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Chapter 2 ...

  •   “Reese,你在看些什么?”穿着银白色胸甲的骑士有些惊讶的回过头看了看,动作随意的把手搭在了对方的肩膀上,“嗨伙计,别管那些流浪汉了,——又脏又臭,还一点儿油水都揩不到。走吧Reese,咱们队分配到的街区还没巡逻完呢,那个被通缉的家伙叫什么来着?Ha……Harold?哼。真是一个怪名字。”

      他不动声色的侧了侧身,让那只手失去重心、从肩膀上滑了下去,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个破破烂烂的角落。

      在萧瑟的风中勉强燃烧起的篝火边,几个瑟瑟发抖的流浪汉扯着破麻布缩成一团。怀疑和冷漠的瞥视从揪成一团的乱发下面若有若无的扫过来。身为在泥泞里挣扎着生存的不起眼的蝼蚁,他们从潜意识里憎恶着尽管代表光明与秩序,但却从未能涉入到此等阴暗面的、高高在上的光荣骑士。几不可闻的□□声从角落随随便便堆叠着的粗劣帆布下传来,——不用亲自上前检查,看看骑士们突然检查到这里的时候,那些流浪汉急忙从那个角落边躲开、慌慌张张转开眼神的那个模样,他就已经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嗨,伙计,走吧?行了没?”他身边同行的人已经全无耐心的碰了碰他的手肘,“你盯着那角落已经够久了吧,嗯?不就是那点儿规矩?新来的嘛,总要得点儿好,一顿打都是轻的,这不是还留点儿气在吗。”

      始终不发一言的骑士顿了顿,转身离开。

      ***

      “笃笃笃。——笃笃笃……”

      在鸟儿光滑的喙敲击在窗沿上发出第一声轻响的时候,和衣卧在床上熟睡着的年轻男人,就已经翻身坐了起来。

      他以一种如同猫科动物一般敏捷的姿势探身过去,悄无声息的捏住了信鸽腿上拴着的不起眼缚带,任凭灰褐色羽毛的鸟儿在自己手背上撒娇般蹭来蹭去。

      他草草两眼扫完了那张剪裁齐整的羊皮纸,然后将它翻了过来,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只颜色暗淡的指环,把印刻着粗劣花纹的那一面扣在看似什么都没有的平滑纸张上,接着不动声色的垂下眼睫,漠不关心的看着那张写上了致命指令的羊皮纸,在瞬间腾起的冰蓝色火焰里化为灰烬。

      没有在意那只被惊吓到、扑棱棱展翅飞走的信鸽,众人眼中温和好说话的平凡骑士,在一片死寂般的黑暗里把玩着手上刀刃锋锐的匕首,漫不经心的瞥着快速在指尖掠过的无声的阴影。

      从王室那里下达的最新命令,哪怕动用上这个国家最为锐利的武器也要——

      “找到Harold Wren,不必带回,就地击杀。”

      ***

      他再一次从那个流浪汉聚集的破旧棚屋边路过,穿着件稍有磨损但依旧舒适的珍珠白长袖上衣,宽大的袖子在手肘处系了根暗色的绸带,脚上蹬了双漆黑的羊羔皮长靴,——又无所作为了一天的平凡骑士刚从集市里转出来,怀里还抱着沿途羞涩少女冲上来塞给他的水果篮。

      ——那个昏暗的角落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

      “Jessie?Jessie……?”

      有着俊秀五官的男人低下身来。一旦他把那份面具一样温和而并不真实的笑容从脸上撤去,隐藏在这幅俊美皮囊之下的那个灵魂,就悄然的浮上了水面。

      可惜唯一能见证这样情景的女子正弯着腰拼命咳嗽,喘息着试图抹平正在身体里四处肆虐的病痛,从而错过了这难得的一丝裂隙。

      “你还好吗?”碍于礼节,骑士只是爱怜的将身体靠近,徒劳的试图以自身温度给予对方最低限度的温暖。他修长的手指贴近女子披着雪白长纱的肩膀,最终却依然无可奈何的停留在半空。他顿了顿,换上一种更加低柔的嗓音:“你,……今天还好吗,Jessie?”

