愉悦。

　　“我，”他顿了顿，“……我们。我们帮助别人。”

　　**

　　漆黑的夜幕下，他从不远处的树林里搬来一小堆干木柴，正想要点火，却犹豫了一下。

　　一只手紧紧按着自己伤处的女人轻笑一声，弹了弹手指。漆黑的、不详的火焰，立刻在木柴顶端燃烧起来。

　　Reese有些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倒是什么也没说。

　　“没错，”Caroline自嘲的弯了弯嘴角，深色的发卷从底部开始一点点变得金黄。她动了动身子，因为牵扯到左臂上的伤口而嘶了一声，“我是个黑暗女巫。别人都惧怕我，只有你，”自己揭露出身份的女巫意有所指的停顿了一下，“和你的同伴。争抢着要救下我的性命。”

　　Reese没有答话。他低下头拨弄着篝火，在阴暗的火苗上烘烤着自己的匕首，轻轻巧巧的把迎面而来的试探拨到一边。

　　“你知不知道我这一生里最想见到的人是谁？”

　　安静了一会之后，女巫继续开口。嗓音在长时间的缺水之后沙哑而暗沉，带着份砂砾似的粗糙感，却无损她身上引人飞蛾扑火的魅力。

　　“你知不知道我背弃神明的原因？知不知道世人为何如此愚昧？”她蛊惑着开口，“我曾经有幸——见过这神明投注下来的一丁点光辉。不是那些蝼蚁鼓吹的什么狗屁光明，那光线是阴暗的，笼罩着悲苦和伤痛，可是依然如此天真，——你曾经是光明骑士，John。John Reese。我知道你之前告诉我的不是你的真名。”女巫毫无惧色的笑了笑，浅棕色的眼睛直直对上另一双蓦然腾起杀意的，“你好不好奇那个蠢货，——国王，我是说；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Reese沉默了一会，长出厚茧的手指抚摸着自己心爱的武器。

　　“你早就知道了。”他断言，“你为了某个目的，故意误导——”男人顿了一下，装作没看见Caroline眼睛里猛然点亮的光彩。“……你想要什么？”

　　女巫急切的向前倾身：“我想见他，John。我知道他的名字，——你不想吗？Harold Wren？”她粲然的双眼在黑夜里仿佛两点星光，“或者说，Finch先生。我们都这样称呼他。”

　　“你们？”

　　Reese危险的眯起了眼睛。

　　女巫洞察般的笑了笑，“在黑暗世界里，是的。只有那些愚昧的蝼蚁才感知不到先知的光辉，我们相信，这个被光明笼罩的世纪该走到头了。想想吧，John，想一想你这路上接受过的来历不明的帮助，还有那些被点名拯救的性命。”她胸有成竹似的重新向后倚在树上，凡在她目光扫过之处，仿佛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想一想，John。”

　　Reese没再说话。他修长的四肢随意伸展，松散的表象下，依旧是紧绷的警惕。

　　四处一片寂静，暗色的篝火不会引来敌人的注意，夏夜的鸣虫发出聒噪的响声，远方村落里稀疏的鸡鸣，似乎能跨越这广阔的原野，一直嘹亮下去。

　　“为什么？”

　　快到黎明的时候，骑士突然开口问道。

　　明明是突兀的问句，女巫却了然的微微一笑：

　　“因为嫉恨。”

　　**

　　“我们得优先拯救——”

　　“——那些被选中的人的性命。我明白。”

　　被气喘吁吁的骑士举起剑抵在喉咙上，女巫还有闲情瞄了眼自己刚刚涂黑的指甲。

　　“禁止再牵涉到无辜人员，禁止再随意杀人……”

　　女巫撇了撇嘴，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这是你的命令，还是——”她嘴唇颤了颤，像是要竭力按捺下激动的心情，不过那双眼睛出卖了她：“Finch的？”

　　骑士不爽的抖了抖剑尖，在女巫脖颈上留下一道细细的剑痕。

　　至于到底为什么感到不爽，他也没有仔细考量过。

　　**

　　“你需要我去帮忙处理掉那个王城禁卫军的队长吗？那位发誓一定要捕捉到你的英勇女性？”

　　骑士愣了一下，断然回绝：“不用。”

　　女巫瞥了他一眼，不雅的耸了耸肩膀。“那你想办法把国王可能会派人劫持她儿子的消息告诉她吧。真可怜呀，一个忠诚的保皇党——”

　　“什么？对那个孩子？！”Reese一下子站了起来，在伸手插上剑鞘的时候被女巫拦住，“Root！我得去帮Carter，你放手！”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因此被曝光追杀的话，对Finch会造成多大的不便？”女巫冷冷反问，“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你就此救了她，那位队长又转过头来反咬你一口？或者，干脆，这根本就是个陷阱？”

　　伤痕累累的男人抿了抿嘴唇，什么话都没有说，挣开女巫的手，往门口走去。

　　“——真是无趣的男人。”

　　女巫在他背后闲闲感叹。“亏得我特意去拜托了Elias——”

　　Reese嘴角一抽：“Root！我警告过你别——”

　　“我懂我懂，”被点名的女巫剔了剔指甲，“她是你仅存于世的良心。或许还有正义？谁知道呢。”

　　**

　　再后来，他在拯救一个目标人物的时候，发现那位与他有着相似经历、正在被同伴追捕的皇城暗卫，可能会是个还……不错的同伴。

　　“干嘛？”毫不在乎撕扯下自己上衣衣摆以包扎伤口的女子抬眼瞪着他，桀骜的表情仿佛一匹孤狼。“救下我的命之后能卖个好价钱了吗？”

