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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part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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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几个月后,桑言花开的郁郁华华,每一朵花都那样的精致,阳光透过花朵之间的间隙,照了进来,洒在儿时曾一起玩耍过的草地上。我站在桑言树下,听着谢韵奏箫。
“表兄,你说,姜祁什么时候来娶我啊。”
箫声突断。谢韵放下紫竹箫,说道:“绾绾,你不知道吗?姜国已经举兵来犯了。”
“什么?”仿佛是晴天霹雳,我说道:“可是他……答应我……”
谢韵冷笑一声:“绾绾,你竟会信姜祁的话?帝王之心难测,他演了这么久的戏,倒也难为他了,在父王死时还一定要那般淡定自若。”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上书殿。父王见我和谢韵来了,立马说道:“韵儿,快带绾绾走。湫山防线已破,又是由国君亲自带军,姜军现在势如破竹,不久便会攻入王都。”
“父王,”我含泪跪下,道:“绾绾不走。”
“绾绾!”父王叹息一声,道:“快走吧,韵儿会照顾好你的。”
“父王!绾绾并非贪生怕死之辈,绾绾是卫国景宁公主,绾绾要与卫国共存亡!”
我彻夜未眠。期间谢韵来看了我,对我说道:“姜祁已经攻入王都,最迟明早,就会来王宫了。”
我闻言后,起身去换了一套衣服。这可能是我一生最后的夜晚了,我要打扮的好看一点,总不能失了母国的体面。
当姜祁破门而入时,我正在灯下,仔细摩挲着他给我的那支玉簪,仿佛置窗外的喊杀声如未闻,见他来,我仿佛真的只是一个等了他很久的女子,对他温柔地笑道:“姜祁,你来了。你说我,今晚好看吗?”
我身穿了一件大红嫁衣,是近几个月绣的。本想等他提亲之日拿给他看,给他一个惊喜,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他眼神晃了晃,挥挥手让部下退出了房间,然后对我说道:“景宁公主,卫王已被乱兵斩杀,王后自尽,所有王族宗亲悉数被俘。你束手就擒吧。”
我听后,眼前一阵发昏,差点站不住。稳了稳心性后,对他说道:“姜祁,你说你会来提亲,你说你会向卫称臣会娶我。可是你怎么现在才来呢?”
“我虽对卫国的部署了如指掌,却也要有时间去解决国内的叛乱,对姜军重新部署。这还要谢谢景宁公主,如果不是景宁公主当初的信任,在卫王身边的美言,姜祁怕是不会有这么一天,能手刃仇敌。”
“呵呵,信任……”我自嘲地笑道:“是啊,我这么信任你,一心一意以为你定会来娶我。可是你呢?”我盯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姜祁,如果我那天非要同你一起回姜国,一起经历宫变,你愿不愿意,带我一起?”
姜祁讽刺地笑道:“景宁公主倾国之色,你若肯归降,我保你后半生荣华富贵,做我的妃子。”
“倾国之色?哈哈哈哈……原来能牵绊住你的,只是倾国之色罢了。”我举起手中的玉簪,狠狠地在脸上划了一道,然后把玉簪掷到了他的脚下,说道:“那如今呢?你可愿兑现诺言,让我做你的王后,整个姜宫最尊贵的女人?”
血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掺杂着泪水。姜祁盯着脚边的玉簪,沉默了良久之后,道出了四个字,我却觉得天地好像崩塌了一般。
“卿非吾爱。”
我像一个人偶一样被姜军捆绑着走上城墙,站在姜祁身旁。姜祁捏着我的下颌,逼着我看着已经沦为一片火海的卫宫,对我笑道:“这个地方折磨了我十几年,终于被我付之一炬了!我受的卑躬屈膝,我受的歧视侮辱!所有看不起我的人,都被我杀死了,杀死了,哈哈哈哈……”
我觉得这一刻的姜祁疯了,他不再是那个桑言树下,红着脸的少年了。他的瞳孔中,充满了比桑言花,还要红上千倍万倍的颜色,令人心寒。
我不顾一切地挣脱开禁锢,跳下城楼。天地颠倒了过来,我看见姜祁妄图拉住我的手,可是却是徒劳无功。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幕,我看见了满树的桑言花,有个少年站在树下,浅浅地笑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于,一生休。却被无情弃,不能羞。
无情弃,不能羞。
【六】
月华微凉。我躺在床上,想着明天的计划。
谢韵说,姜国封后,街上欢庆三天三夜,正是人群最乱,防卫最薄弱的时候。明天便是最后一天,他们已经在城外集结好部队,准备突袭都城,推翻姜国,光复卫国。
而我需要做的,就是在天明之前,用匕首刺穿姜祁的心脏。群龙无首,姜都必不攻自破。
谢韵见我犹豫不决,对我说道:“红豆沙,相思红豆,杀相思。相思而已,断不得吗?”
相思而已,断不得吗?
更漏深重,应该已经到了子夜。房间里的黑暗压得我直喘不过气来,我起身想燃起蜡烛,却被姜祁一把扯住了。
“不要点蜡烛。”
于是我乖乖听话,重新躺了回去,靠在姜祁的胸膛上,轻声问道:“王上还不睡吗?”
他不做声,只是愈发紧地搂住了我,问道:“绾绾,你会离开我吗?”
我怔了怔,然后愈发靠近他,柔声道:“不会。上穷碧落下黄泉,臣妾都会永远跟着你的。”
双双沉默了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姜祁突然问道:“如果有一个人爱你却负你,你该怎么办?”