      留着姜黄色长发的女子低低的喘息着,勉力稳住呼吸。她抬起头来,柔弱而纯洁的面颊上展露出一个羞怯的微笑,“谢谢你,John。”

      他们四目相对。没能说出口的话语在宽广但萧索的房间里四处回荡,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他知道她做出了决定。

      熟悉的疼痛从胸口往下蔓延。他的心脏仿佛被弓箭手开了个洞,黏腻的鲜血顺着破碎的管道流进胃里,让他隐隐作呕。

      他握紧拳头,弯起嘴角。

      ***

      这一次,衣着朴素的骑士抱着一小罐清水,毫不犹豫的走到了棚屋的角落旁,在很少有人能注意到的阴影里坐了下来。

      将全身隐匿在破旧帆布下的人没有吭声,只是,——John明显的意识到,——在他这个陌生人突然接近的时候,对方也并没有条件反射的向旁边避开。

      年轻男人舒展着姿势、选择了一个最为惬意的坐姿,毫不在意那些污浊肮脏的灰尘会沾染上他的衣摆。

      他和那个蜷缩着的流浪汉都没有说话。静默的空气流转,却莫名的,并不让人感到尴尬。

      秋日里萧索的轻风将卷落在地面上的羊皮纸刮起,马车经过而溅上污泥的通缉令在半空中摇摇晃晃,一脑袋栽向地平线的方式,简直就好像一只翅膀上淋了水的蝴蝶。

      ——Harold Wren。叛国罪。游吟诗人。在逃。

      那上面是宫廷画师用羽毛笔精心勾勒出的画像。骑士目光闲散的追随着那张羊皮纸落下,不用仔细去看,早已经对那个戴着华美昂贵的装饰单边镜片、穿着镶金长袍、一脸纡尊降贵好像别人能和他在同一个地方呼吸空气都是种荣幸的男人,了然于心。

      他没有再多考虑。不管怎么样,去深入了解很快就将被他们这些暗地里为王室效忠的骑士们寻找到并剥夺生命的对象,可并不是一个有利的习惯。

      骑士随随便便的站了起来,好像这么长时间的静默不过和路边那卷被牲畜踩的稀烂的废纸等同。他若无其事的伸了个懒腰,脚尖踢了踢放在那坨帆布边的水罐。

      他惬意的往回走去,不甚在意的瞥了那团废纸一眼:

      Nathan Ingram。叛国罪。祭祀。已伏诛。

      Arthur Claypool。叛国罪。占星师。已伏诛。

      ***

      ——他远远的站在人群之外。

      他最爱的那个女子正在那被典当到所剩无几的房间里,戴上最美的面纱。

      当然,那栋寒酸的石屋早已被有着尊崇身份的新郎派下人过来,装饰的金碧辉煌。她的父亲不再会对她厉声呵斥,她的母亲以她为荣。她久病的身体将被托付在宫廷药师的手中,那些磨人的痛楚将在等重的黄金下一点点减轻。她将要嫁给的那个年轻人爱着她,Peter Arndt,还是当下国王最小的一个儿子。

      而他,所能够带给她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失望和等待,还有永远无法说出埋藏身份的、不被人所知的痛苦。

      他理应感到同等幸福的。

      ***

      “John!!——John?”

      正想从集市里穿过去的骑士回过头去。他灰绿色的眼睛在看见对方的时候略有些震惊的微微睁大,而在不到半秒的时间里,又露出了好像见到熟悉朋友一样的、亲昵的笑容。

      “你好吗,Kara?”