　　“呐，”Root蹲在她身边，白皙的手指毫不在意的帮忙按着还在出血的伤口。女巫温温柔柔的微笑着，一脸纯良，“反正你也被皇家抛弃了，跟我们一起怎么样？待遇很好的。”

　　名叫Shaw的女子沉吟了一会，抬头注视着Reese，目光凌厉、气势迫人：

　　“管吃吗？”

　　**

　　“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还有一匹马要养好吗！”

　　**

　　Shaw养着一匹战马，名字叫Bear。

　　Shaw养着一匹叫做Bear的战马，跟Reese亲热的不得了。

　　**

　　Shaw死在王城禁卫军长矛下的时候，动了动嘴唇。Reese知道她是要他照顾谁。

　　可惜的是，Root当天夜里用性命献祭诅咒了国王，引发了新一场叛乱。他断了左腿，Bear载着他，一直奔跑到没有气息。

　　**

　　Lionel不再传信息过来，Zoe也是。

　　倒是Elias曾派人给他带来水和食物，这个曾一统整个地下势力的普通人类，竟会如此念恋旧日的恩惠。倒是他意想不到的。

　　或许是因为当下的局势更方便Elias收拢手里的权势吧，或许是由于某些别的原因，他也不愿去想。

　　伤痕彻骨的骑士倚在暂住的村落门口、滑落在地上。本来，像他这样并不普通的人出现，是会有村里的孩子向他嬉笑、远远的躲着扔些石子的。

　　可是现在，整个村庄都空了。

　　**

　　有一次，他在赶路的时候，远远的，曾看到过Will——Will Ingram，那个曾哭的撕心裂肺，告诉他不能止步的孩子。

　　那孩子现在，已经是叛军的首领了。

　　曾经稚嫩的脸颊一点点变作沧桑，见识过鲜血与死亡的眼睛迅速变得黯淡，却又在绝不放弃的希望之下熠熠生辉。

　　有别的人追随他，也有新的陷阱等在前面。

　　Reese等了一会儿，默默的听着叛军的部队从他不远处走过去。

　　或许，光明就握在那些鲜活的生命手中。

　　有个过客粗鲁的推搡了一下他，曾经的骑士皱着眉看过去，反而被大声骂了回来：

　　“看什么看？老家伙！病病歪歪的，还不找个地方等死吗？还不等皇室——”

　　他转身离开。

　　**

　　他还有不能死的理由。

　　那个占星师家族在大陆的另一头。他身上背负着那么多人的希望，无论如何也要在生命燃尽之前，见上那个人一面。

　　他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

　　“你终于来了吗？John……Reese。”

　　前来迎接他的那个人这样说。

　　他的腿疼得厉害，脑袋嗡嗡作响，眼前直发花，看什么都带着一圈模糊的阴影。

　　骑士笑了笑，喘着气摇了摇头。

　　“我本来，是想把那个瓦罐送回给你的，……本来就送出去的礼物，咳——怎么还有，收回来的道理？”

　　他一边笑一边咳嗽，感到站在对面笑容拘谨的男人迅速走过来，想要搀扶他。

　　Reese摆了摆手，“我……我就来看看你，”他微微向后退了一步，不知为什么感到有些局促，“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在家里不会再有人……哎，我说什么废话呢。”骑士弯着嘴角，眯起眼睛，想要把那个男人看得更加真切，——不会有错的。他贪婪的注视着，目光从那双湛蓝色的眼睛转向高挺的鼻梁，在那沾了点儿深色墨水的拇指上顿了顿。Harold。他在心底无声的重复。Harold。——他莫名眨了眨眼睛，因为自己的视野再一次模糊。Harold。骑士再次向后退了一步，不甚在乎的耸了耸肩膀：“你还在写十四行诗吗？”

　　站在他对面的男人似乎愣了愣，——他看不清楚——并没有立刻给他回话。

　　骑士莫名感到一阵荒凉，他动作轻微的摇了摇头，开口准备告辞，“那么我——”

　　“等等，等一下。”门外突然一阵喧哗，城堡里的侍从一阵骚动，骑士静了静，等着对方办完事回来。

　　那男人很快回来了，面庞上露出一份真切的笑意。

　　“抱歉，John。这是我之前准备好了的，一时唐突，结果差一点忘记给你。”

　　他的手里被塞进一张纸。

　　感到又一阵呛咳堵塞上咽喉，他憋着气摇了摇头，随即告辞离开。

　　走出城堡的一刹那，骑士回头看去。

　　再见。

　　再见，——Harold。

　　**

　　“John：
　　You’ve got your purpose.”

　　**
　　穿着占星师长袍的男人穿过走廊，刚刚才浮现在面庞上的拘谨微笑沉了下去。

　　他在后院停了下来，环抱着胳膊，嘴角垂下：

　　“哥，我明明有按照你的嘱咐去做，那个笨蛋肯定不会看出来——你干嘛就不能好好呆着——”

　　背对着Ben的男人并没有回头，而是猛地弯下腰咳嗽起来。

　　那样痛苦——就仿佛凌驾在那骑士身上的那些伤痛，都被转移到自己身上了一样。

　　至少……

　　蒙在黑色纱布之后、早已丧失视力的眼睛茫然睁着。他像是要把自己肝肺呕出来一样的咳嗽，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不是也这样疼。

　　至少。在骑士生命的火焰即将熄灭的前一刻，他希望他是舒适而温暖的。

　　Harold抬起手摸了摸脸颊，却发现面庞上一片湿润。

　　看。他动了动嘴角。多么不小心，出了一头一脸的汗。

　　后记（彩蛋）：
　　“Mr.Reese,I know exactly everything about you.”
　　伤痕累累的流浪汉看着素未谋面的阔佬，一个真切的微笑在脸上缓缓绽放：
　　“没错。”

　　FIN

---

作者有话要说：　　HE了吧？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