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再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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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云：天有不测风云。
“这句话说的还真对。”戚少商看着片刻间就风云变色的天空，苦笑道。
早知他在回京途中会变天，他就不会拒绝穆鸠平让他住一晚的请求了。
不过他也倒是真不想留在连云寨里。
不是他薄情，只是看见今日的连云寨，又想起当年七大寨主都在时的场景，难免会有些气闷。现在老八掌管连云寨，倒是搞得风生水起，也不必他担心。
身下的骏马扬蹄嘶鸣了一声，似乎在提醒他马上要下雨了，催促他快找地方避雨。
戚少商笑了笑，轻轻拍了拍黑马的头，“马儿啊，一会跑快点，不然我们两个都要变成落汤鸡了。”
“驾——！”
看样子今天是赶不回京城了，戚少商骑马望着四周，寻找有没有躲雨的地方，也是他眼尖，一眼便望见荒野里一间草屋，居然还有旗竖在前面，原来是一家茶肆。
这种地方有茶肆，多半不是什么安生人家开的，但是形势逼人，就算是龙潭虎穴，他也要去躲躲雨。
戚少商心念一转，拽着缰绳调转方向，就往茶肆方向而去。
“驾！驾！”
天空中轰隆几声，倾盆大雨就落了下来，戚少商眨了几下眼睛，所幸茶肆已经近了，他骑着马赶到茶肆，却发现这茶肆屋内没有亮光。
“奇怪，难道是空屋不成？”
戚少商下了马，牵着马找到旁边的马厩把马拴在那里，自己则是甩了甩手，往屋子那边走去。
“店家？店家在吗？”戚少商本想推门进去，又担心里面有人，就在门口高声喊道。
雨落在屋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嘈杂的让人心烦，戚少商等了一会，见无人应声，心中不免有些急躁，伸出手就要推门进去。
“吱——轧……”
戚少商的手才刚放在门上，门就从里面被人打开，戚少商一怔，收回了手。
门慢慢打开，戚少商不自觉退后一步，待看清面前的人后，不由得有些呆了。
“店里已经打烊了。”顾惜朝还没将门开完，就冷冷的落下这么一句话，而等他抬头看过去，哑然。
两个人对着看了一会，真是相顾无言，不知说什么才好。最后还是顾惜朝先反应了过来，他打量了戚少商几眼，看的后者有些不自在的干咳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看他狼狈的样子心情好了还是其他，顾惜朝一侧身歪头对他笑了，“这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偏又让你我遇见了。”
顾惜朝这一笑，倒是有些孩子气的天真，竟让戚少商吃惊怔住，不由得就有些心神荡漾。
这个人总是有这种魔力，只要他想，他可以让任何人放下戒备，和任何人把酒言欢称兄道弟，却又能在顷刻间翻脸不认人，用你给的信任捅在你心上。
明明满身书卷气，心里却满是狠戾的念头，一不小心，就会被反咬一口。
三年前他一笑，自己当此人为一生难得的知己，却害的自己寨毁人亡，三年后这一笑，却丝毫未变，笑中的促黠和聪慧，仍然存在。
顾惜朝看见戚少商有些失神的望着自己，眼中似乎还有惊异，旋即敛了笑容，抖了抖手中的毛巾，低下头。“戚大当家，戚大侠，不知你光临小店，是要吃些什么？”
戚少商听见他口气里满满的嘲讽，不禁苦笑，江湖中谁见了他戚少商，喊一声戚大侠，皆是敬仰尊崇，让他觉得别扭的很，而面前这个人，戚大侠这三个字硬生生被他念出了讥笑的感觉，也是真真叫人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那就……来碗面吧。”戚少商十分平静的说道，顾惜朝又是诧异的抬头看了看他，摸不清面前这人的心思。