      年轻的骑士和女子打着招呼,肩并肩的走在了一起,动作暧昧的在耳边低语时,他迅速而低声的询问了一句,“是什么任务把你也派过来了,——我妖艳而带刺的毒玫瑰?”最后一句他抬高了声音,从身边擦过的好几个男人都发出了心知肚明的吃吃笑声,而他们俩,谁都知道这其中并无一字是妄言。

      穿着嫩黄色碎花长裙的女子抿起嘴唇笑着,在密集的人群里轻捷的穿梭,唇畔大方而灿烂的笑意正仿若隔壁酒馆用□□双足踩碎葡萄的店主女儿。

      ——“南方有人传来了消息,说是曾见到过和画像近乎一样的人。所有的密报都指向一个占星师家族,我是说,那个占星师家族。”

      站在寥无人迹的小巷深处,一只手卷着长长鬓发的女人这么说。她锐利的眼神紧绷,却又掩藏在慵懒垂下的眼睫后面。

      他短暂的考虑了一下,“是强制任务吗?”

      Kara沉默下来,让无言的空气咆哮着席卷过整个街道。

      骑士毫无畏惧的抬起眼睛,通透的瞳孔之下仿佛什么都没有说,又好像正同时吐出千言万语。

      “……不是。”

      重新将路上随手掐下的洁白百合插回鬓角,身材曼妙的女人最终若无其事的耸了耸肩膀。“那我和Mark去走一趟吧。还有,John……”

      他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让已经走到巷口、有一半都沐浴在光线下的身体转过来,正对着自己执行任务时从未手软过的同伴。

      那女人顿了顿:

      “我们并不是行走在黑暗中,——我们就是黑暗。”她殷红而丰润的嘴唇在昏暗的光线里微微扭曲,最后绷成了一条决绝的直线。“不要太在意那些老朋友了。”

      他无声的挥手示意了一下,向外踏出一步,在刺眼的光亮里眯起了眼睛。

      从背后传来谨慎的结束语。

      “——这是忠告。”

      ***

      “滚开!从我们这里滚开!你个怪胎——”“碰——!!”“把你值钱的东西拿出来!还有吗?还有别的东西吗?别以为你缩在这里就没事了,知道这片区域里谁才——”

      “……谁?谁怎么?谁才是老大吗?”

      骑士表情空白的脸出现在聚在一起的流浪汉后面,那个一脸不屑的大汉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一拳头砸了出去,狼狈的在地面上滚了几圈。

      他泄出挑衅的微笑,盯着对面定期来收保护费的地头蛇抬了抬下巴,只是用余光扫了眼面朝下蜷缩着、只有手上还紧紧抓着帆布一角的男人的背影。他拳头握紧,清脆有声的活动着骨头,“你知道这是哪儿吧,嗯?安东?胆敢在王城里如此明目张胆的活动,被骑士团逮到的话,就算你上面关系再好,也没法有什么好果子吃了吧?”

      没等对方有所回答,他已经一拳揍了过去。

      ***

      “你知道的吧?”

      气喘吁吁的骑士在已经被清理出一片空地的角落里坐了下来,因为动作牵扯到有个无赖咬在他后腰上的伤口,而夸张的抽了口气。

      那个他尚未见过面、也从没听对方讲过一句话的狼狈男人早已经重新窝回了帆布下面,就好像那是他坚不可摧的堡垒。

      他也没太在意,只是理了理碎成布条的袖子,从滚到旁边的破瓦罐里舀出一口酒,闻了闻就皱起眉头。

      “也许我应该穿着我那身盔甲来的。”骑士乐观的一耸肩,舒展身体靠在了身后摇摇欲坠的木板上。微凉的风不像前几天寒冷,反而给刚刚打过一场的他送来几缕凉意。颧骨上添了一道口子的男人不甚在意的抹了把汗,那双灰绿色的眼睛,透过头顶细细碎碎的缝隙,看向逐渐暗沉下来的天空。

