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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忘情之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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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将母女二人合葬于城外三十里的山上,这样她们就能在高处俯瞰故乡的世事变迁。
阿树折下一支忘情花,戴于墓碑之上,口中祝福说:“但愿来生,忘情忘苦,无忧无虑。”他对碧萍母女受到我们的牵连心存内疚,硬生生在那墓前呆坐半日。
除了碧萍母女,阿树还为那两个刺客造墓修坟,元元气极,流着泪冲阿树大吼:“我们因为这些人,差点没命,你居然还有闲心埋葬他们,这些人就应该死无葬身之地!”
阿树却充耳不闻,只是凄惶地说:“这些人和我们不过各司其职,如今他们肉身已死,在世上的任务就算完成,与我们已经无怨无仇,毕竟也是我亲手杀死,现在我身上背了两重业障,就让我为他们做最后一点事洗清罪过吧。”
我明白一个宁可走路也不骑马的人在杀死自己的同类后内心的震动,于是劝说元元和我一起下山,让他一人在天高云淡的山里平复内心。
剑秋身负重伤,而江城又无良医名术,由于失血过多,几乎濒临死亡,我们坐在榻前,望着他浑身冰冷,牙关打抖,却束手无策。
尤其元元,几乎不眠不休地照顾他,谁换了一盆又一人,毛巾换了一条又一条,却无法阻止剑秋由于感染发起烧来。
元元望着他脸色由白转黄,由黄转灰,泪水流个不停,打湿了衣襟。我知道她对剑秋的感情非比寻常,如果这少年就此一病不起,她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打击。
我感觉那少年的生命气息已经逐渐微弱,也顿时怔怔流下泪来,这俊秀清朗的美少年,平时冷言冷语,却内心温暖,有着同龄人少有的成熟气度,一路保护我们周全,甚至不惜牺牲自己,我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亲人,这些人,包括阳大哥,就是我的所有,要我眼睁睁看着这亲如一家的孩子离去,真是心如刀绞。
突然,剑秋脸上却散发出奇异的神采来,我心里大喊一声:不好,只怕是回光返照之相。却听见他口中喃喃念着什么,声音越来越清晰,最后元元和我都听到了,他口中喊的正是:“傲雪,我的傲雪……”
濒死之人,最后的执念恐怕是此生最重要的事,元元先是一呆,苍白的小脸泪痕未干,又添愁苦,我虽然知道剑秋喊的并不是我,而是这具肉身的主人——梅傲雪,但是如何解释都无法弥补元元在这一瞬间所受的伤害。
元元突然起身,让我坐在剑秋身边的雕花圆凳上,她泪眼婆娑,却坚毅地对我说:“阿姐,剑秋不知道能不能挨过去,他现在呼唤你,你就答应他吧!”
泪水将她秀美的眼眸包裹起来,一眨眼,便再也承载不了,如小溪一般涓涓流出,果敢的眼神却亮如星辰,透过清明的泪水折射着光芒。
我被她所感动,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孩,正是围绕双亲索要华衣美服的年龄,却有这样的大量。
我轻轻地呼唤剑秋:“剑秋,剑秋,你睁开眼睛吧,我是傲雪,你快睁开眼睛看看我……”
剑秋表情立刻痛楚起来,泛白的嘴唇微微开启,发出低沉的吟哦,似乎在与谁搏斗一般,细密的冷汗浸透黝黑的长发,几乎从虚弱的身体里浸透到薄被外来。
元元难掩惊喜地说:“他在挣扎,一定会有希望的。快,我们帮他擦汗,否则他会受寒。”
我飞奔出去,打了热水进来,元元拉住我,说:“阿姐……你给他擦……”我把毛巾塞入她的手中,说:“妹妹,你长大了,这样的事情,不能由姐姐代劳。阿树还在山上,天色已晚,他别给猛兽叼走,我去找他回来。”
说着我便低头疾走。
如果这真的是他们最后的时光,我怎么忍心剥夺?
江城的夜风凌厉地吹过这片土地,直把黄土卷入空中,遮天蔽日。
难道剑秋就要魂断这不毛之地,永远和夜间的风一起唱着凄厉的哀歌?
我心事重重地在漫漫山路上行走,却在半山看到了阿树,他头上戴着植物编成的花环,轻快的在砂石路上跳跃前行。
看到我,他伸手递给我另一只花环,说:“这个戴在头上可以令心情愉悦。”我愁眉苦脸地说:“你……怎么看起来这么开心,刚才不还嚷着杀了人,背了债。”
阿树扬起脸,朗声说:“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死你们,各司其职,命中注定,你们是我的同伴,特别是傲雪你,我绝对不会让别人伤害你的!”他恢复弯弯如弦月的笑容,依旧内心纯正明净,说的话令人脸红心跳而不自知。
但是我还没有忘记眼下最重要的事,我说:“剑秋现在很危险,刚才一剑,没入肩膀三寸,伤及肩骨,流了很多血,大夫来看过,摇摇头就走了。”
阿树将另一只花环扣在我头上,忘情花浓郁的香气立刻将我胸中郁结消散了,确实神奇无比。
阿树说:“我们赶快下山,忘情花的效用不止疏解情绪,还有止血镇痛之用,剑秋小兄弟不会就这么死了的!”
回到山下,阿树将两只花环上的忘情花摘下,聚拢在一只盘子里,室内立刻被浓郁的花香渲染,剑秋痛苦的神色略有变化,似乎平静下来,这时阿树却犹豫了,他有些凝重地说:“这忘情花外用之前,必须经过咀嚼,把药性点燃,但是咀嚼者,有中毒的危险,虽不致命,但是今后每逢阴雨天气,必然腹痛如绞,终身不愈。”
我拿起一朵忘情花,放在唇边,就要吞入,却被元元夺下,毫不犹豫地嚼起来,元元一边嚼一边说:“这花的味道倒是有蜂蜜的香气呢。”我几乎要落泪了,这剑秋何德何能,可以令元元舍身忘死。
元元将嚼烂的忘情花均匀涂抹在剑秋的伤口,只见伤口溃烂处逐渐泛红,有如新伤,一会伤口竟然渐渐合至一处,只留下淡淡的红印,诉说着前几日的惊心动魄。
剑秋面容由灰转黄,一会竟有两抹红霞飞上双颊,呼吸逐渐平稳,宛如熟睡。
元元跌坐在地,我赶快去扶她,她面色骤然惨白,又突然血红,两色交替,阿树也上前来,蘸了些清水洒在元元脸上,半天,颜色交替才逐渐迟缓,最后恢复平常,只是说不出的虚弱可怜。
我捏着她瘦弱的肩膀,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元元看了躺在床上的剑秋一眼,说:“这样他就永远欠了我。”