见面时戚少商没有一剑杀过来，顾惜朝当他是没反应过来，但是此时的情况是什么？被他嘲了几句还面不改色心不跳，该说这个人脸皮厚，还是胸襟开阔？
“对不起，本店只有一道菜一种酒，不由得戚大侠挑。”
“什么菜和什么酒？”戚少商问道。
顾惜朝抬手指了指遥遥挂在里屋的木牌子，戚少商随着看去，见牌子上用隽秀的字上书：
杜|炮
鹃|打
醉|灯
鱼
这七个字是顾惜朝亲手写上的，想必他心中也有不少感慨，戚少商今日见了，蓦地想起当年，不胜唏嘘。
“这位书生……倒是一表人才，气宇不凡……”
戚少商好似被谁操纵了一般，情不自禁的喃喃低语，仿若回到了初遇时那一刻。
顾惜朝一怔，心下动容，以为戚少商是在嘲笑他一番苦心经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跟刚开始没什么区别，表情不禁冷了下来。
“戚大侠也是一派英雄气概。”顾惜朝冷笑道，口气中火药味呛人，戚少商回神，不明所以的望着顾惜朝，不知道怎么就招惹他不快了。
“你这人好奇怪，我还没对你摆脸色，你倒是对我恨之入骨。”
“我顾惜朝不过是戴罪之身的疯子，哪敢对九现神龙戚大侠说恨。”顾惜朝冷哼了一声。
戚少商见他一脸不悦，就此住了口，免得他一句话对不住这人的胃口，他再把自己轰赶出去，外面还在下着大雨，他可不想出去傻傻的淋雨。
耳边少了那可以动摇心神的声音，顾惜朝的心里也平静了下来。
他总是在戚少商面前失常！
顾惜朝闭了闭眼，让戚少商进屋去，自己在他进来后关上了门。
“戚大侠想必是来躲雨，雨停了便走罢。”顾惜朝这会似乎连表情都欠奉，淡淡的说完这句话便想要施施然离去，戚少商看了看屋内的装饰，竟然和旗亭酒肆别无一二，心中动容，在大脑转动之前，就已经不自觉出口喊道：“顾惜朝！”
顾惜朝停下脚步，回头，眼里却是带着警惕和戒备，戚少商自然看得出来，不禁苦笑。
“你……一个人在这里住么？”
顾惜朝迟疑了下，点了点头。
“铁手他人呢？”戚少商这么问，只是奇怪铁手怎么这么放心顾惜朝一个人在这里住，不怕他一时无聊出去杀个人玩玩么？
谁知一提起铁手，顾惜朝脸上更加不好看了，甩袖就转身往楼上走去。
“不知道。”
当初铁手答应傅晚晴要饶顾惜朝一命，他依着晚晴的话不再想抓他归案，但是又害怕离顾惜朝远了，不指定这人又会想出什么能把武林搅得翻天地覆的歪点子，只好把顾惜朝带在身上也好管着他。
可是顾惜朝怎么可能甘心就这么一辈子被铁手管着。这三年他没有一天不想着法离那个铁手远远的，他疯疯癫癫的过了一年还好，之后他病症慢慢好了，怎么可能还像个废人一样被那样看守。
可是要逃开铁手的追捕谈何容易，哪次都是被找到，然后被点了穴带回去的份。
想到这些，顾惜朝的牙都要咬碎了。他一直觉得自己的武功不低，但是在铁手面前就好像水滴见了大海，连波澜都掀不起，自己的神哭小斧在他面前完全不起作用。
“起码给杯茶水喝吧。”戚少商看着顾惜朝上楼，嘀咕了一句。
顾惜朝余光瞄了戚少商一眼，后者一脸无辜，他轻哼了一声，甩手上楼。
戚少商见顾惜朝还是穿着那件青衫，衣袂飘然，像个不染红尘的仙人，然而接触才知道，哪家的仙人有他这般狠戾的？
想想这个人真是可怕，哪有人可以把外表与内心分成两种极端的？光看外表，他是一介文弱书生，温润如玉。但是千里追杀无不证明他的心狠手辣，三把小斧使得出神入化，他也被一把神哭小斧破过罡气，元气大伤。
直到那青衫连衣角消失在视线里，戚少商才收回视线，沉沉的叹了口气。
看得出顾惜朝对他防备，这也是他能理解的，自己也不是圣人……
若说他恨顾惜朝，他确实是恨的，但是在当年看到顾惜朝抱着晚晴以癫狂之态离去时，自己心中亦十分复杂。
而现在，他也没有什么想向顾惜朝报仇的心思了，毕竟，他现在活着。
“喂。”
“嗯？”
戚少商抬头，看见顾惜朝站在二楼走廊，居高临下的望着他。“若是渴了，酒放的地方没变，若是困了，楼下有房间，自己找地方休息吧。”
戚少商一时竟然无言，就这么仰脸看着顾惜朝盯了一会，才干咳了两声，低头笑了。“我知道了。”
顾惜朝似乎就是为了说这句话才又出现，说完就转身进了屋。留下戚少商看着他关门的样子苦笑了几声。