      那份熟悉的静默重新降临。不再有人说话,清晰可闻的喘息声也泯灭成流畅的吐息。

      骑士晃了晃屈在地板上的腿:

      “以前,我还很小的时候,在我家旁边,有一个流浪的老人。”

      他没有转头,甚至连视线都没移开一下。“那个人被欺负的很可怜,已经霸占了好位置的流浪者排挤他、小孩子向他身上扔石头、衣着体面的人嫌恶他不准许他在那里停留,本来我也……”年轻的男人顿了一下,不好意思似的摸了摸被汗湿贴在额上的头发,“——可是我父亲却不许我这样做。我就只好跟着父亲照顾他,给他吃的、帮他找地方住,而那个人不仅是个瞎子,还是个外邦人。我们听着他自报名字的声音,叫他Han。”

      没有人答话,骑士也并不着急,慢慢悠悠的等了一会儿,朝着破烂的屋顶眨了眨眼睛。

      “——我父亲是个英雄,但是他在一次任务里失踪了。谣言说他已经向敌人投降,于是村里的人开始排挤我们一家,流言、陷害、故意留给我母亲难做的活,反正,各种各样的……”他的声音完全平稳,仿佛说的是别人的故事。“然后Han为我们出了面,在半夜里用烧剩下的炭棒把所有的事情罗列出来,写我父亲怎样怎样不可能叛逃,把所有的事实都写的一清二楚,就写在牧师家前面的那块儿木板上,——我们村里允许立起来的唯一一块木板。后来所有人都没有办法不承认,尽管仍然嫉恨,但这件事还是慢慢平息了下来。”

      这一次他停顿了很长时间。——他并不喜欢回忆过去的事情,也控制自己并不经常这样做。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会回想起那些本来熟悉温和但在嫉恨下迅速扭曲的面孔,那些懦弱哭泣的黑夜,那些背负辱骂的冰冷。——身边勉强合拢的破帆布像是不耐烦似的摩擦了两下,发出刺耳的声响,让他从那些阴冷的夜里回过神来。

      “‘然后呢?’——你是不是想这么问啊,想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儿吗?”骑士忍不住调侃的问道,得到了凝滞的静默当做回声。他微微一笑,“——然后,再后来,我父亲的遗体被运回了家。”

      那是光荣的、被王国的旗帜所包裹着、象征着无上荣誉的一个终点。他到现在都还能感受到那面被小心保管着的旗帜那柔软的触感,就好像他父亲曾经凝视着他的,慈爱而骄傲的眼神。

      年轻的光荣骑士微微侧过头来,尽管明知道对方看不见,但还是尽量灿烂的露出一个笑容。

      “就是,我只是——我就是想说,”他抿起嘴角,“不管怎么样,你总还是得要信任某些人的。”

      ***

      “呃——!”

      尚未来得及呼喊出的尖叫声已经被扼杀在喉咙里,刺鼻的血腥味迸射出来。

      躺在里屋的女人动了动,迷迷糊糊的伸手想要捻亮油灯,“Grant?你在干什么,——什么味道?怎么了,发生什么——”

      “——唔唔唔——!!”

      伴随着剧烈挣扎的撞击声,有什么重重的砸在了地面上。

      她猛地绷紧了身体,在灭顶的恐惧中浑身冰凉,手心里黏黏腻腻的全是冷汗:来了。终于还是来了。王室果然还是没能饶过他们——一瞬间愤怒与极致的怨恨冲上头顶,她悄悄伸手握住床头的烛台。不知道来杀他们的有几个人,如果、如果——

      “不,——不!!Derek!Derek你醒醒求你别——别——!”

      Elisabeth从她身边爬了起来,连滚带爬的冲出了里屋。她一个分心没能拦住她,下一秒就在凄厉的惨叫声里回过神来。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Theresa——!

      她浑身打颤,赤着脚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踉踉跄跄的往屋后头跑去。她的女儿,她的女儿决不能出事,她只有这一个孩子——

      “……妈咪?出什么事情了,妈咪?”

