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至》迷踪蟹

12、第十二章

　　宋越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一直以为自己是异性恋，直到他答应他父亲去成为一个异性恋。这几日他活得十分恍惚，他从未发现自己同其他男性有何差别，也无法将自己和任何已知的同性恋相联系起来。他长年累月的穿他过时的衬衫羊绒背心，如同任何一个彬彬有礼的青年向同事和邻居问好，他打羽毛球最喜欢凌厉的抽杀，他幼年最爱的玩具是变形金刚。这样的他，怎么会是同性恋。

　　他在人群中低着眉行色匆匆，和他的黑伞快速移动着逃离了人群，他找不到自己的归属，看什么都看不真切，又觉得自己是那个最大的谎言，将自己和现实相隔离。

　　有好几个学生打他身旁跑过，溅了他一裤腿的泥点，他也看不见，持着伞直直的走在林荫道上。昨晚顾清的父母拜访了他家，当年两位老人得知顾清出柜后毅然搬家去了相邻的城市，这么些年也未曾回来见过苏清一面，其余的邻里更是对顾清避之不及，拿他当害人的病菌相待。昨日两位老人看来似乎是要和大儿子一起移民去另一个半球，特地前来拜托他们一家对顾清照顾些，宋越一直在边上默默的看着，权且当眼前就是前车之鉴，若刹不住脚下的车轮，自己也得摔得粉身碎骨。诸多的自欺欺人都是幻影，现实就在眼前，纵使他恋爱都未曾有过，却可悲的发觉也许只能喜欢同性。正是人在爱欲中，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老师早上好。”长马尾的少女从身后跑来，喘着气望着宋越。

　　“你也早。”宋越回了神，朝少女笑了笑。两人一前一后朝教学楼走去。

　　“宋老师。”少女突然停住了，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有事就说出来吧。”宋越温和地笑着，站到了少女的眼前。

　　“就是，就是前两日期初考朱琛唯独历史考得好，班里有人说你泄题……”少女兴许是怕宋越生气，说完就小跑着离开了。

　　“对不起，又是我失职了。”宋越在她身后轻轻低喃。这时小雨忽然猛的变大，大串的水珠从树上落下来，重重的敲击在他伞上。

　　…………
　　…………
　　“舅舅，上次你送我那天，宋老师找你。”
　　苏齐出差回了宋城，工作本就轻松惬意得很，于是还是照旧天天送朱琛上学。

　　“嗯，知道了。”

　　“不去找宋老师吗？”

　　“不了，你进去吧。”
　　这几天宋越一封短信都未发来，想必早已没事，他又何必上赶着去惹宋越不快。这时他手机忽然响了起来，苏齐看也没看便接起了电话，甚至自己也没发现嘴角噙着笑。

　　“哥，你在哪呢？”

　　“喔，妙妙啊，朱琛上学刚刚把人送到。”

　　“离开一中啦？”
　　苏齐此时迅速把车开出一中。

　　“对，怎么了。”

　　“噢，想让你去帮我约阿越吃个饭，算啦算啦，我挂了。”

　　苏齐挂了手机，在路上缓缓的开着车，速度慢得后方的司机一阵猛按喇叭，他思前想后了一阵，还是在早高峰里把车开回了一中。这时学生们大多已到达教室，只有少数学生从门口飞奔着往里跑去。苏齐也不清楚进一中干什么，于是在路上一小步一小步踱着步子，思量着等下见了宋越说什么好，走了没几步又觉着这林荫道长得可憎，这样走简直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走得到教室，于是干脆大步流星的朝教室走去，速度快得让迟到的同学都侧目。

　　宋越头一回做班主任，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自己都要自顾不暇，简直要罹患抑郁症，还要照顾好一屋子不安生的青春期少年男女，现在才明白为何学校的男老师们早早秃了头发，此乃压力无所散发，淤积于心田而塞精气是也！他早前担心朱琛不适应国内教材，平日里难免对他诸多照顾。期初考试朱琛确是发挥不错才拿的高分，现在却遭同学误解。宋越自认为是男老师中性情温和的，却也不喜欢动不动就挨个找同学谈心。干脆铁青着脸在晨会上说了顿仁义道德，礼义廉耻之类。讲台下坐着的孩子年纪还那么小，也许是单纯的对于成绩得失心太大才会有那样的流言出现，也一点不想猜测始作俑者是谁。私下里又借口自己事务繁忙，给朱琛找了个行业里颇有口碑的补习班。

　　“少始知学，勇于敢为；长通于方，左右具宜。于为人，可谓成矣。我不怀疑你们在学习上的努力刻苦，只希望你们于做人更加豁达明礼。今天我有些太激动，言辞激烈了一些，你们不要太放心上，准备一下第一堂课吧。”
　　宋越结束了他激昂的发言，眼角忽然瞥见站在窗边的苏齐，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找朱琛吗？”宋越不知道苏齐听去了多少他的发言，没由来的一阵紧张。

　　“不用找他，他能照顾好自己。”

　　宋越心里一沉，这是找自己的意思？默默跟着苏齐走着下了楼。苏齐却不开口说话，两人就安静持伞在小雨里走着，竟走完了一条长长的林荫道，几乎要走到高中部去了。宋越隐约觉得苏齐有些怪罪他的意思，只顾低着头盯着地面。实则苏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病，好端端跑来找宋越，见了却不说话，难道还真替妙妙约宋越吃饭不成。走到了小树林的边缘，宋越终于停住了脚步，抬起头来望着苏齐。

　　“学长。”
　　清朗的声音让苏齐忽的停住了脚，转身也望着宋越，是终于记起他了吗。

　　“对不起，我没做到我答应你的。”宋越向苏齐致了歉，浑身都放松下来，一扫先前的烦闷情绪，眼神都透着少年人的光彩，直勾勾的看着苏齐等待他的回答。

　　苏齐走到宋越跟前，抬了抬手似乎是想拍拍他的肩，又十分僵硬的停在半空中垂了下去。
　　“没事，你去的学校更适合你的发展。”

　　宋越听了他的回答，不自觉的笑了开来，眉梢眼角俱是掩不住的喜色，他的眉眼丝毫没变，却像是换了另一个有血有肉的宋越，而不再拒人千里。

　　“多谢你，苏齐。”

　　“既然这样，晚上请吃饭吧。”

　　宋越不想腹诽苏家兄妹对于请和被请晚饭的积极性，他同苏齐道了歉，愁云也消散大半，更想不到能和苏齐有什么长远发展，为此也不必和他保持距离，于是他眨着明澈的眼睛爽爽快快说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