戚少商心底隐隐有些失落，却又说不出的松了一口气。毕竟他们之间，确实已经不是能坐在一起畅谈的关系了。
不过戚少商很明显低估了顾惜朝的脸皮厚度。什么尴尬什么心虚，在这个人面前大概什么都不是……
戚少商看着正坐在桌前的顾惜朝，平静而认真的点蜡看书，似乎一点都没把戚少商放在眼里。
他以为顾惜朝不愿看见自己，谁知他拿了一本书就下来了，视他戚少商为空气。
“那个……咳，顾……顾惜朝……”戚少商张口想叫他顾兄弟，才喊出了个开头就被顾惜朝瞥了一眼，硬生生把称呼噎了回去，戚少商无奈，只能叫他的全名。
“怎么？”顾惜朝挑眉，脸色有些不好。
戚少商还纳闷呢，不知到底是谁欠了谁的，怎么这个人看自己跟看杀父仇人一般，恨不得生啖其肉，看的自己心里发毛。
——诶不对啊，被千里追杀的明明是我啊，失去那么多朋友的也是我啊，怎么就比害人的那人还要冷静？
戚少商暗酌，自知气氛尴尬，却也找不出什么话开口。
正当他纠结之际，楼上竟有脚步声传来。
那是一个很沉重的脚步声。那人似乎是个跛脚，一条腿缓慢的踏出去，另一条腿才会跟着拖过去。
那人从楼上阴暗处露出半个身子，戚少商抬头看着他走下来，有些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顾惜朝对戚少商的反应并不稀奇，他刚见这人时也是一惊，不过看多了也不觉得怎样。
“你醒了？”顾惜朝问道，言语中竟柔和了不少，让戚少商听了有些复杂。
那人点了点头，无怪戚少商惊讶，此人面容竟和顾惜朝有七八分相似之处，只是年纪看起来比顾惜朝小几岁，大约摸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顾惜朝见戚少商不时看向少年，知道他是有些被吓到，心情不由得舒展，扬了扬嘴角说道：“他是傅红雪，算是我的伙计。”
也只有顾惜朝店里的伙计都长得这么清俊。
只是这名字……
“傅红雪？”戚少商疑惑，这名字他似乎听过，在他之前去边城办案时曾听过有人提及一名少年刀法凌厉又快速，还牵扯进几桩命案里，那人似乎就是叫……
傅红雪抬眼看了戚少商一眼，那眼神里干净的空无一物，戚少商曾经见过这样的眼神，心中不禁一惊，看向顾惜朝。
顾惜朝带走晚晴那天，似癫似狂中看过戚少商一眼，就是这样的眼神。
“他失忆了，记不起自己是谁，记不起自己的来去，正巧我这里缺人手，我便给他提供个住处。”
这也不过是个说辞，只是他看见这个人，就仿佛看到痛失晚晴以后什么都不记得的自己，不禁有些动容，就那么把他留了下来。
“你知道我？”傅红雪盯着戚少商，他虽失忆，但是武功和其他的没忘记毫分，刚才戚少商的样子，分明奇怪。
听傅红雪一问，顾惜朝也看向戚少商，后者被相似的两个人这么盯着，有些头皮发麻的笑了笑，说道：“我曾去过边城，听过有一位用刀的少年，名字似乎就叫……傅红雪，他用的，是一把奇特的刀，漆黑的刀柄，漆黑的刀身……”
戚少商每说一句，傅红雪僵硬的神情就放松一分，说起那把奇特的刀时眼睛闪过一抹亮光。
“你说的，可是这把？”傅红雪将从不离身的刀放在桌面上，正是言语形容中的样子。
他从昏睡中醒来时身边就只有这把刀，被自己紧紧握在手中没有松开，自己虽然什么都记不起来，却还是知道这把刀对自己来说，很重要。
戚少商点了点头，“根据描述，应该是这把刀。”
顾惜朝看了一眼傅红雪，在对方的默许下拿起那把有些不祥的刀，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然后递向戚少商，“你再仔细看看。”
戚少商有些犹豫的看了看傅红雪，后者轻轻点了头之后他才接过刀，手指顺着刀身上复杂的纹路摸索了一遍。
顾惜朝看见戚少商皱着眉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但是他偏偏是个娃娃脸，像个带褶的包子，不禁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