      她哆哆嗦嗦的把女儿从被窝里拽起来,推着她向屋后头跑去,力气大的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双足的女人把迷迷糊糊的孩子塞进了酒窖,咬着牙从旁边搬来了一扎柴火。听见身后绝望的挣扎重新归为一片静默,她的身体突然不再颤抖,——她背靠着压在入口处的酒桶,溢满泪水的眼睛里突然燃烧起了仇恨的火焰,没有抬头,她低声念诵:

      “‘仰望我而得救吧,为什么你要死?’恩慈的神啊,求你不要全然的把我抛弃。——Theresa Whitaker,你一定要——”

      她的话没能说完,重重的倒了下去。

      ***

      他不再出门。只是安静的坐在房间里,目光涣散的注视着手掌上女孩子狠狠咬下的牙印,瞳眸里没有焦距。

      前来探望他的骑士团成员嘲笑他白天里骑术比赛的糟糕成绩,相互喧闹着讨论女人甜美的身躯,高声歌颂着近几日王室荒诞但却饶有生趣的颓靡宴会。

      他没有出声,只是凝视着门口与阳光交接处的那片黑暗。

      ***

      听说那个占星师家族的新任族长到王城来了。街头巷尾的人们纷纷议论。

      他无可无不可的耸了耸肩膀,看着Kara传给他的最新消息,闭了闭眼睛,烧掉了镌刻着罪恶的纸张。

      ***

      他仰躺在城郊的山丘上,嘴巴里闲闲的叼着一株草根。

      从这个距离,他可以无比清晰的看见王宫那装饰华美的穹顶。

      他闭上眼睛,假装自己所做的一切、所奉献的所有、所献祭的全部身体与灵魂,都是为了使这个王国变得更好,为了让其余无辜的民众,都能过上平淡却温馨的生活。

      他以为自己的心情可以重归宁静。

      ***

      再一次从集市里穿过、走到流浪者聚集的那个棚屋边上时,他惊愕的看见一队装束整齐的人正站在那里。

      他从人群中挤过去,在看到那张同通缉令上画像几乎一致的面庞时,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穿着华丽占星师长袍的男人站在旁边,目光从挤做一堆的流浪者中间略嫌厌恶的扫过,然后蛮不当回事的一抬手:

      “Sayid,这些人就够了。好不容易来王城一趟,总要带点儿土特产回去对不对?”他抿着嘴,露出一个微笑,“正好家里面还缺点儿奴隶,——为了感恩国王陛下的慷慨,下次过来的时候,把母亲永葆青春的秘药献上去怎么样?”周围人群附和似的哄笑起来,占星师族长也矜持的牵了牵嘴角,微微扬起了下巴。

      “走吧。”

      骑士茫然的注视着瑟缩在一起的流浪者,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样做。那个永远静默的角落里空空如也,肮脏的帆布被反常的叠放整齐,旁边还放着一个小小的瓦罐。

      “哦,——当心点儿!你没长眼睛吗?蠢货!”

      那群聚在一起的流浪者——奴隶们,突然骚动了一下,几声不雅的低低辱骂伴随着控制力道的拳打脚踢,而一个头发一缕缕垂下遮住面庞的狼狈男人,则踉跄几步,摔在了他的脚边。

      他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扶,却被那个人连滚带爬的躲开,重新又缩回了队伍里。

      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开,被挑选走的奴隶战战兢兢的踏上了未知的道路,傍晚的夕阳投射下一片黯淡的橙黄,归巢的飞鸟从半空中掠过,用翅膀扇下嘲笑似的阴影。

      ***

      回到家里,他在他长靴的底部,发现了一张紧紧黏上的破纸条。

      ——“当第二个年头伴随着霜月降临
      娇嫩的雏菊在火光中枯萎
      (我哭了)我背后正有个神秘的阴影
      在移动,一把抓住了我的发
      ‘这回是谁逮住了你?’‘死亡!’我答话
      听呐。那银铃似的回音:‘不是死,是爱!’” (*注1)