“如果有一个人爱我却负我,我定负他”
抱着我的双臂明显僵了僵,姜祁叹道:“绾绾,你累了,睡吧。”
我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听着姜祁愈来愈平稳的呼吸,一夜未眠。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我动了动身子,发现姜祁没有把我搂的那样紧了,于是便起身,穿好了衣服。衣服里有琉璃早就给我准备好的一把匕首,削铁如泥,而且淬了剧毒。我把它握在手里,好像握住了姜祁的命一样。这个让我爱让我恨,予我欢心给我痛楚的男人,就要命绝于此。
不过姜祁,你不会孤独的。我说过,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会跟随着你去。
我抱着必死的决心抽出了匕首,然后走到了床前。看着姜祁酣睡的模样,我的手不停地抖。那个桑言树下,笑的开朗的少年,长的明媚的少女,为什么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咣当。”
我把匕首掷了出去。
我还是做不到亲手杀了他。
床上的姜祁已经睁开了眼睛,但是眼神里没有一丝刚睡醒的惺忪,反而是深不可测的沉着冷静。窗外一阵马蹄声,门被撞开,一个身着戎装的将军闯了进来,跪下对着姜祁道:“末将护驾来迟,还望王上降罪。城外反贼已缴清。”
姜祁点了点头,对着那名将军身边的女子说道:“琉璃,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处理好了,谢大人和谢老夫人已经束手就擒。”
琉璃?!她不是谢韵的人吗?
“绾绾,你很疑惑是吗?卫国余党已经全部缴清,你还不束手就擒吗?”
我笑笑地看着他,道:“你都知道。”
他轻蔑地一笑,道:“琉璃是我从小带过去安插在谢韵身边的眼线,没想到谢韵如此信任她,让她来侍奉你,做你们之间的传信工具。”
“那你差点死在我的手上,你也知道?”
“我算到你不会杀我,甚至算到你如果真的刺中了我,我该往哪里躲,如何才能控制住你,留住我的命。”
“绾绾,”他叹息一声道:“你就不能假装真的失忆了,和我一辈子,永远生活在一起,举案齐眉?”
“姜祁,我如何做得到?”我转身捡起地上的匕首,往自己胸口狠狠一刺,道:“姜祁,我想过今天必有一死。如果我真的把你杀了,我也会随着你一起去的。可是姜祁,我这一生被你骗了两次,我忘了你将是一位帝王,却巴巴盼着与你共白头,终究是我错了。”
最后只觉得眼前发黑,身体好似被抽干了一样轻盈。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说道:“姜祁,你有没有心,你有没有……心……”
一声恸哭划过天际,年轻的君主抱着早已冰凉的尸体,哭的不可抑制,饶是谁也劝不动。他用手轻轻抚摸着女子的脸颊,眼眸秋水,好似在看一个深恋许久的爱人,喃喃自语。仔细一听,才发现说的是这样的一句:
若得一良人,长发绾君心。
他的良人,终还是命归黄泉。
【七】
那场叛乱,终还是被时光所冲淡。
泰德十年廿月,陈国见大势已去,向姜国言和,天下最后一个国家,最终也被划入姜国地图内。
泰德十一年元月,姜国国君姜祁登基为帝,国号为“姜”,年号“安建”,史称“姜高祖”。
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姜祁已经病入膏肓。他躺在龙床上,睁大了眼睛,仿佛在回忆自己一生所经历过的事情。可是事情反反复复,在他的脑海中,不过都在上演着这样的一幕——
你看,这就是姜国送来的质子。
他的父王可能都已经忘了他了呢。姜国的上一位质子,最终不还是老死在了卫宫里?
啧啧,真是可怜。明明是一介皇子,却要寄人篱下,备受欺凌。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抬起眼来看她,仿佛是因为听到了宫人们的嚼舌根,心中委屈,眼眶中还包了一包泪,含着哭腔说道:“姜祁。”
“姜祁……我叫卫绾绾,‘长发绾君心’的‘绾’。这是我表兄,”女孩儿说着,一把扯过身边的人说道:“谢韵,是你们谢相国的儿子呢。姜国战败后,姑姑被父王接了回来,便一并带了表兄一起回来。你们都是姜国人呢!”
男孩身形晃了晃,然后起身,对着女孩做了一个礼,道:“姜祁参见景宁公主。”
“你这是做什么!”女孩急的直跺脚,说道:“他们这么叫我,你也这么叫我么?叫我绾绾就好了。这卫宫中哪里都好,就是没人陪我玩。不过我有表兄,现在又有了你,我也不怕孤独了呢!”
一声惊雷响起,姜祁仿佛又看见了那个身着粉红石榴裙的少女,正在天际向他招着手。他轻轻地闭上眼睛,一颗将落未落的泪珠挂在眼角,是他留在这世间的,最后的东西。
悲鸣声四起。这位伟大的帝王,终还是逃不过死亡的召唤。
高祖一生兢兢业业,最终因劳累过度而早卒,享年四十岁。其长子姜睿即位,尊生母为皇太后,嫡母已故卫氏为母后皇太后。
太多的东西染上了爱与恨,血与泪。可是绾绾,你知道么,我这一生最大的谎言,不是自欺欺人地以为你真的丧失了记忆,而是在卫国灭国那日,你问我肯不肯带你走,我却说卿非吾爱。
如果真的卿非吾爱,那么我这一生,就真的没有爱过任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