戚少商心里莫名其妙，但是这是他今天见过顾惜朝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发觉到这点，戚少商也扬起嘴角笑了。
戚少商有一对不太符合自身形象的酒窝，让他多了几分孩子气，江湖不知有多少女孩子都是被戚少商那对酒窝勾去了真心。
可惜全天下都知道戚少商一心只朝息红泪，天地可表其真心，但是一年前那场轰轰烈烈的婚礼可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只因息红泪嫁给了赫连春水！
那场婚事的浩大，连已经远离京城的顾惜朝都有所耳闻，这不仅仅是赫连为了讨好息红泪，也是为了……对某人示威。
顾惜朝与息红泪也不过几面之交，那时他的目光也从未真正落在息红泪脸上，对江湖第一美女的印象其实很少，但是也记得那灿若星光、柔如秋水的眸子和纵使怒容也倾国之色的脸蛋，这样的女子，也只有戚少商配得上，但是戚少商却偏偏不要，反而将她推给了赫连春水。
这戚少商真是个呆子。
顾惜朝想着想着竟有几分好笑，看向戚少商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揶揄。
正想着，戚少商的眉毛就舒展开来，然后将刀递还给傅红雪，道：“虽然不能完全肯定，但是也有七八分确定，应该是那把刀没错。”
失忆时知道自己能去何处寻找自己的来历这个消息，纵使是傅红雪这样冷清的人，9也不禁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来。
傅红雪不笑还好，一笑起来，跟顾惜朝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只是傅红雪的笑是很单纯的笑，不含什么情绪，而顾惜朝的笑容里，总是带着似有若无的狡黠和锐利，像只野狐狸，随时准备在你脸上挠两下。
顾惜朝见戚少商的目光在他和傅红雪之间转来转去，一想就知道戚少商脑子里想的什么，立即沉下脸道：“戚大侠可是有什么话说，有话就直说吧，犹豫不决的，可不像大丈夫所为。”
“你这个人，翻脸比翻书还快，我究竟怎么招惹着你了，”戚少商直说道，心里有些话，实在是不吐不快，“明明是你……我又没欠着你，何必对我如此刻薄，真不知道你我之间，到底是谁受了冤屈！”
顾惜朝倒是没想到戚少商真把话说的这么开，一时语塞。
他也不是故意拿捏什么架子，不过是习惯了，看见戚少商就想刺他两句，心里也没有什么得意不得意。
顾惜朝一抬头，“我本就是欠着戚大侠你命，若是哪天真想取走，用逆水寒杀了我便是，反正，我的剑已经丢弃在皇城里了。”
提起那把断掉的剑，顾惜朝脸色一黯，那柄剑伴他多年，可惜一朝剑断人败，什么都没有了。
戚少商也在心里有些后悔，他一开始没有想要提起那些旧事的打算，只是被顾惜朝阴阳怪气的气了两下就有些破功，这几年的历练真是白练了一般。这个顾惜朝，仿佛天生克他的，自从他们之间决裂开始，他俩之间的孽缘就剪不断一样。
傅红雪在一旁听了七七八八，他从来不在意一些他认为无关的东西，所以两人的对话左耳进，右耳出。此时他眸光明亮的盯着自己的刀，仿佛是第一次见一样。
“既然已经知道傅、傅公子可能来自边城，可有什么打算？”戚少商生硬的转换话题问道。
傅红雪抬眼看了看戚少商，“去边城。”
似乎曾经也有这么个人，露出脸颊两侧的酒窝对着他笑问：你有什么打算？
那个地方风很大、路很宽、人很杂。
那是一个茶肆……
“我要去边城。”傅红雪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带着肯定和坚持。“我对那个地方……有印象。”
顾惜朝忽然叹气。“当真要去？”
“当真要去。”
“那好吧，我就跟你去一趟边城。”顾惜朝说的也爽快。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再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