      那是一首并不完整的十四行诗。

      骑士捏紧了那张纸,感觉自己的心跳从未如此剧烈。

      ***

      “不敢置信,国王竟然就这样放走了他?”Kara坐在椅子上,细细的剔着指甲,声音压低,抱怨着,“——John,你不知道和那个男人打交道有多么让人毛骨悚然。那个Benjamin。你永远都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在说真话,或者,就从来都没说过。”蓬松的卷发垂在脸颊,女人笑容甜蜜的吹了吹指尖:“我一直都觉得,如果见到他的第一面,就把这个男人杀掉就好了。”

      他雕塑一样的沉思着,突然抬起头来,“Kara——”

      “别。”女人干脆利落的拒绝了,“我绝对不会帮你去查你那只干净脆弱的小百合花的,牵涉到王室的事儿咱们千万不能碰,忘记了?”

      他抿了抿嘴唇,移开了视线。

      “……把和Harold Wren有关的全部资料都给我,Kara。”

      女人抬起头来,冰冷的眼神打量了他一会儿,感到可笑一样挑起了眉梢。

      “你总是这样,John。……你总是这样,”她站起身,从身边拿起了深红色的斗篷,“每一次,你总会慢上一步。”她砰的一巴掌拍上John面前的桌子,一点点弯下身,气势锋锐的仿若一只蓄力的弓弩:“你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沉默了一会儿,男人慢慢的抬起头来,表情奇异的漠然而狰狞,一手扼住了女人的喉咙。

      ***

      Harold Wren,是那场果月惨案之后来到王城的第一拨人。和Nathan Ingram一起纳入王室。Ingram成为了王城最有才华的祭祀,而Wren,只是他身边一个不起眼的影子。

      很少有人见过他,而从见过他的那些人口中归纳的信息,那也不过是一个阴郁沉默、绝不讨人喜欢的男人。

      几年过去后,皇家卫兵在Arthur Claypool的住处搜查到了一本写满了如何通过占卜和观星,来预测王城重大灾难的禁书,书的最后署上了三个人的名字。王室为之震惊,因担心引起民众的恐慌而将此事压了下去。此后Ingram等三人被以叛国罪判处极刑,家族永世背负骂名。

      在此等叛逆之事发生半年之后,占星师Benjamin Linus应召进入王城,经国王垂询后,王室放弃追查Harold Wren,以其早已从家族除名而剔出史册。

      ——骑士收起了到手的资料,像是这样被王室删去了大半的东西,几乎并没有什么真实可信的价值。

      他只有两点非常在意。

      据说那位游吟诗人常写十四行诗;还有那本所谓的禁书,从那时起就再没人提起它的下落。

      ***

      他开始在意王城里的窃窃私语。他打通在王宫里执勤的卫兵的关系,默默的关注着他唯一心爱的女人。

      ***

      这一年的霜月降临。又即将平平淡淡的过去。

      骑士松了口气,转身就要回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紧贴皮肤戴着的银质挂坠,正散发出灼人的温度。

      ***

      冰冷。愤怒。绝望。没有尽头的深海。憎恶。有着灼烧般温度的太阳。疼痛。无尽的。无尽的。无尽的。后悔。

      他挥剑砍上追兵的手臂,溅出的血液喷了他一头一脸,他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手腕一转,反过剑来刺进了另一个人的胸膛。

      不再有温度。不再有知觉。不再有什么感情剩下。

      ……如果说还有什么是仍然驱使这个破破烂烂的皮囊运转的,那么也许,也就只有恨了。

      他恨。

      恨自己为什么这样轻信的把她托付给别人。恨那个他以为比自己更好的混账王子。恨这个颓靡腐烂的王国。恨那些萦绕在他口鼻间无法淡化的血腥空气。恨他自己的记忆,恨他将Jessie了无声息铺陈在酒席间的光裸身体记住再也遗忘不了的那个画面。

      有什么人在远处呼喊他的名字,他没有在意,反手从肩膀上硬生生的连皮带肉拽下羽箭,弯腰避开从头顶抡过的长斧,恶狠狠的将箭插进了对方的喉咙。

      他不在乎自己得到这样的结局。被曾经同行的骑士追杀,原本象征荣耀与光明的铠甲浸染鲜血,背叛了整个王国。他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杀掉那个王子,把那男人身上的每一寸皮肉割下来,在对方还能呼吸的时候塞回他的嘴里。

      “……John……John——!”

      有人碰到了他的手臂。他机械的抬起另一只胳膊,就要把剑往下劈——

      “往东边走!去找一个叫做Zoe Morgan的女人。”

      一个年龄不大的青年正死死的抓着他,脸色煞白,但依然短促的吸着气,努力抬起脸和他对视。

      他没有表情,只是漠然的甩开了那个人,重新举起剑。

      ——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身边已经没再有敌人了?

      不再动弹的尸体趴伏在他的脚边,他只觉得冷,心脏在胸腔里半死不活的跳动,每动弹一下,都在他的耳膜里发出令人生厌的噪音。

      没有低头,他觉得好像踩上了什么黏腻恶心的东西,下意识的动了动脚之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鲜血已经浸泡着泥土,搅合成了另一种令人作呕的泥糊。

      他好累,潜意识紧绷的神经却让他不愿意放下警惕。那个被战斗神经判断为没有杀意的青年还在他身前絮絮叨叨,他不耐烦的一挥剑,想要摆脱那些晃悠个不停的重影。

      “……我是Will……”那个聒噪的家伙还在说,声音里有什么激起了他本能的反应,——仇恨。是的,——仇恨。“……我是Nathan Ingram的儿子。听我说,我绝对不会伤害你,你去找那个女人,……往东边走,她会告诉你……”

      太烦了。他摇摇晃晃的想要离开,走到一个没有一个人的地方,安静的坐着,或者睡上一觉,把所有事情都忘记,享受难得的安宁,就好像、就好像他坐在那个破烂棚屋——

      “——你还记得那个流浪汉吗?那首十四行诗?”

      那个青年在他身后锲而不舍的大喊:

      “你还记得Harold Wren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这首诗是我改编的白朗宁夫人的十四行诗的一首(此处向她致以敬意),原诗如下:
    我想起,当年希腊的诗人曾经歌咏: I thought once how Theocritus had sung
    年复一年,那良辰在殷切的盼望中 Of the sweet years, the dear and wished-for years,
    翩然降临,各自带一份礼物 Who each one in a gracious hand appears
    分送给世人--年老或是年少。 To bear a gift for mortals, old or young:
    当我这么想,感叹着诗人的古调, And, as I mused it in his antique tongue,
    穿过我泪眼所逐渐展开的幻觉, I saw, in gradual vision through my tears,
    我看见,那欢乐的岁月、哀伤的岁月-- The sweet, sad years, the melancholy years,
    往后拉,还有一声吆喝(我只是在挣扎): And a voice said in mastery, while I strove,
    -- “这回是谁逮住了你?猜!”“死,”我答话。 `Guess now who holds thee?' -- `Death.' I said. But, there
    听哪,那银铃似的回音:“不是死,是爱!” The silver answer rang, -- `Not Death, but love.'
    注2:这篇文章里所有的月份都引用自法国农历。第一章里应该是果月十一日,亦即九月十一日。而第二章提到的霜月,指的是每年11月21日-12月20日 。
    注3:大家应该对文里引用的原剧人物都还有印象?我就不一一指出了。不过还是想啰嗦一句,骑士李四在夜里杀掉的女孩儿一家,是S102里Theresa的一家人,包括她的叔叔婶婶。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